帝王沅高坐在金鑾殿上,俯視著大殿中央,眸光深沉若暗夜︰「哦,你就是林大人引薦的神捕?」
「回稟陛下,正是微臣。」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皇帝饒有興趣,卻在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後,蹙起了眉頭,「這麼年輕……」
殿中人身著唐草青衫,不過雙十年華,長眉斜飛入鬢,面容雋秀,似是一個極俊美的少年,又恍若極英氣的少女。
他單膝跪地,輕啟唇齒︰「凌醉,參見皇上。」
「凌醉,好名字!」年輕的帝王端坐朝堂,皇冠下的眼神依舊猶疑不定,「你真有把握查出真凶,尋回玉璽?」
「雖無十分把握,但是臣敢確定,玉璽至今仍在京畿之地。」清俊的少年抬起頭來,目光靜若寒霜,無分毫卑亢繾綣。
「好!」帝王龍顏大悅,一擊掌,「來人,賜令!」
一面金牌被送到凌醉面前,垂系的大紅絲絛襯著他的白皙膚色愈發俊雅迷人。
「此乃朕特賜你的金令,見此令者如見朕。跟宰輔大人一樣,朕同樣給你五天時間,在此期間,各級官員任你調度。」皇帝忽然頓住,緩緩道,「若能成功找回玉璽,朕一定封你為‘天下第一名捕’!」
凌醉高喊領命︰「謝陛下恩典!」
喧鬧的街市,安靜的茶樓,只有說書人抑揚起伏的聲音如暗鐘般在初夏的晚風中來回移蕩。
驀地,醒木一聲收。
凌醉抬手揉揉惺忪的眼,竟不知不覺過睡去了麼?
想想也不可思議,為了破案,他居然會跑到茶樓來听書!
不過也是,在陛下的御書房勘察了一天,不僅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還將自己弄得一身疲累。于是走至鬧市中,本想從評書中听點靈感,不知不覺竟睡著了。他用力甩甩頭,試圖擺月兌那種懨懨欲睡之感。
清甜醇和的桂花香隨著他的甩頭從檀烏青絲上散發開來,漂浮在茶樓靜寂的空氣中,如八月丹桂香飄滿城。
「這位小兄弟,不知諸葛孔明有沒有擒住孟獲啊?」冷不防一個輕佻的聲音傳入耳膜,玄光一閃,一個緇衣人徑自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你說什麼?」凌醉喃喃。
「哈哈哈!」來者猛然大笑,猖狂而毫無顧忌,甚至指著他的鼻尖道,「我沒猜錯,你果然在做夢,而且還是白日夢。」
凌醉突然覺得極其反感,別過頭去,冷冷道︰「我有沒有做夢跟你有什麼關系?你少管閑事!」
「怎麼會跟我無關呢?因為你馬上就要……」來人卻忽然緘口,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認真道,「剛剛茶樓老先生講的是三國里諸葛孔明‘七擒孟獲’一段。」
「那又怎樣?」凌醉已是怒氣沖天,拋下一錠銀子,大步離去。
背後卻響起一聲冗長的嘆息︰「唉!玉璽啊玉璽,看來是沒有人想要你了啊……」
凌醉猛然駐足︰「你說什麼?」
「沒什麼。評書听了,茶也喝完了,我要走了。」言罷一個鷂子翻身,從敞開的窗戶中飛掠出去。
「你不能走,你等等我!」
眾人只覺耳畔一聲輕響,又一陣風從窗口掠了出去。
「唉!」說書的老先生嘆了口氣,梆子響起,又開唱起來,「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喂!你帶我到這來干什麼?」從人聲鼎沸的西市一路追至這荒無人煙的松樹林,凌醉憋了一肚子氣,終于忍不住問道。
「你這話可不對,至少犯了兩個錯誤。」走在前方的人頭也不回,于夜晚干冷的空氣中打了個響指,「我可沒帶你來,是你自己跟來的。」
「你……」凌醉被起氣得無話可說,月兌口大罵,「你混蛋!」
「哈!我不但是混蛋,還是個神偷。」他止步回頭,「你有沒有听過江湖中最近聲名鵲起的一個人物,咨子雕?」
「廢話,一個連大內秘藏的御酒也能偷到的人,我當然知道。」凌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裹緊衣裳,他忽然覺得郊外的夜晚竟是如此寒冷。
「他既然能偷到大內御酒,那你說——」他一步步向凌醉逼近,直把他逼到了樹下,「他有沒有本事去偷那個就安放在皇帝御書房的玉璽呢?」
「你要干嗎?」。凌醉瑟縮著後退,直到脊背抵上了冰冷的樹干。在這一刻,他感到的不是作為一名捕快應有的冷靜與睿智,而是莫名的畏懼。
「還說是皇帝欽賜的捕快呢,我怎麼你就像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緇衣人後退一步,放開了他。
凌醉理理衣衫,警惕地盯著他︰「你就是咨子雕?」
「是不是跟傳說中的很不一樣啊?」
「不,倒是跟傳說中的一模一樣。」
咨子雕撲哧一笑︰「你倒是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凌捕快?」
「哼!」凌醉狠狠扭頭,不去看他。倏然他驚叫一聲,跳了起來。
「怎麼了?啊,不用怕,原來是一條小蛇。」咨子雕左手食指與中指間捻著一條赤色的小蛇,示意他看。凌醉卻嚇得連連尖叫,抬手捂面︰「快拿開,快拿開啊!」
「呃……我早該想到,女人都是怕蛇的。」咨子雕一揮袖,小蛇箭一般地躥入密林。
「你說什麼……」凌醉抬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他懷里,還被他緊緊抱著,他慌忙跳了出來,臉刷地紅了。
「凌……姑娘!」咨子雕尷尬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啊,那個……我不知道。」
凌醉看著胸口凌亂的衣衫,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你這混蛋!」
「你又沒說,誰知道你是女的啊!」眼看著她即將拳腳相加,這位以逃逸著稱的神偷霍然躍起,在松林上健步如飛,幾個起躍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姓咨的,你給我站住!你還我清白!」這一次,凌醉卻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
重重禁宮內,別院管弦聲,絲竹羅衣舞紛飛。
帝後正在御花園飲酒賞花,席間一個小黃門來報︰「稟陛下,凌捕快有事稟奏。」
帝王看著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太監,奇道︰「你是誰?怎麼讓你來傳話,內務總管呢?」
「宣他進來。」皇後朱唇輕啟。仿佛是為了襯映這開至荼蘼的春日韶華,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酒紅色絲質羅裙,青眉如黛,櫻唇妖紅,一雙眸子卻如嬌花照水般澄澈清冽。
「是。」太監領命而去。不多時,凌醉出現在帝後面前。一番施禮後,凌醉直切正題︰「陛下,臣想到了一條妙計,不出兩日,便可將凶手捉拿歸案。」
「哦,」年輕的帝王執起金盞,輕抿著杯中物,「說來听听。」
「這……」凌醉卻遲疑起來。
「皇後是朕的妻子,朕相信她。」帝王輕道,「你說吧!」
「是。」凌醉娓娓道來,「臣已查明,偷盜玉璽之人乃江湖中一成名劍客,不知何謂卻做了別人的走狗。據傳這個人除了對劍有特別的嗜好外,還痴迷于琴,正所謂劍膽琴心。臣斗膽問過內務府的王公公,知道宮中有一把珍藏多年的古琴,是上古流傳的焦尾。陛下何不以此為餌,誘他前來,再事先設下埋伏,將他擒獲?」
皇帝思索了片刻,猛然擊掌︰「好辦法!焦尾就在內務府的庫房里,你去拿就是。朕再撥給你五千人馬,任你支配。一切計劃你去安排吧!」皇帝還重重拍了拍凌醉單薄的肩膀,「有勞愛卿了。」
「能為皇上排憂解難,是臣的榮幸。」凌醉被那一掌拍得有些搖搖欲墜。
「你真懶。」皇後冷道。
「這不是懶,這叫聰明。如果朕事必躬親,哪有時間來陪心愛的女人呢?」帝王嘴角漾起一抹曖昧的笑,伸臂摟住了她的腰,輕道,「蘅苕,今晚陪我好不好?」
「我有事。」蘅苕縴柔的腰肢一扭,輕巧地掙月兌了他的控制,起身離開。
瞬間,帝王英俊的臉上已是陰沉如暗夜雷陣雨,他忽然看到凌醉還在那兒,怒氣陡然爆發,一腳掀翻了桌子︰「你還在這干什麼,還不快滾!」
「是!」凌醉忙俯身退下。
一轉身,凌醉趕緊以手掩唇,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情何物?相廝相守不相知。
愛難尋,舊歡新夢空白首。
到底誰能參透這世間的愛恨情仇?
「你為什麼要幫我?」
「誰說我在幫你,我可是在幫我自己。」
「你以為這樣就能洗清你的嫌疑了嗎?」。
「那是你們朝廷的事,我做事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心。」
「……」
冷月溶溶,沉默如月光蔓延開來,水銀般鍍了一地。
林醉起身,從馬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個酒囊,拋給他︰「不管怎樣,你還是幫了我。如果不是這次你替我出謀劃策,我恐怕會落得跟宰輔大人一樣的下場。這酒,權當我的謝禮。」
「呵呵!」咨子雕憨然一笑,接過酒囊對飲了一嘴,臉色大變,「這是……」
「如果你以為我要下毒害你那你就錯了!我凌醉雖然只是一介女流,但也有自己做人的準則!」凌醉翻身上馬,眸光冷峻如電,「這酒是我從父親的酒窖中偷來的,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不喝酒。你自己慢慢品嘗吧!」她施施然朝他雙手抱拳,「後會有期!」言罷揮鞭策馬絕塵而去。
「不會吧……」咨子雕握著羊皮酒囊,低頭苦笑。這酒,分明是滇黔一帶進貢的極品茅台,連皇宮中都不作宴飲之用,只用來祭祖朝賀。林素先區區一個宰輔,且以廉潔著稱,怎麼會有如此昂貴之物?
咨子雕看著那一襲漸漸溶入暗夜的白衣,眉目蹙起如峰。
事情,恐怕遠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