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櫻閣。
作為京城中數一數二的歌伎舞館,春櫻閣在玲瓏界可謂久負盛名。其一年一度的「簪花大會」更是成為王侯貴族、富商巨賈比富炫耀的場所。能在「簪花大會」上獨佔鰲頭、艷壓群芳的妓者,則成為王權富貴者們競相爭奪的對象,一夜之間身價百倍。
這或許是每一個身處青樓的女子都有過的夢想,卻那麼渺小而卑微,如同春日繁花,盛顏不衰終是虛妄的執念。
身處骯髒而混亂的底層,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里,到底也是一份傲然的執著。
今年從「簪花大會」上誕生的花魁乃是一名有著胡人血統的西域女子。
二九芳齡,金發碧眼,柔軟的腰肢舞動如蛇,曼妙雪白的身軀上垂滿瓔珞,舉手抬足間洋溢著一股熱情獨特的西域風情。
王侯將相爭權富,胡姬青樓風飄舞。
驀地,一曲終了。
「各位王爺,各位大人,多謝捧場!」老鴇搖曳著肥胖的身子走上台來,濃重的妝容後依舊是如溝壑般清晰可見的皺紋,她拉過適才跳舞的胡姬,「這位就是我們春櫻閣今年‘簪花大會’的花魁——商夢真姑娘!」
商夢真垂眸斂襟,以中原女子之禮朝台下盈盈一拜,流利的漢話嬌酥入骨︰「諸位,別來無恙。」
「好!好!」台下爆發一片歡呼聲,顯然那些仕宦子弟對今年的這位花魁很是滿意。
「那就按照我們的規矩,到今日午夜之時,誰出價最高,誰就可以擁有我們商夢真姑娘的初夜!」老鴇顯然在風月場里模爬打滾了多年,應付起這些事來如魚在水、輕車熟路。
胡姬碧色的眼眸中始終含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如雪山晨霧般夢幻縹緲,若寶劍出匣時閃耀清寒,似笑非笑,如喜如憂。
群豪歡聚,酒肉美人,光陰連帶著生命一起流轉。
晌午。
黃昏。
薄暮。
轉眼,子夜。
眾人翹首期待的最後時刻終于到來,「簪花大會」的頭籌一如既往落入了寧王手中。
老鴇一公布這個結果,眾人紛紛朝他喝彩,阿諛奉承之聲不絕如縷。寧王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叔,鎮守京畿西部要塞,手握重兵,既富且貴,是名符其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區區一個「簪花大會」的花魁,他早已是穩操勝券。
「寧王殿下,我們商夢真姑娘就是您的了!」老鴇走過來向他賀喜,「我們一切都為您備好了,今夜您就可以與商姑娘共度良宵。」
「不用了。」寧王朝獨立高樓的胡姬女子看了一眼,滿是虯髯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難得一見的西域美人,還是帶回家比較好。」
「是是,謹遵殿下吩咐。」老鴇屈膝下禮,爾後朝樓上高喊,「夢真,還不快下來!」
全身披垂瓔珞的異域女子款款步下朱樓,金色長發翻卷如流動的沙丘,碧眸顧盼流轉如高山上的冰雪繾綣。
「見過王爺。」女子輕施一禮。
「果然是傾國傾城啊!跟你一比,我府中豢養的那些歌姬舞女簡+直就是一文不值的地攤貨。」寧王盯著她嘖嘖稱嘆,對她伸出手來,「商姑娘,你可願意跟本王回府?」尋花問柳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放下作為王爺的身份,屈尊降貴詢問一個風塵女子。
商夢真卻輕輕拂開了他的手,美眸抬起︰「如果王爺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哈哈!」被當眾拒絕,寧王倒是毫不在意,反而頗顯豪爽,「不管是一個還是一萬個,本王都答應。美人請講!」
「小女子從西域遠道而來,非常仰慕中土文化,不知王爺可否帶我進宮一觀?」
「這有何難?本王依你便是。」寧王對著她微笑,「那麼,現在可以跟本王回府了吧,我的美人?」
「小女子就這一件事,王爺先答允了再歡度春宵也不遲啊?」
「好,就依你!」寧王哈哈大笑,卻沒有看到胡姬美人碧色的眸光下,一道流光一閃而過。
殺氣凌人。
皇宮中依舊彌漫在一片濃濃春宴氛圍中。
端坐于正中的帝王高舉酒杯︰「皇叔常年鎮守邊關,保一方平安,使京畿無後顧之憂,辛苦了!朕敬你一杯!」舉觴一飲而盡。
「不敢當!」寧王忙起身回敬,「臣也是為皇上分憂,為江山社稷著想,為百姓謀福,再辛苦也是應該的。」
「哈!」帝王輕快地笑了,「听聞皇叔此次回京是特地來參加春櫻閣一年一度的‘簪花大會’的,不知有沒有找到中意的姑娘?」
眾人皆知,寧王有兩大嗜好︰一貪杯中之物,二離不開美人。而春櫻閣更以名酒美人享譽中原塞北,其每年在「簪花大會」上誕生的花魁幾乎都被收入了寧王府邸的金屋中。
今年也不例外。
「承主隆恩,臣今年又奪了個頭籌,贏取了春櫻閣的花魁。」寧王向陪坐在身邊的寵姬示意,「夢真,還不快見過陛下?」
一襲龍膽色宮裝的異域女子起身離席,朝金座俯首一拜︰「夢真見過皇上、皇後。」
「皇叔你可真是好眼力啊!這樣的美人都被你找來了!」帝王龍顏大悅,贊賞不已,「寶刀不老,寶刀不老啊!」
「托陛下洪福!」寧王招呼著美人坐下,「臣已經老了,可陛下正值盛年啊!」
言外之意已相當明顯。當今聖上登基已有三四年,卻只立了皇後,無一位妃嬪,更一無所出。而皇帝又對皇後言听計從,百般呵護,即使皇後對他始終堅冷如冰、寒硬似鐵,他也毫不在意。于是朝野上下紛紛傳言,皇後其實是一個會妖術的女子,是她蠱惑了帝王的心。
可帝後都對此充耳不聞。
「漢武帝年逾花甲猶能誕下昭帝,皇叔不過知天命的年紀,老當益壯啊!」帝王依舊笑得明快愉悅,不過朝冠下的眼神卻深不見底。
「哪里哪里,陛下過獎了。」
依在寧王懷里的美人卻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袂,聲音嬌柔萬分︰「王爺,奴家想如廁。」
「去吧!」寧王看了她一眼,道,「早點回來。」
「是。」
暮春初夏,水浴涼蟾風入袂,不遠處荷塘中已是蓮葉田田,菡萏含苞待放,芙蕖將發未發。
一當值侍臣來報︰「啟稟陛下,竊賊果然又來偷焦尾,凌捕快已帶人前往西華門捉拿。」
皇帝喃喃︰「這麼快?」
丹墀下的寧王卻已坐立不安,適才商夢真以如廁為借口起身離開……
「蘅苕,你說該怎麼……」皇帝習慣性地去問詢她,一回頭,才發現身側的鳳座上早已不見了那一抹熟悉的人影。
皇後也不見了。
皇帝觫然起身︰「走,快去西華門!」
凌醉已將輕功施展到了極限,方可勉強跟上竊賊。居然敢趁皇帝設宴之際,青天白日來偷盜焦尾,膽子好大!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此人的武功,那人已成功盜得焦尾,幾個兔起鶻落,眼看就要跨出城牆。
那人卻猛然頓足。
凌醉定楮一看,卻是皇帝率領著三千羽林軍封住了竊賊的去路,索性自己也就此止步,帶著數百人馬向前緊逼,逐步縮小包圍圈。
那個全身裹在一襲黑色的斗篷下,長紗覆面,容顏身形難辨。竊賊死死盯著皇帝,狹長的眼里閃過一絲冷銳的劍光,霍然揚手,一枚袖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皇帝射去。
箭鏃泛著藍瑩瑩的光,顯然是淬了劇毒!
眾人驚呼,三千羽林軍搶呼著上前,然而血肉之軀的速度怎及得上雷霆之力!
皇帝並不會武功,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道幽光朝自己刺來,卻避無可避。
一道白影從天而降,速度快若閃電。
「叮!」箭頭沒入血肉。
眾人這才看清——一襲純白如雪的素衣,飄揚翻飛的黑發,淡漠如高山冰雪般的眼神,竟是——皇後?
素衣黑發,眸光清冽的皇後。
「蘅苕!」帝王幡然醒悟,一把抱住了她,「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
懷中的身軀卻慢慢癱軟下去,紫紅色的血洇濕了大片白衣,蘅苕指指胸前的箭鏃,苦笑︰「對不起,我現在竟連一枚暗器都抵擋不了……」
「誰讓你這麼做的?」帝王緊緊抱著她,哭喊著道,「你怎麼那麼傻啊……」
「拿下他!」那邊凌醉已下達了命令,三千羽林軍與捕快聯袂一舉將竊賊活捉。凌醉走過去,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紗,竟是寧王帶來的那個寵姬,商夢真!
「陛下,臣不知!臣不知啊!」寧王臉色瞬間慘白,慌忙跪下,「早知道她是來蓄意謀害聖上的,臣絕不會帶她進宮來!」
「拉下去,一起拉下去!」帝王已怒不可遏,「通通打入死牢!」
就在商夢真被侍衛們拉走經過帝後身邊時,一個細若游絲的聲音傳入她的耳畔︰「月無淚,縱然我不愛他,也絕不允許你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