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之神偷名捕 第十七章 十月之思

作者 ︰

隨著荼蘼的謝盡,最後一抹夏陽也遁入了雲層背後。秋風染紅了楓葉,虛山深水,映出重重疊疊千百種色彩來,萬籟蕭蕭。

帝都禁苑中,秋深似海。木葉如穿花蛺蝶般翩然降落,在碎石小徑上鋪出厚厚一層,颯颯晚風,卷起水榭中的帷幔。

淡藍的帷幔被風高高扯起,宛若天邊的一片孤雲,襯出來人一身帝冕朝服。

帝王沅步履輕緩,清俊的臉上毫無表情,踏著落花與木葉一步步朝水榭走去。熹微的晨光映照得他恍若冰封的荒原上跋涉的孤獨旅人。

毫無溫度的生命,可會像落葉一般被秋風無情而淒涼地帶走?

他倚欄坐下,凝視著水榭下方寥寥可數的游魚。寒意漸濃,連錦鯉也不願來嬉戲了。深沉地潛入水下,享受另一種與溫柔。

可他的伴侶呢,又在何方?

年輕的帝王抬首望天,藍色帷幔在瞳孔里擴散飛卷,幻化成遠天靛藍的背景,與白雲融為一體成為天地的底線。他忽覺蒼穹是如此浩大,時空那般無涯,人卻如此孤獨。

這寂寞荒蕪的人生啊!雖不過短短百年,卻處處充斥著無奈。「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佛曰︰「生老病死,怨憎恨,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人生八苦,而今,他只取求不得。

高踞帝座,掌握著天下生靈,卻獨都獨握不住最珍愛的那一縷靈魂。她有如指尖的一掬細沙,徘徊纏繞,留下幽香陣陣,然後如朝露般蒸發了。

白衣黑發的皇後,仿佛只是他的一個夢,用江山也換不回。

帝王獨坐水榭,心事重重,幻影重重。

今朝,「抱恙」已久的帝王突然臨朝,宣稱將在本月十五落駕景山,祭祀祖廟,拜謝天地,以祈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大臣們一片嘩然。歷代先皇皆無祭拜景山之舉,景山雖坐落于京畿,然而無論是級別還是聲譽影響,均遠不能位屬于名山之列。以九五之尊落駕景山,祭天酬神,實與「封禪」無異。封禪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古往今來,只有七位帝王進行了封禪儀式。然則,封禪也只能封五岳之首泰山,除卻那位生前「傳承貞觀,政啟開元」,身後留下無字豐碑的一代女皇武曌卻因諸多原因封禪了中岳嵩山。

悖議紛紛。文臣武將開始如數家珍地陳列先賢典故,無非不是勸諫帝王遵倫理、從道義,莫做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舉,令天下人貽笑。執掌青史的官員更是輪番諫言,從傳說中的三皇五帝講到已薨數年的先帝,呼吁聖上以宗廟社稷為重,以萬民為先,莫做如此僭越禮法之舉。

帝王沅只是揮揮衣袖,織金暗繡的飛龍恍若乘風歸去︰「朕意已決,無可更改。」

「陛下!」臣工們驚呼著上前,卻被一排排耀目的甲冑擋在帝座開外。

「朕只是祭告祖宗與拜謝天地,並非你們所言的‘封禪’,需要這麼小題大做嗎?」。帝王冷漠蕭索的聲音在寬闊的大殿內響起,余音繞梁,刺入每一位臣子的鼓膜,「退朝吧!」可大臣們仍舊逡巡著不去。

帝王略略惱怒,手一揮,羽林軍擁上來,長劍齊齊外挑,對準了殿上官員。先帝手書的「光明正大」匾額仍懸掛在帝王沅頭頂,但轉眼間朝堂將成血染的戰場。雙方對峙。

羽林軍乃皇帝的嫡系,是皇帝的心月復,也是最後的籌碼。帝王沅將羽林軍喚將出來,無異于警視眾人,落駕景山一事,絕不更改。

大臣們紛紛哀嘆,搖頭退下。為了君臣之間貌合神離的和睦關系,為了大靖的長治久安,為了天下萬民的安居樂業。且忍讓,退避。

忍得一時辱,方成千秋業。

在大臣們自薄色朝陽中退去之時,帝王沅頒布了最後一道旨意,祭祀典儀設于十月十五。

只因,那是她的祭日。帝王在長久佇立中回轉,身後是慘淡的日光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的倒影,寧靜幽長,如同回憶中最深重的嘆息。

求之不及。徒然追悔。

當落駕景山的聖諭下達至帝都各級官員手中時,已是纏綿病榻的宰輔林素先听聞此事,霎時暈厥。經太醫搶救半日後才恍然醒轉,卻已是奄奄一息,只剩最後一口氣,憑人參續命。

送走了太醫,宰輔夫人馮媛獨自返回房內,黯然抹淚。她不禁想起陪他走過的歲月,從少年時代的寒窗苦讀,青年的輾轉沙場,壯年的大展宏圖。那一瞬,二十幾年來的風光齷齪、情仇愛憎逐一掠過腦海,如潮而來,如潮而退。在面臨生離死別的這一天,縱然兩個人曾相扶相攜,度過了那樣漫長而孤寂的歲月,到頭來,卻始終不曾了解過他!

或者說,從未深入過他的內心被他所愛過,他靈魂深處至始至終都完整無瑕地保留著那個人的身影。任何人都不可取代,哪怕是身為同胞姐妹的她!

年過四旬仍風韻猶存的宰輔夫人俯去,靜靜凝視著病榻之上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這位憂國憂民一輩子的權臣,這位與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幾年的丈夫,這位從未愛過自己的男人……她忽覺心底涌起了無盡思緒,翻卷如潮。

窗外,是一棵繁茂的梧桐樹,從入秋以來就開始落葉,她也無心叫下人去清掃,任其飄零,覆滿園中碎石小徑。草亦枯黃。

不知何時,雨亦悄悄地下了,一場秋雨一場寒,如同綿密的冰冷的針直刺入骨髓里,令裹著綢衣獨自站在窗前觀望的宰輔夫人忍不住一陣陣顫抖。

她在看什麼呢?孤窗無語,冷雨瀟瀟,斯人獨憔悴。

黃昏時分,宰輔醒了過來,開口第一件事就是︰「快!快命人通知小醉,聖上要落駕景山……快,快去啊!」

小醉即宰輔推薦的玉關信任參將凌醉。

「你都成這樣了,還管什麼國家大事!」日夜守候的宰輔夫人又氣又惱,強行按下了意欲起身的丈夫,「就算要拼命,也得先留著命啊!」

「唉,夫人啊!」薄暮之人無奈地躺下,卻心有不甘,「你有所不知啊!聖上堅持要在十月十五這一日落駕景山,可你知道十月十五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馮媛娥眉輕蹙,淡淡道。

「十月十五——」宰輔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嘆惜,「那是已薨皇後的誕辰之日!」

「啊……」錦衣嚴妝的夫人猛地搖晃了一下,難以置信,「這麼說,聖上是要去給皇後過……冥生?」

冥生。民間自古便流傳著這一習俗,那是為了追念已逝去的親人,在他們誕辰之日進行祭拜,以祈求他們在陰間福祚綿長,蔭庇子孫後代。

可民間風俗的影響再大,也有煌煌祖訓這一高牆的阻隔,是斷然不被帝王之家所接受的。大靖王朝的統治者們,視祭日高于生辰。而今,帝王沅諭令天下,將在十月十五親自前往景山,告祭皇後的芳魂,無異于公然違逆祖訓!

而這一悖逆之舉,引發的問題不僅在此。

當帝王深居禁宮內苑,時刻受羽林軍的保護,可保住性命。而一旦離開了那高牆禁苑暴露在山野之間,不知將會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蠢蠢欲動,尤其是在這樣的多事之秋。

西有暗自招兵買馬、意圖反攻帝都的寧王,北有養精蓄銳、一心虎視眈眈的北狄,加之南方連日暴雨洪澇不斷,數以萬計的百姓背井離鄉,造成地方騷亂。如今,已是怨聲載道,所有矛頭統統指向了大靖的最高統治者,帝王沅——這個不理朝政耽于美色的昏君!

他卻偏偏在此時選擇出行,無異于自尋死路。

「夫人啊!」病魔纏身的宰輔長嘆一聲,握起妻子的手,「我已時日不多,只是我追隨先帝多年,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靖的江山就這麼毀了啊!否則,九泉之下,我將無顏面君!咳咳……還望夫人通達理解,幫我告知小醉一聲,讓她速回!」

「唉!你這是何苦呢!」風姿卓著的宰輔夫人看著自己的丈夫,一剎那,悲憤、愛憐、怨懟、辛酸、無奈齊齊涌上心頭,如五味陳雜翻攪著整個髒腑,異常難受。她放下丈夫枯槁的手,振衣起身︰「好,我這就去寫信!」

「多謝!」身後的宰輔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小醉,一切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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