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奏響了篳篥聲。
篳篥是一種西域傳統樂器,多以牛角制成,狀若中原的短笛,其聲淒幽清冷,如怨如慕,吹奏者常用來傾訴心中難言的悒郁哀思。
如今,一片淒清的篳篥聲回蕩在玉關之外的蒼茫草原,與落日一齊滑入沉沉暮色里。
夏至過後,塞外逐漸晝短夜長,而今未過酉時,夜已經始料未及地行來。
一行四人打馬馳過原野,為首一人驀地勒住韁繩,抬頭望天,喃喃道︰「下雪了……」有飛灰似的霏微的雪從低垂黯淡的天幕中飄散下來,在枯敗的草木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
「好快,才十月。」緊隨其後的月藍衣衫的女子不禁感嘆,「今年的冬天,好像來的特別早。」
「那是,還好我們有一身真氣驅寒護體,否則早就凍死了。」身著藏青長袍的年輕男子忍不住搓了搓手,看著前方灰白的城廓,急道,「我們最好還是趕在玉關關門之前進城去,要不然又得半夜翻越城牆了。這天寒地凍的,可不好受……」
「咦?」月無淚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剛剛是誰說有真氣驅寒護體不怕凍來著,怎麼這麼快就改嘴了?」
「好了,別爭了。」雪無情低喝道,「我們此次是奉師父之命下山協助寧王誅昏君的,必須趕在十月十五之前到達景山,你們兩個不要一天到晚吹胡子瞪眼的,有什麼事等回到天山再解決。」末了,他添一句,「還有多久?」
他這句話問得突如其來,正在爭執的花無言、月無淚二人齊齊怔住。
然而隊伍最尾一個聲音響起,極輕極冷︰「十二個時辰。」
花、月二人詫異回首,盯著同伴,異口同聲︰「你怎麼知道?」
風無語渾身裹在一襲黑色斗篷中,風帽下的臉被黑紗蒙蓋,只露出一雙亮若寒潭的眼楮︰「皇帝祭告典儀設在蘅苕皇後誕辰之際,酉時,距離現在還有十二個時辰。」
「是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趕在儀式開始之前登上景山。」略一思索,雪無情最終決定,「我們必須馬上通過玉關,連夜趕往帝都,否則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花無言問道。
「布陣!」風無語冷冷答道。
是的,布陣!集風花雪月四人之力,布下一張天羅地網——乾坤四方陣。此陣以東方青龍、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個點為據點,攻守兼備,互相照應,並且要求四人功力相當,心意相通,是天山派最強的陣法之一。
雪無情有信心,乾坤四方陣布下之日,也是昏君殞命之時。
夜,黑得深沉。
玉關東門,護城河邊。
天壁低沉,四野闃寂。濃郁墨藍的河水在大漠青蒼的夜里宛如一條巨大的裂帛,環城繞山拖曳而過。雪花窸窣飄零,積滿譙樓,冷緞般反射出淒寒的光,映襯著站崗軍士打盹微眯的醉眼。
巉岩般峨峨城闕下,驀地現出四道黑 的人影,像滴在宣紙上的水墨,一點一點渲染開來,最後呈現為一幅鮮活的畫,清晰又熟悉。
譙樓里一雙眼楮霍然睜開,警惕地俯視著城下。咨子雕酒意登時消減,他實在不敢相信,一向隱居關外與世無爭的天山派四大弟子最近為何頻頻出入江湖,甚至還公然插手朝廷之事。他決定探個究竟。
「好高的城牆,想不到玉關東面的城牆竟然如此之高!」駐足城下,月藍衣裳的女子不禁仰面嘆息,「我怕過不去。」
「沒事,有我在呢!」花無言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唇邊是他那一貫輕狂的笑,「你過不去我可以帶你啊!」
「別口出狂言了,就你那半吊子,說不準飛到半空就跌了下來。」月無淚朝身旁的白衣男子又挪近了一步,依偎著他,「我呀,還是讓無情帶我飛,他輕功最好了。」
「哼!」好心好意卻遭奚落,花無言狠狠別轉頭,嘀咕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你說什麼呢,花無言?」雙十年華的女子被氣得兩頰緋紅,正欲抬手去打,卻被近旁的白衣男子一把拉住。只听雪無情輕道︰「算了,三十丈高的城牆,就算是我,也無法在一躍之間飛過的,何況還要帶著一個人。」他不著痕跡地拂開了月無淚的手。
「看那一座譙樓——」一直緘默的風無語從黧黑的斗篷下探出手,指向側前方,「四角聳立,樓體凸出城牆之外,恰好可以作為一個借力點。」
雪無情點點頭︰「是的,它作為一個借力點,在半空中再來一躍,這樣三十丈高的城牆分兩次就足夠飛躍了。」
「那還等什麼,快飛吧!」花無言是個急性子,足尖一點整待上躍,驀地一道人影從天而降。
「諸位深夜造訪,怎麼也不通告一聲?」咨子雕一身軍士裝扮,從譙樓上徐然降落,擋在眾人面前,「我好備酒款待啊!」
「款待就不必了,我們幾個都是粗莽武人,不諳雅興,還請閣下讓路。」雪無情自然也認出了這個那個以偷遍天下著稱的江湖神偷咨子雕,不由道。
「哦?我也想讓路啊,能不管閑事就不管,可惜啊,」咨子雕卻指指身上的戎裝,示意對方看,「我現在是玉關一名巡邏軍士,很不巧今晚又是我當值,所以……」
「所以我們就殺了你!」月無淚霍然拔劍,直抵對方咽喉,「我就不信,我們四人聯手,你還能逃得了!」
咨子雕迅速後滑一步,嘖嘖道︰「好凶的女人,什麼時候女人都變得這般凶狠了?」
「要你管!」月無淚不依不饒,揮劍上前,卻再次被雪無情攔住。夜風淒冷,縱然是連日奔波,他一身白衣依舊不染縴塵,宛若琉璃雪景,清瘦、淡雅、孤獨。他看著這個神偷出身的軍士,淡淡道︰「說吧,閣下有何要求?」
「果然爽快,好,那我就明人不說暗話!」咨子雕掃視了一眼眾人,壓低聲音道,「只要諸位能和我做個交易,我就放諸位通行,否則……」
「否則怎麼樣,殺了我們?」花無言提醒道,「別忘了你現在是以一敵四,你以為你有幾個腦袋?」
「我當然只有一個腦袋,可是——」咨子雕故意拉長了聲音,看向四周,夜空下的玉關城一片寧寂,可是誰又知曉蟄伏了多少軍士,「我現在當然是孤身一人,可是只要我大喊一聲,立馬會有無數的軍士朝這邊趕過來,到時你們想要飛躍這城牆恐怕就難上加難了。怎麼樣,和不和我做交易,你們自己選擇吧!」
「卑鄙!」月無淚咬牙切齒地罵道。
咨子雕卻笑得不以為然︰「我本來就是小偷,天下哪有小偷不卑鄙的?」
「好,我們答應你。」風無語斬釘截鐵道,「說,什麼交易?」
「好!我只要你們幫我除掉蔣浩成!」
風花雪月四人面面相覷,他們萬萬也沒想到神偷從軍竟然是為了除掉玉關守將蔣浩成。他們自然也听說過他的事跡,此人專橫暴戾,喜好酷刑,治軍苛嚴,對民眾也是毫不留情,在這關外可以說是一條地頭蛇,恨之者比比皆是。除去這樣一個人物,既是順理成章,又是舉手之勞。
「好,一言為定!」雪無情豎起手掌,「我們替你除掉他,你讓我們通行!」
「好,」咨子雕與他擊掌為誓,「一言為定!」
一道新的盟約在此生成,風雲劇變,大靖的統治已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