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玉關城下,新的盟約在天山派四大弟子風花雪月與神偷出身的軍士之間達成時,帝都深苑里的人尚在沉睡,渾然不知外界的事態變更——
當宰輔邸中,一代賢相已進入彌留之際,大靖的君主仍處于昨夜宿醉中,昏然獨坐龍塌之上,漠不關情。
當朱雀街上,秘密返回帝都的凌醉在朝霧中飛馳,趕赴景山之巔時,皇城門外,猛然炸起一聲炮響,宛若平地驚雷。
那枚火炮沖天而起,整座帝都在它的轟然巨響中微微顫動。馬兒嘶鳴不已,刨蹄躑躅不肯往前,凌醉不得不停了下來。
她看到有深灰色的濃雲自城門處徐徐升起,被秋日早寒的冷風吹散,結成一張巨碩無比的蛛網,遮覆了慘淡的薄日,宛如籠罩在皇城上方的黑沉的幕布,儼然山雨欲來。
那一霎,凌醉心中驀地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似一道驟然而至的閃電,穿雲破月而來,劃過廣漠的長空,將大靖這傳承不過兩代的國祚一舉摧毀。
心里冷颼颼的,霧濃霜白,凌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一咬牙還是堅持朝景山疾馳而去。
她是皇帝的臣子,縱然主上昏聵,可是百姓無辜。每一次改朝換代更換的不過是龍塌之上的姓氏,可是引發的卻是萬千蒼生恆久的苦難!
她一定要扼住他們!
皇城門外那一聲沖天炮響,不過是帝王沅出發前往景山祭天的一個前奏。
節氣寒露。彤雲四合,朔風勁且哀,帝王卻執意要出行祭祀。
御駕出城祭祀之日,帝都主干線朱雀大街照例不許庶民通行,沿路酒肆店鋪一概歇業。十里長街,披堅執銳的羽林軍沿街站崗放哨,刀槍聳立如林。蟠龍儀仗隊走在最前方,為君王開道。一時朱雀大街上旌旗蔽日,冠蓋盛滿京華。
辰時一刻,帝王沅登上了九龍御駕,諭令出發。
景山坐落于帝都南郊五十里開外,餃山傍水,歷來是帝都貴冑、文人雅客薈萃之地。儒、釋、道三教匯聚,後又經歷代帝王大興土木,以至今日宗廟、祠堂、殿宇數不勝數。景山因而終年香火鼎盛,與山巔雲霧、谷底煙嵐被奉為三大奇觀。
景山之巔建有紫霞殿,原名湘沂寺,是一所佛教寺廟,後被大靖開國皇帝御筆賜名紫霞殿,改做道觀。其中緣由已不可考,官史未見記載,稗史傳聞是為了風水,在帝都之陽的制高點建立一所道教教觀,以陰陽五行之術、合乾坤八卦之功來鎮壓住那些冤魂野鬼,保大靖江山福澤萬年。
巳時三刻,御駕抵達景山山麓。遙望群山綿亙蒼莽,巋然佇立在蒼青的天幕下,透露無限蒼涼。深秋十月,朔風刺骨,饒是臨近晌午,日色依舊涼薄如索,滿空黯淡的天光,枯黃的白樺葉如蛺蝶般在風里飄飛,在山道上積起厚厚一層。
管事太監跑過來問道︰「陛下,是否下車用膳?」
御駕里傳出一個慵懶無力的聲音︰「幾時了?」
「回稟陛下,巳時三刻,快午時了。」
「那就吃了再走吧,反正祭天是在晚上。」半晌,御駕的嵌金龍紋車門被推開,寒風挾著細雨一齊擠了進來,裹在紫貂外袍中的人按在車轅上的手不由瑟縮了一下,「怎麼下雨了?」
雨是不知何時下的,澌澌地飄落,飛灰似的霏微的雨輕若鵝毛、柳絮,只是令人玉栗寒生。
「還不到重陽啊,就這麼冷了。」帝王沅跨出車門,踩上早已備好的精工紫金腳踏,喃喃念著,「我記得她最喜歡做的兩件事情,一是清明踏青,二是重陽登高,可惜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陛下如此掛念皇後,可是皇後已仙去多時,還望陛下節哀。」一旁管事太監撐起傘,循循勸道,「思傷脾,請陛下保重龍體。」
「是啊!三年了……」帝王沅遙望著前方一脈黛色群山,目光卻落向了不知何處,「她這一走就是三年,為什麼我還活著,為什麼要仍下我?為什麼?」
「陛下!」管事太監長呵一聲,匍匐于地,「陛下萬福,永享尊榮!」隨眾亦紛紛伏倒下去,齊聲高呼。
「呵……」帝王冷笑,面容卻無限淒涼,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十月十五,露寒霜降。
風花雪月四人東出玉關,一路馬不停蹄,終于在這日午時抵達景山下的平原。
彼時風勢稍緩,蕭寂的原野上一片凌亂,轍痕、蹄印深深,顯然有大隊車馬剛從這里經過。雪無情不由皺眉嘆道︰「看來我們晚來一步,皇帝已經上山了。」
「那又怎樣,他是坐馬車上去的,又帶著那麼多隨從,不一定就比我們快。」花無言頗為自信,「我們棄馬飛上去,我就不信還不能趕在皇帝那小子前頭!」
「好啊,那你飛啊!」月無淚更不服氣,嘟囔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為首的白衣男子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兩個人互看不順眼,一見面就斗嘴,簡直是令人頭疼。
「事不宜遲,我們走吧!」風無語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足尖一點,旋身朝山巔躍去,一襲緇衣很快沒入莽莽叢林中。
雪無情一時怔住,最後那個眼神清冷純澈,似飽含了無限繾綣哀憂,又蘊蓄著深深的絕望。
他一把將風帽拉緊,不再理會尚在爭吵的二人,飛身跟去。
就在御駕登山、凌醉快馬趕往景山之際,已經頹敗的大將軍府邸密室中也開始了秘密行動。
地下密室中,燈火惶然,沒有晨昏,不辨晝夜,仿佛外界的一切榮辱興衰、時節更迭,俱與之無關。
與這個密室的主人緊密相連的,只有深居在帝都禁苑中的那位王者,以及,大靖風雨飄搖的江山的所屬。
然而,千年前,曹劌即言︰「肉食者鄙,未能遠謀。」殊不知,無論過去多少春秋寒暑,歷經無數改朝換代,萬里山河永遠屬于天下百姓,正是那些被輕賤被視為螻蟻般的微眇生命才譜出了錦繡華章。
蒼生,才是這個天下的主人,而那些帝王將相,縱然高高在上生殺予奪,又有幾人幾世能夠福祚綿長?
黎民渴慕的,只是一個太平盛世,供他們生息繁衍,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