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行 第十七章 殊途同歸

作者 ︰

天邊墨雲翻滾深沉,銀蛇般閃電自雲層竄出,緊接著便是炸雷聲。

北梁早朝,龍柱飛檐挺立,厚實宮牆隔絕,大殿之上,蕭衍之高踞龍椅手握呈上的奏折。

「濁河決堤,內河泛濫洪水肆虐,廬舍為墟,舟行陸地,人畜漂流死傷居民甚眾,有一家全斃者,有淹死僅存數口者,有房屋倒塌壓死者,慘苦情況,不堪言狀人畜凍餓溺水而死者不計其數,穴居堤頂者饑寒交迫,慘不忍睹」

蕭衍之面色發黑皺了眉,緊緊攥住遞上來的加急折子,一目十行,未幾,盛怒!

朝堂上站立的眾臣,皆大氣不敢出,身僵膽顫,咬緊牙關垂首而立,只敢用余光互相打量。

「想我北梁刀槍劍戟打下來的大好河山,難道要毀在這濁河水災麼?水患猶可治,人禍更不應小覷,民生為社稷之根本,中飽私囊,殊堪痛恨!」

蕭衍之驟然拍下奏折震得案上驚響,震得殿中諸臣心頭突突亂跳。

他凌厲目光環視一圈殿上眾人,想是在斟酌人選。

「解文卿。」森冷決斷。

「臣在!」擲地有聲。

「朕命你即日啟程,前往冀州,朕要知道,去歲至今,國庫的大筆銀子出去,有多少用在了修築大堤上。」

蕭衍之無視眾臣形形色色的表情,嘴角微掛了帶著諷意的笑,聲音不疾不徐,卻透著生殺掠奪的徹骨森然,直叫殿上一干人等都覺出了後頸處的涼意。

「臣遵旨!」

……雷聲隆隆,涼風起,長治二十五年第一場雨,先是銅錢大的雨點敲打地面,緊接著便連成一片,淙淙大雨滂沱。

**階前地上,被狂風吹落的梅枝,殘梅花瓣凋零一地沾染上點點泥漿,很快便被雨水沖刷四散。

司瑾萱听著宮人前來稟報,冷笑道︰「什麼?派的居然是解文卿?果真是糊涂!」

四皇子蕭虹飛倚在寬大躺椅里挑眉道︰「這不是很好麼?姓解的空有文采,老糊涂要他去治水,徹查貪腐,必是無功而返,況濁河水患凶險,說不定還有去無回,豈不是正好給我時機推薦麾下得力之人填補空位。」

涼風夾雜著雨點侵襲廊上,檐下鐵馬亂踫叮當聲不絕。

司瑾萱不禁打了個寒噤,擯退所有宮人,回眸掃他一眼道︰「濁河水災雖險,險中求勝,也是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若姓解的能平安歸來,治了那洪災,加官進爵自不在話下。你以為你父皇那把龍椅坐得很穩當麼?我看著這天災人禍,才出的年便是大水決堤,怕是北梁的氣數要盡了。」

蕭虹飛狂笑幾聲道︰「北梁氣數要盡?覬覦帝位之人不在少數,也要有那個能耐跟魄力,母後覺得放眼朝中,誰能強得過兒臣!」

「上回你說姓孟的近來在帝京活動頻繁,你的人有沒有傳過來什麼新的消息?」

「那病秧子?」蕭虹飛笑道︰「自年初三便舊疾發作臥床不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能折騰出什麼動靜。」

蕭虹飛目光轉向窗外,適逢又一聲炸雷,震得窗稜都微微顫抖,眼中浮起涼意︰「母後,兒臣有些私務要辦,怕是要離京一段時日。」

……南溪書院東六舍,窗外頭驟雨初歇,三人俱在,上官流雲癱在榻上呼呼大睡。

林宇正提筆臨摹逸梅先生的字帖,直至桌上堆滿寫好的紙張,他揀出一張滿意的沖靠窗讀書的涼月招手笑道︰「秦賢弟且看看我這字,寫得如何?」

涼月舉目望去,點頭道︰「很好。」

未料換來林宇正自嘲一笑道︰「秦賢弟,你我之間無虛說這客套話。好便是好,不好便不好。」

涼月詫異道︰「兄台何出此言?」

林宇正道︰「但凡你說了很好的,便是一般,只有你說了很是不錯的,才是被你認可的。」

涼月呵呵一笑帶了些佩服道︰「林兄觀察的還真細致,可惜你誤解了,我只是隨口一說。」

「未必,」林宇正強調,「你自己往往不覺得,通常是旁觀者才會比較清楚一個人的性情、愛好、乃至行為舉止。」

涼月若有所思的低頭不語,半晌听得林宇正整理了桌上書卷,走近她身邊懇切地道︰「再過幾日便是新生首個歸家日了,我青州老家離這里千里之外,不可能回去,不知道秦賢弟對帝京熟不熟,可否引薦一兩個值得去的地方。」

「值得去的地方,」榻上色鬼突然醒轉,迷迷糊糊間笑道,「我沒听錯吧?窗外可是剛滾過春雷?林呆子你也動了春心麼?值得去的地方有很多啊,比如帝京的百花樓就很值得一去啊,保管你去了之後再忘不了。」

他上下打量一番林宇正洗得發白的藍布袍子,搖頭又道︰「罷了,你要真想去,我就捐你點銀子,當做善事了。」

上官湊近他,輕佻壞笑道︰「只怕林兄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吧,要不要我指點你幾招啊,小弟雖不才,但對女人啊還是頗有心得」

越說越不堪入耳,面紅耳赤的林宇正坐不住了,只當他空氣,定了定神對著涼月道︰「秦賢弟,前幾日我在書院閑逛,發現一好去處,你若是有興致,不妨跟著我去看上一看。」

難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他也會推薦地方,涼月的好奇心頓時被勾起,跟著林宇正推門而去,只听得身後上官很不滿的喊道︰「等等我啊,都是舍友,有好地方不找我同去,咦,我鞋子呢?」

……雨後的書院,一派清氣。

涼月跟著林宇正徑直穿過思暢園,臨崖下絕壁繞過一條兩旁長滿松樹覆著青綠色苔蘚的小徑,面前是座層層浮石堆成的高大假山,眼看著前方是條死路。

突然間,她有些驚訝的看見林宇正繞過一棵不起眼的小松樹,阻隔的纏繞藤蔓間貓著腰鑽了過去,走過一段泥濘土路,前方竟然有一扇斑駁陳舊的木門。

涼月來思暢園不下二十次,從來不知道書院還有一扇小門可通往院外,這一刻她對林宇正的崇拜真如滔滔江水。

他在前方停住腳步,看著身後的涼月一臉的驚訝,不由得笑道︰「先前我告訴過你,一個人的行為舉止往往旁觀的人會更清楚,也往往是在沒有路的地方,你要是有心找一找,就會發現隱藏著的路。」

小門沒有上鎖,二人順著路出了書院,見南溪後山巍峨壯觀,幾經周折,才來到一處隱蔽之地。

只是,涼月沒料到,林宇正所說的好風景竟然是片墓地,鑿空一處山石而建,看著規模還挺宏大。

涼月走上前一認碑上的字,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完全沒料到這里竟是北梁的開國皇帝之墓,他竟然葬于南溪的後山,這太過匪夷所思了。

世人皆知北梁開國帝葬于帝陵,是在京城往北近百里的瑞昌山中,怎麼會在南溪後山也有一個墓,難道此處是衣冠冢,還是說對方故布疑陣,這樣的墓北梁境內難道有很多?

金主襆頭,紅袍玉帶,坐七寶榻,背有龍水大屏風,四壁幕,皆紅繡龍。拱斗皆有繡衣。兩檻間各有大出香金獅蠻地鋪,禮佛毯可一殿。兩旁玉帶金魚,或金帶者十四五人,相對列立。遙望前後殿屋,崛起處甚多,制度不經,工巧無遺力,所謂窮極侈奢

涼月在藏書樓翻閱過北梁史書,對這位北梁的開國皇帝並不陌生。

大秦之後,天下四分,北梁蕭氏素以狠戾聞名,涿鹿中原以白骨為祭奠,爭得北方大片土地。

這帝京,原是大秦開國洛帝在位時的地方,比起退守西南的洛帝後人,這北梁蕭氏風頭一時無兩。

然而事實真的是那樣麼?

昔日洛帝的預言明擺在那里,千絕劍、隱宗毒、韓王夜宴圖,得齊三者得天下,至少到今日,北梁開國帝一統天下的野心還是像那高天飄散的流雲一般沒成氣候。

涼月在藏書樓燈下讀到這一段時,禁不住冷笑,焉知對方不是以退為進,退守西南,怕是權宜之計,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大秦洛帝留下的滔天財富幾百年間一直被尋找,從未被發現,即使是洛帝的後人,也是尋寶大軍中的一員啊。

銀子真好,有錢就有權勢,有錢就主宰一切,況且這財富還遠不止金銀財寶。

史書記載洛帝能未卜先知,醫術更是出神入化。

一生心血鑄就的著作集天文、地理、醫術、兵法等大成,幾百年來同樣無影無蹤,成為一個傳說。

林宇正看著墓前佇立的涼月神情肅穆,料定她是帶了幾分感傷,沉吟片刻後道︰「憑你是蛟龍潛匿隱滄波還是撼搖霹靂震山河,即便是你大權在握,最終掩你的還是一抔黃土。

「人生譬如薤露易枯,千百條路,最終殊途同歸。」

林宇正凝視涼月半晌,低低的道︰「唯一能把握的不過是短短幾十年。」

「秦賢弟,」他抬起頭帶著幾分變幻莫測的笑意,「願你我都能達成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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