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行 第十八章 棋?局中局

作者 ︰

帝京左相府,月苑,孟玄一路喝著馬匆忙趕進後門,他敏捷地從馬車上跳下來,車上裝著一些裝滿黃沙的口袋、磚塊、石子、連同幾袋子粘土。

府中管事正好在後門跟侍衛商議實情,眼見孟玄進了院子,指揮著小廝將那些口袋從馬車上卸下來。

因孟玄是景容的人,管事的不敢造次,走上前拱了拱手帶著驚訝的問道︰「是月苑哪一處漏雨了需要修繕還是院子里要加蓋房屋麼?」

孟玄回禮,搖頭鄭重其事的道︰「不是,這些東西是公子吩咐我找來的,不知道他作何用處。」

當家管事神色一怔知閫令森嚴,對著月苑景容住的屋子遠遠瞥了一眼,帶著幾分嘆息道,「孟玄,若是還缺什麼,你走不開的話,可讓府中其他人去找,既是公子要的,大伙兒自當盡心盡力,包管妥帖。相爺夫人日夜記掛公子的病,听聞公子這幾日略好了些,身邊可不能離了你。」

孟玄點頭,一卸下車上物資,便急忙朝著孟景容住處奔去

房內藥氣淡淡縈繞,揮散不去。

榻上人還未醒,听得推門聲,羽扇般睫毛輕顫,漆黑眸子剎那睜開。

待用力支撐自己坐起身來,孟玄已經奔過去道︰「公子有什麼吩咐,盡管讓小的去做,您還是躺著休息,不要起來。」

素白衣袂流雲般逶迤而過,孟景容起身,臉色帶著些蒼白卻含了笑溫潤道,「不妨事兒的,我已經躺了好些日子,今日里覺得有些閑不住了。」

多天未見這熠熠生輝的清雅笑容,一瞬間孟玄沉淪在面前那雙美得煙波浩渺的眸子里,觸動心弦竟忘了來意。

「汪汪,」錢萬兩歡叫一聲,從門口迅即直沖過來,圍繞某人腿邊歡欣轉了幾個圈。

「你這狗鼻子,越來越靈了,」孟景容帶著幾分無奈的抬手揉揉它頭頂的雪白絨毛道,「前幾日我醒來時叫你送的信,送去了麼?」

錢萬兩點頭,搖了搖尾巴,突然想起了什麼,擠眉弄眼的哀叫兩聲。

「你是說,她沒有回信給你?」孟景容微微頷首道,「這就對了。」

復又看著錢萬兩補充了一句夸獎︰「你做的很好,這一趟,辛苦了。」

對了?很好?錢萬兩莫名其妙瞪著它前主人,病秀逗了?

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傻子,一個送無字信,一個連信都不回,尼瑪耍老子啊白白跑一趟,下次絕對不答應這苦差事!

孟景容看透它心意,微傾了身子對著它低聲笑道︰「你是說,你很想念新主人,只去一回怎麼夠,還想多去書院看她幾次麼?」

錢萬兩怒吼一聲,孟玄在它的吼聲里回神道︰「公子,您要的東西已經備齊了。」

……窗口涼風微透,銀白衣袖拂過,孟景容執手中筆在紙上緩緩勾勒,孟玄隨侍一旁研墨,大氣不敢出,須臾之間,便見景容完成了。

「公子,這是座……城池?」

孟景容點頭道︰「你拿了這圖紙,命府中工匠按這程式做出來,記得要同時造兩個一模一樣的。」

孟玄想了想,滿臉疑惑不解,景容看出他的疑問,展顏道︰「等造出來,你自會明白我的用意。」

……北梁皇宮,御書房,蕭衍之倚靠在座上,眼神難得顯露出一絲倦意,他隨手翻了幾本奏折,扔是一副提不起興趣的模樣。

直至左相孟培炎匆忙進來時,他微閉的雙眼才緩緩睜開。

培炎上前跪拜行禮,蕭衍之揮手示意侍立的內監下去。

「皇上」孟培炎正要開口,卻听得蕭衍之手指敲打著扶手沉聲道︰「愛卿,陪朕下一盤棋。」

「啪——啪!」黑白棋子落下,很快便見黑色棋子包圍住白色棋子在棋盤一角團團圍住,顯然白子已到末路,徒勞作困獸之爭。

孟培炎笑道︰「臣輸了。」

「再來一盤!」

難得皇帝好興致,培炎只得陪著又殺了一局,仍是大敗。

御書房安靜,光听得兩人落子聲不絕,听在屋外人耳中,亦是如此。

第三局殺至正酣,桌上茶水微涼,幾盤殺將下來,沒有一人飲過那彩釉描金茶盞中的清茗。茶水卻仍是漸漸少了。

孟培炎左手食指在桌上劃過幾道水痕,蕭衍之方大笑道︰「愛卿總算扳回這一局。」

培炎右手落下最後一枚白子,總算塵埃落定,蕭衍之視線落在御書房門外,眼中陰沉如山雨欲來,嘴上卻懶懶的道︰「今日罷了,再過幾日,記得再來書房陪朕下棋。」

「臣遵旨。」

……孟培炎轉過假山,御花園里迎頭踫上皇後司瑾萱,後者儀態萬方,雍容笑道︰「孟相形色匆忙,可是有緊急軍情?」

「皇後,」孟培炎恭敬行禮,微笑道,「沒有要緊的折子,只是陪皇上下棋。」

待那華貴身影款款離去,孟培炎眼底的涼意才泛濫上來,他嘴邊兀自浮起一抹冷笑,轉瞬即逝。

……「已經改過數回了,」孟府月苑梅樹底下湖邊沙地上,兩座微縮版的城池已初見規模。

「城池底下墊的土要沙土,粘土跟石子混合,」孟玄手執景容畫的圖紙,指揮工匠。

「還有,「他補充道,「公子說了這兩座城市結構均是一樣的,外圍都要築起一圈堤壩,需得圍攏整座城池,不可有一處遺漏。

工匠依言照辦,孟玄走遠幾步,皺眉看看這小工程還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他反復對照了幾遍圖紙,突然覺得這兩座長得相同的城池看著十分眼熟。

瞧這結構,看這布局,他心中念頭一動,先前面上的困惑之色一掃而光,緊接著又浮現出新的不解,他將圖紙遞給工匠道︰「你們先繼續,我有事要去請教公子。」

……「公子!」孟玄走近月苑書齋,見孟景容正翻閱架上史書,帶了興奮語調顫抖道,「公子可是想到了治水的好法子?」

孟景容回眸,淡淡的道︰「未曾,只是些未成形的想法,試試而已。」

「公子,」孟玄仿佛是那溺水的的孩童找到一根抓住的救命繩索,他跪倒在地,「公子,我替濁河沿岸的老百姓拜你。」

孟景容收了書卷,扶起他無奈道︰「你就這麼肯定我能找出好法子,未免對我太有信心了。」

他端立著,神姿清雋,嘴角輕牽看著孟玄,笑容如拂面而來的春風般帶著暖意融融。

「是,」孟玄眼神閃著熱切的光芒,微帶了濕潤道︰「信公子,從不懷疑!」

他垂了頭,低語道︰「小的出生在濁河邊的……冀州。」

長治九年,濁河大水,冀州堤壩被毀,全城盡淹,四歲的孟玄是在洶涌而至的洪水里被爹娘放進一個漂浮的大木桶僥幸逃生的……

……南溪書院,新來的先生正教授課業︰「……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于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蘗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

前排的涼月耳力驚人,聞得最末一排輕微的鼾聲,不禁搖了搖頭。

很快便听得坐在離她最近的林宇正低語道︰「換個先生,還不是一樣,照睡不誤。」

新來的劉夫子本身就是個書呆子,早已經修煉到自我陶醉的境界,若說他吸取前人教訓寬容對待紈褲子上官,還不如說他眼里根本就濾去了這麼個人。

南溪科目眾多,這門課其實算不上討喜,但是每年的應試里卻是必考科目。

好容易熬得快結束,涼月手肘邊「咻」的一聲飛過來一小紙團。

……書院翠竹掩映的小屋,涼月蹙眉道︰「不妥,若是被舍監發現,你我都月兌不了干系,南溪紀律嚴明,不要還未出仕你我倒先被開除了。」

上官收攏折扇,輕敲了一記涼月的額頭道︰「怎麼這麼不開竅,這件事做起來,周舍監也是要擔了責任的,若是被發現,別說你我月兌不了干系,他可是第一個跑不掉。」

上官手指輕叩桌面道︰「這些年,他在書院,收的好處應該不少,怎麼舍得這份肥差,不要求他應允,他都會咬緊牙關死守秘密,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何況,我還幫你墊後。」上官懶洋洋道,「我還替你想好了借口,若真是穿幫,保管你全身而退,真要除名也是除我的。」

涼月在屋里徘徊來去,不能下決定。

「你怎麼像個娘兒們!」上官看著她秀麗的臉龐上一雙眸子閃爍著猶豫的神色,似笑非笑道,「哪有大老爺們兒為這麼點小事還要躊躇半日的。」

涼月心中一跳,警覺道︰「是我要出門,不是你,再說這混話,我鐵定不去。」

她拂袖正欲離去,上官扯住她連聲懇切道歉,半晌,她才十分勉強的松了口,同意坐下來再細听上官的方案。

听到一半,涼月補充道︰「林宇正那邊,你準備怎麼說?是告訴他實情還是瞞著?」

「這個你放心,近來那小子經常跑藏書樓呆到三更半夜,興許根本不會發現你不在的事。」

「這本畫冊,記得要送到百花樓芊芊姑娘處,一定要親手交予她本人,她會有銀票給你的。」

上官將桌上包好的東西遞給涼月,帶著幾分得意興致勃勃地道,「只是去送本畫冊,你也知道,我在書院名聲太大,被先生們念起的時候多,要是一整天不在,比起沒什麼存在感的你,可是更容易讓人起疑的。」

涼月終于面有難色的點頭,收起畫冊抱在懷中,作別了上官。

出得小院,她便長嘆了一口氣,笑意瞬間盈滿了眼眶。

很好,可以去帝京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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