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行 第三十章 這是一種試煉

作者 ︰

窗前月色清寂,卻寂寥不過宗祁眼中的寒意。

這樣的時刻,總會使他想起南越宮殿中那個殺戮的夜,沖天的火光,滿地的鮮血。

一路騎著青騅,踏破夜色,天穹蒼蒼,那些泣血的心事都伴隨無盡蒼涼的夜色被甩在身後。

從此他再也不是南越的二皇子,他只是他自己。

暗衛窮追不舍,他娘親苦心孤詣親手訓練的人才,都化成了他催命的符。

一道接一道襲來。

想娘親十幾年營營役役,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幸得這麼些年,表面上他是沉醉溫柔鄉,實質上並未曾放棄過對自己的錘煉跟提升。

高處不勝寒,從小在宮中目睹那些暗涌爭斗不亞于水蛭蟄伏淤底毒蛇隱藏深林,表面不見端倪霧靄層層潛伏下的真相往往是危機重重。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斷不可無。

不知道何時起,他學會了在哥哥宗凜的面前隱藏實力。

他練的洛羽劍法早已出師,卻一次一次敗在大哥的手下。

他敗得坦然,敗得安心,是因為讓大哥能坦然、安心。

如今,他要留著這條命,不是為了搶奪南越的皇位,執掌大好河山,只是為了有一天要站到他父親,那昏君身前質問他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結發伉儷情深抵不過那妖妃的枕邊風,為什麼他在娘親臨終前許下的那番誓言如同糞土?

更漏聲聲,夜寒闌珊,他清澈的眸中騰起淡淡霧氣朦朧,倒映窗前燭火跳動,手握著的筆桿幾欲斷裂。

窗外不知道是貓還是狗還是別的動物發出的叫聲驀然將他思緒扯回。

他一看手里,是涼月送給他的朵雲軒的那支筆,急忙松開手,審視上面有無裂紋。

筆桿完好無損,緩緩摩挲著,他心中熨帖一暖,輕輕吐了口氣,落難後他看盡炎涼,若說還有誰能不計較亦無所求的對他付出關心,她……是第一個!

哪怕……他在她眼里,只是個從青州來的,一窮二白的……憨傻書生。

長空一輪明月高懸,浮雲散去。

大半夜的,錢萬兩身姿輕盈,從這個院兒跳出,一躬身子幾步便靈活的躍上那個房頂。

它在南溪書院勘探地形,順帶有點好奇的觀察這里住的形形色色的學生們。

一晚上神馬打啊追啊的,還有兩個不對盤的男女撞一塊兒嚼口舌的,它免費看了幾張好戲。

早知道書院這麼好玩兒,第一次送信給涼月的時候就該住下的。

錢萬兩回到文瀾樓跳窗進去的時候,東方已經微白。

涼月披著件明顯不屬于她的衣服,趴在一本書上睡得正香。

倉促響起的腳步聲驚醒了涼月,她揉揉惺忪睡眼,警覺的閃身至門後傾听外面動靜。

文瀾樓堂內小山似的一堆物品佔滿,幾無落腳之地。

涼月細細看上面的標志,剎那愣住,竟然是宮中送來的。

她輕手輕腳打開其中一個箱子,里頭放著人參、鹿茸、各色補藥。

再開啟一個箱子,里頭是各色食材,分明是御膳房送來。

「只留了東西,侍從被我退回去了。」孟景容進門,憊懶笑道,「不過是來個幾日,也值得這麼興師動眾。」

他看出涼月疑問,點頭道︰「沒什麼可瞞你的,確實是皇帝派人送來。」

涼月滿心狐疑,一時間僵立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憋半天才吐出一句︰「想不到……你……甚得帝寵。」

孟景容笑意涼薄道︰「是啊,人造虐太多,年歲大了,就想著要彌補,卻不知道怎麼補,送東西是最常見的補法。」

他低了頭,濃密的長睫遮住傷感的眼神,幾不可聞地一字一字道︰「可惜,又豈是身外物補得了的,有些東西,錯了,便是錯過了,大錯鑄成,便再也挽不回。」

落在涼月耳中,模糊听不真切,她不太懂景容的意思,但瞧出他眼神黯然,情緒有些低落,便笑道︰「這下可好了,我甚至都不需要去大廚房搬運食材了,待會兒我就替你做飯,燕窩粥可好?」

她笑嘻嘻的蹲在那堆小山旁,興致盎然的挑挑揀揀。

孟景容笑道︰「這麼瞧著,倒有幾分小地主婆的樣子。」

涼月瞥嘴,雙眼發光笑顏彎彎道︰「怎麼不送些銀子來,光點藥材可不過癮,我最歡喜數銀票,那感覺,嘖嘖,忒適意了。」

涼月的這點愛好跟天門的小老頭兒倒是很像。

孟景容抿著嘴笑,一雙眸子璨然。

……涼月在灶間聲勢浩大的煎熬,半晌才端了一小碗白粥出來,景容半臥在榻上,閑閑看著本不知名的古書,見涼月進來,心知她又失敗了,故意支起身子,撐住了腦袋一臉神往的笑道︰「我的燕窩粥呢?」

「那個,很難哎,」涼月面帶愧色道,「不好意思,被我煮壞了。」

「不過這碗白粥是我這幾天做的最好的一次,你看,沒有焦也沒有糊,」她獻寶似的舉著給他看。

孟景容端起,舀了一勺入口,微蹙了眉道︰「怎的這般甜?」

「我放了冰糖,」涼月抬起眼楮看著景容,小聲地說,「心中難受的話,吃點甜的會好過些。」

景容靜靜對視涼月,眼中波光閃動,未幾,了然一笑。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多麼奇妙,有些人,即使日日相對,長久相處也交不得半點心,有些人,明明陌路相逢,卻只要區區一個眼神,就能互相懂了。

這一瞬間,仿佛光陰不曾荏苒,還是停留在多年前的……那一刻。

……涼月覺得很不對勁,她早起去藏書樓,沿路踫上的幾個學子都拿怪異的眼神在看她。

涼月跑至湖邊,沖水面探頭照了照,水中的少年眉目清秀,臉上沒有鍋底灰,沒有長大包,儀表端正,一切如常。

奇了!那些學子們看她的眼神十分的怪異,不可能是她的錯覺啊!

涼月一路走,一邊尋思,不得其解。

總算有獵物撞上了靶子,一進藏書樓,她听得竊竊私語伴著不屑的哼聲自身後傳來。

「就是他,叫什麼秦涼月的,元宵節在雁棲湖掉水里頭,孟公子救了他,結果被他輕薄。」

「哼,真看不出來,長得斯斯文文,原來是個畜生。」

「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懂啵?」

「做出那獸行,還姓秦,真是不折不扣的禽獸啊!」

「有辱書院清譽。」

「實為南溪之恥。」

不過一夕之間,秦涼月的光榮事跡私底下悄悄的傳遍了整個書院。

顧不得查閱哪門子的書了,涼月心中好比掀翻了爐灶,怒火燎原之勢,一路飛奔去找孟景容。

大學堂,不在,文瀾樓,沒有,奇怪,他跑哪里去了?

幾乎走遍半個書院,涼月跑得渾身冒汗,才終于在思暢園看到他。

山中春遲,思暢園小橋流水,亭台長廊還在醞釀春意中,但園中長青的苗木,清澈的湖水,還有枝頭仍在勝放的紅梅,無不構築成一幅精美畫卷。

當中的點楮一筆便是孟景容。

他倚靠在石拱橋上,白衣翩翩,似是在沉思,也像在發呆。

他一臉淡泊,悠然而立,清風拂動他如瀑長發輕舞飛揚。

景美,人更美,仿若身在畫中游。

涼月卻沒興致欣賞這絕倫的一幕,她怒氣沖沖奔過去,黑臉道︰「孟景容,是你搞的鬼麼?怎麼回事?」

孟景容懶洋洋的轉身,看見涼月一頭的汗,氣鼓鼓的臉頰通紅,活像兩個小包子,似笑非笑的的道︰「又怎麼了?」

涼月的目光停滯在景容的臉上,一時語塞,想好了來質問卻沒想好話該怎麼說,她頓了頓道︰「為何書院的同學都在說我輕,輕……薄你的那件事?」

「哪件事?」他笑問。

「就是元宵夜那次,在雁棲湖啊,」涼月咬牙切齒的道。

「哦,」孟景容恍然大悟,挑眉笑道,「那一次萬民同鑒,難道不是事實麼,你既然做得出,怎麼還怕人說呢。」

「你,你……」涼月出氣都有些不順了。

「我怎麼記得,是秦公子來求我的。」孟景容好整以暇的道。

「我,我幾時求過你!」涼月瞪眼。

「嗯,我想想,」孟景容蹙眉撫額道,「那日,秦公子冒冒失失闖入我房中,大義凜然的說只想心無旁騖,順利渡過在書院的日子。」

「沒錯,有這回事。」

「如今學子們對你避之不及,你自是可以安心讀書,沒有任何干擾,助你達到心無旁騖的境界,你該謝我才對。」

「……」

「這樣不是很好麼?你若經不住詆毀,怎承得起贊譽。」孟景容道,「入得仕途,便是寂寞的開始,既然你遲早要面對,眼下提前嘗嘗被人孤立的滋味,再好不過。」

「這……是一種試煉,」他微揚唇角,笑容美不勝收,離去前終是忍不住伸指捏了捏涼月臉上的小包子,指下的肌膚細膩柔軟。

手感……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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