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水勢湍急,狂風大浪的瀧江天險,一隊人馬不停蹄的飛馳在崇山峻嶺中。
隊伍核心的一人,黑發勁裝,斜佩寶劍,氣宇昂然。
陽光在他臉上投下方淺淺的暗影,那刀削斧刻般的流暢線條便在俊朗中透出股子狠戾。
他雙目如炬神情倨傲,沖身後冷若冰霜地問道︰「還有幾日能到北梁京城?」
「稟世子,還需兩日便可到達。」
馬兒馳縱如飛蹄下煙塵狂肆,疾卷起地上蔓草碎屑。
南越的太子宗凜沉默不語,眉眼間藏不住沉寂的森涼。
……這幾日,涼月行走書院,同窗將她視作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好男色不稀奇,稀奇的是素以風雅聞名的南溪,竟出了秦涼月這般強上搶上的無恥之徒,對象還是孟景容,群眾表示很震驚。
如此倒也清靜,自打在藏書樓找出一本洛帝生平紀傳,涼月食髓知味,接連在此搜尋所有跟洛帝有關的書籍。
皇天不負有心人,果然又找出幾本。
涼月白天上課,夜晚則秉燭讀書,越深入了解大秦的開國皇帝,越對他的興趣加深,仿若登臨險峰之巔,洞視八荒凌絕天下,一覽眾山小。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涼月每每掩卷,眉間一派豁達,跟江山社稷比起來,那點子閑人呱噪的勞心小事何足掛齒!
檀木書桌上宣紙平鋪,涼月倒了清水在硯台里,拿起墨錠慢慢研磨,打算再臨一張字。
靜夜風清,燭火明亮,有淡雅墨香縈繞鼻端。
匍匐在她腳邊昏昏欲睡的錢萬兩,有些不安分的睜大眼楮,輕輕拱了拱她的腳。
涼月倏地抬起頭警惕的瞄了一眼窗外,原來是有飛鳥自園林中驚起。
她松了口氣,低頭接著看書。
燭火微動,剎那間紗窗外「嗖」地一聲尖囂飛進一把匕首,直直釘入桌面,濺起幾片木屑,離涼月不過堪堪幾寸。
事出突然,她驚出一聲冷汗,飛快推開窗翻身出去,外面早沒了人影。
那把匕首閃著銀光,將一紙團釘在了桌上。
「近日書院恐有生變,多加小心。」
是警告,也是善意的提醒,涼月手握紙條,呆呆愣在那里,紙上的筆跡很熟悉,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的室友,東六舍的宗祁。
只是,宗祁為何要在夜里用這種方式來送信,為什麼不是大大方方的在藏書樓或者日里在學堂相遇時知會她。
他選這種方式,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南溪學子里定然潛有那股暗勢力的耳目,宗祁行事穩妥,必然是再三斟酌後才下的決定。
不知道,將要來的這個變數會是什麼?
院中草木葳蕤,氣息夾雜春風拂面而來,涼月抿唇看著閑閑浮雲掠過夜空,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卻油然而生
涼月擇席,輾轉半宿,早起便遲了,梳洗完畢,正待出門,錢萬兩汪汪叫了兩聲,自門外進來。
涼月抱起它,看錢萬兩又是眨眼又是搖尾,雖說她沒達到孟景容那般通曉它心意的地步,多少也看出了仿佛是有什麼事要告訴她。
當然不會是好事,涼月一下樓,就看到廳堂又一次被小山狀的東西堆滿了。
她還沒進去,幾個丫鬟跟侍從大臂一揮將她攔在門外,只得透過木格花窗略帶煩躁的朝里瞥了一眼。
咦?有女眷在。
確切的說,是個大美人兒。
光是遠遠看個背影,便覺得那女子窈窕娉婷,婀娜多姿,氣質如蘭,華艷逼人。
大美人身著一件水紅色的衣裙,玉帶纏著不盈一握的楚腰縴縴,觀那紅裙的質地分明是享譽京畿耗費大把銀子常常也難求一匹的霞影紗,華麗奪目。
看著這架勢,非富即貴。
南溪書院如同個和尚廟,一干學子都是清湯掛面,美人在堂,照耀著清寂的屋子都明亮幾分。
何況,美人還不止一個,她邊上的更是。
這一紅一白的兩人站在一塊兒,看著還挺……般配,涼月不由得撇了撇嘴。
孟景容似是輕聲跟那女子在交談,他的感覺何其敏銳,眼神一瞥,便知道涼月來了。
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女子回眸嬌聲道︰「你們還不快叫他進來。」
丫鬟侍從騰開路前有人在涼月耳邊低語囑咐了一句道︰「千萬記得給九公主行禮。」
涼月感激的看了那個出聲的小丫鬟一眼,走近堂中便要跪下。
九公主笑著挽起她道︰「你是南溪的學子?無需多禮。今日我微服上山,只為探望景容哥哥。」
微服?涼月想想堂外那烏壓壓的一大堆人,再瞧瞧她花朵似的華麗裝扮,果真是微服!
她只好咧嘴笑笑。
抬頭看清公主模樣,面容如玉,氣質如蘭。口不點自紅,眉不染自黛,果然是個不打折扣的美人,看著還有些面熟。
涼月退守一旁腦中瞬間靈光閃過,適才想起在賞梅詩會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
九公主視周遭一干人為空氣,跟孟景容閑話幾句,便關心起他的身體來,芙蓉面上紅暈微染,她半是羞澀半是嗔怪地道︰
「景容哥哥,雖說已經入春,可是山里冷,風又大,你怎麼穿得這樣單薄?」
涼月聞聲,打個寒戰,視線投向孟景容,目光膠著在他身上,看著那厚厚的白狐裘,身子顫了顫,再一次無聲地咧嘴笑了,果真很單薄!
孟景容懶懶一笑,語氣溫柔且帶了幾分感激的道︰「勞公主費心了,多謝。」
你丫還能再虛偽點兒麼?雖說連早飯都沒吃,涼月卻覺得……好飽啊!
她沉默,時間慢慢流過,九公主已經說了一籮筐的話。
言之無物,入耳愈加乏味,涼月竭力忍著不敢露出一絲不耐的神情。
余光傾斜瞟一眼孟景容,他如沐春風的表情仿似定格在微笑里,涼月心中無比佩服的感嘆一聲。
興許是察覺這根蠟燭杵在那邊很礙眼,九公主美目流轉沖著角落道︰「你先下去,我還有事要跟景容哥哥說。」
再好不過,涼月欣喜,詢問的目光對上孟景容。
他一成不變的笑意間多了些狡黠,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終是點了頭。
她如釋重負的全身而退。
……涼月走到思暢園邊,瞧見有個身影正繞著湖邊狂顛似的奔跑。
她怔怔看了一眼,那大團影子便奔了過來,是……魏生津。
「秦,秦兄啊,「魏生津上氣不接下氣道,」早,早啊。」
「你在這里做什麼?」涼月詫異,「跑得這麼急,何事?」
魏生津擦擦額頭的汗,黝黑的臉漲得通紅,他喘了口氣道︰「我家上官那日說的話,我回去想了幾天,總算是想明白了,他叫我照鏡子,其實是嫌棄我配不上他。」
那樣一句話,還用想幾天?涼月瞠目結舌。
「他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要為了他……變成……更好的人。」魏生津重重的點頭,沖涼月笑笑擺手。
他眼中神采熠熠,興奮且堅定地道,「我得……接著跑了。」
肥大的影子轉瞬消失在長廊拐角處,涼月注視他的背影,只覺朝陽暖意融融,自言自語道︰「為了他變成……更好的人。」
涼月的嘴角勾起個好看的弧度,想不到魏生津,還真是個痴子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一物降一物!
……晨起時,孟景容能看得到桌上預備好的早飯,涼月卻不見蹤影。
不需要去猜,也知道,她早出晚歸是在躲他。
孟景容漫不經心地拿起小勺慢慢舀著碗中白粥送入口中,她要躲,就躲吧,反正也躲不久的。
只是有一點,天天都拿白粥搪塞他,真是不思進取!
就不能換個花樣呢?孟景容深深地嘆了口氣,腳邊的錢萬兩對著跟主人一樣的食物興致缺缺的嘆了兩口氣。
他倆不知道的是,某人天生就少了這根筋,涼月嘗試過好幾種花樣,什麼百合粥、燕窩粥、胡桃粥可惜,還沒有一次成功過呢。
其實,他倆應該慶幸文瀾樓的廚房留到今天還沒被她燒掉。
這本身已經是一個奇跡!
……皓月空凝碧,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涼月自藏書樓出門,繞過花徑,走至松林間。
她手中捧著厚厚一摞書,原本可以留在藏書樓讀個半夜,可惜她擔心看得半夜睡著的話會耽誤做某人的早飯。
好說歹說才讓管事的應允她帶回研讀,明日里再還回去。
剛拐到一條僻靜小路,毫無征兆,倏然一把銀針襲來。
涼月的身體比她的大腦反應更快,迅即便側身趨避,她目中寒光一閃,手臂一震,扔掉書便騰身追了出去。
黑衣人輕功殊絕,南溪的屋頂在他腳下如漫步閑庭。
他逃得快,涼月追得緊!
她的輕功是吃了無數苦錘煉的,在清音山一干弟子中首屈一指,連雅芙都不是她對手,可嘆出山時被師傅封了七成功力,否則也不會追得這般辛苦。
涼月提氣,拼了命追趕,她手中沒有兵器,自是打算生擒這活口。
眼看著就要追上,黑衣人驀然轉身,徑直往大學堂文瀾樓的方向而去。
「不好!」涼月剎那驚呼出聲,當子似被利劍擊中般顫抖,驟起凜寒。
難道,刺客的目標是——孟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