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眉眼剛毅,身軀健碩,這樣的音容樣貌汐芸再熟悉不過,正是那個在山林中被她救下,說要誓死效忠一生,卻在出逃路上消失的人(千年淚77章節)。
一路的驚心動魄,到了南唐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竟讓汐芸把這個男子給遺忘。
「盧飛。」汐芸驚聲失口,此人跟隨她時日雖短,可是在痛失一個個親近之人後,汐芸乍看到他,還是不可遏制的升起一股親切感。
只是歡喜未持續太久,汐芸兩道黛眉漸漸收攏,「你為何不來尋我,而是」汐芸盯著那個她曾經得力的助手,心中千頭萬緒。
是因為盧飛如同天下人一般听信了她的死訊嗎?回想前事,這個念頭在閃現的瞬間便被汐芸否定。
眸光漸漸暗淡,汐芸想到山林中的那一巴掌,心中有了一絲愧疚,暗嘲她果然是涼薄之人,盧飛在自己眼中遠沒有紫鵑和雲揚來得重要,哪怕忠心戶主,心中依舊有著一層隔膜。
是不是她的不管不問,才讓盧飛退而求其次找到雲揚的門下?
汐芸飛快的下樓,目光在李從謙和盧飛的身上游移,看著兩個分道揚鑣的身影,她只遲疑片刻,將放在李從謙身上的目光戀戀不舍的移開,向著盧飛離開的方向邁步而去。
一路小跑,盧飛的身影漸漸的近了。
汐芸放慢腳步,靜靜的尾隨其後,她不知道為何不敢喚那名男子,也不知是因為心中愧疚,還是盧飛對李從謙親密恭敬的態度。
直到盧飛轉進一處民宅,汐芸壓下心中不適,正欲喚他,卻看見一名鶴顏老者迎出宅邸,盧飛箭步上前一聲「爹爹」讓汐芸的腦袋轟然炸響。
盧飛的老父早已作古,當日還是汐芸和李從謙一道斂葬了老人,才會有盧飛的以身為報(千年淚77章節)。可是眼前的老者卻與盧飛父子相稱,汐芸霎時只有一個念頭︰她和雲揚似乎陷進了一個陰謀。
想到今日李從謙對盧飛毫無間隙的舉動,汐芸眸光一暗,心口驟緊,一股不安的情緒正在滋生。
他是否會對雲揚不利,他是不是一開始就是趙匡胤埋在她身邊的一顆棋子?
若是,怎會在陳橋兵變之時護她出逃?
臆想間,眼睜睜的看著盧飛進到宅子里,汐芸決不願錯過這個撥雲見月的機會,她依著牆根向左行進,在牆角的一顆垂柳下露出了淺笑。
翠**滴的柳葉早已布滿樹梢,暖風過處揚起一片白絮,汐芸今日著素色衣裙,正好可以隱匿其中。顧不得行至是否令人乍舌,汐芸撩起裙角爬到柳樹之上,院中景象一覽無遺。
盧飛將老者攙扶到花藤下,老者含笑而坐︰「飛兒,你離家多時,多虧了吉王殿下照拂,你定要更為盡心替殿下辦事。」
盧飛微勾唇角,「孩兒知道。」眼中卻閃過一絲陰霾,「爹,雨後清涼,孩兒扶你進屋,以免您的腿腳又沾染了濕氣。」老者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盧飛莫名凝重的表情,默默頷首。
汐芸爬在樹梢,身體僵硬得仿佛不屬于自己,眼前這對父子的舉動映在眼中變為空洞的影像,她回味著盧氏父子簡單的對話,心中仿佛有一股駭人的巨浪在激打著每一根神經︰盧飛是他安插在自己身旁的嗎?雲揚呀雲揚,究竟你還有多少秘密不為人知?
苦澀的笑著,卻感到一股強勁的風迎面襲來,汐芸不及躲避,咽喉處已經被一雙布滿薄繭的手給扼住。「誰派你前來……」狠戾的話音頓住,頸脖間的力道像是有所一滯。
汐芸嘴角的幅度再次揚起,緩緩的閉上雙眼,卻听得一個顫抖的聲音︰「公……公主……是你?」
方才汐芸在樹梢沉重的吐納聲,驚動了盧飛,他將老父送進廳堂的剎那,輕點足尖,一躍來到汐芸面前將她制住,待看清了容顏,盧飛的手像是觸電般驟然松開,手指如同話語一般顫抖著(千年淚第七十七章盧飛的身份內容)。
「咳咳咳。」盧飛松手的剎那,汐芸輕咳出聲。
「屬下該死,差點誤傷公主。」盧飛有些驚慌狼狽,此時他置身樹梢,想要下跪請罪,卻沒有一個可以行禮之地。
汐芸舒緩了呼吸,目光匯集在盧飛身上,像是要透過這副皮囊看穿另一顆人心。「盧飛。」汐芸出聲一喚,氣勢凌厲,全無才命懸一線的惜弱。
盧飛猛然抬頭,對上汐芸犀利的目光,恭敬應道︰「屬下在。」
「你既然叫我一聲公主,可見你還當我是主子,這些年你的去向我不想再深究,我只問你一事,你定要據實相告。」
汐芸面色凝重,看得盧飛心中隱有不安,眼眸不覺下垂︰「公主請問。」
汐芸深深吸了口氣,音色平靜卻凝重,「當日在山林中的葬父戲碼,可是雲揚刻意安排?」
「這……」盧飛目光閃爍,面帶猶豫,盡量避開汐芸灼灼的審視。
「我所問之事就讓你這樣難以啟齒嗎?」。汐芸並不打算就此作罷,雖然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可是她還是想要听盧飛親口回答。
「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請公主先移駕到寒舍。」盧飛的回避,汐芸並不惱怒,輕輕頷首,任由盧飛將她從柳葉中帶進院落。
腳尖觸地的瞬間,汐芸推開盧飛的手臂,「現在你可以據實相告了嗎?」。
盧飛卻驀然跪地,不置一詞(千年淚77章節)。
久久的沉默讓汐芸心中的疑問得到了最好的答復,她在心底有些輕嘲︰什麼光風霽月,什麼生死之交,原來一開始我就在你的掌控之中。
今日撞破了此事,李從謙為何會出現在山林中,為何會對她的舉動了然于心,一切都變得合理。
淺笑出聲,汐芸面上流露著他自己都不知曉的悲傷,雙拳緊握,腳步卻有些虛浮的朝門邊走去。
覺察到異樣,盧飛驚呼︰「公主要去哪里?」
「他欠我一個解釋。」明明是笑靨如花的面龐,卻帶著冰冷至極的氣息,看著汐芸了然一切的神色,盧飛忽而有些慌亂,咬著唇齒沉聲道︰「王爺做的一切都是為公主著想,請公主不要再誤會王爺。」
是誤會嗎?或許吧。
想到李從謙的舍身相護,汐芸毫不懷疑他的初衷無害,可是……在那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將盧飛安插在她的身旁,難道就沒有一丁點為南唐竊取朝堂局勢的私心?
汐芸的腦海一片混沌,過往的種種告訴她不該懷疑雲揚,可是一次次的欺騙,她還應不應該再傾心交付那個男子?
不管出自何種目的,雲揚的確算計了她。
見汐芸絲毫沒有因他的話語而停滯腳步,盧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公主不要再傷王爺。」
傷害,這句話是不是應該由她口中說出更為恰當?
汐芸的櫻唇抿成一條線,掛起冰冷︰「我不會怪他,更不可能再傷到他。」
李從謙已有如花美眷,她不過是他曾經迷失的風景,如今迷霧散去,早已不復往昔(千年淚77章節)。而她——郭汐芸,在不覺間早已愛上了他,既然愛了,便沒有辦法再去責怪。
「我只是需要一個解釋,彼此坦誠相對,自此我和他便路歸路,橋歸橋,青山綠水,相忘江湖。」
汐芸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一番言語卻讓盧飛心驚肉跳,「公主不能這樣對王爺。」
「那我要如何對他?」汐芸淺笑,踉蹌的步子停下,直視著盧飛。
知曉李從謙不會在此刻道出苦衷,也絕不會任由汐芸離去,可是他卻不能違背李從謙的命令,盧飛緊咬著唇齒,額頭青筋突顯,幾乎要憋出內傷。
眼見汐芸已至門前,盧飛不知是哪里來了勇氣,起身橫臂擋在面前,語帶沉痛,近乎渴求︰「公主。」
汐芸神色漠然,淡淡看了盧飛一眼,眼神空洞的看向院門外的天空,「你若還念及當年主僕情分,就不要再攔阻。」
如此的決然,盧飛面上一僵,十指輕顫,猶豫片刻,緩緩收起了臂膀,眼睜睜看著汐芸揚長而去。直到那個清麗落寂的背影轉出巷口,他才驚醒自己此刻該做些什麼,嘆息著,如巧燕一般騰空躍起。
盧飛的輕功不錯,眨眼的功夫已經從僻靜處進入了吉王府內,李從謙正是疑惑他為何不知進退闖進王府,便听得盧飛自責而急切道︰「公主今日已經撞破屬下乃是主子之人。」
「汐芸從何而知?」說話的是李從謙,眉眼不復前一刻的溫潤高遠,他凝眉以對,心中涌起不安。
「屬下也不知曉為何公主會出現在院外的柳樹上,更不敢對公主強加攔阻,估模著公主不出片刻就會向主子興師問罪,主子早作打算。」
「她定是猜到在汴京城郊的一切出自我手(千年淚第七十七章盧飛的身份內容)。」李從謙負手而立,眼眸映著雨後的一線陽光,陷入沉默。周身散發出的壓抑哀痛,迅速感染了盧飛,他抱拳道︰「主子何必自苦,您為公主做了那麼多,為何要讓自己深陷尷尬之境,甚至不惜……」
「盧飛,你今日話有些多。」李從謙袍袖一揮,打斷一臉激辭之人。
「是屬下僭越了。」盧飛跪地一磕,抬首正色而道︰「可是今日就算主子責罰,有句話盧飛卻不吐不快。主子私以為這樣對的選擇對公主是最好,可是主子不是公主,你可知她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汐芸哀傷的眼眸讓盧飛瞧出了端倪,公主對王爺是有情的,他如是認為。
李從謙身形一顫,直視第一次質問自己的盧飛︰是呀,他不是汐芸,可是自己只想她得到幸福。
「你先下去吧」李從謙沉聲嘆息,轉身沒進湖邊的一片碧綠中。
「主子……」
盧飛似有不甘的叫著,李從謙所有的苦楚他都看在眼中,那樣一個翩然世外的男子,一生本應逍遙在山林水澤間,卻做到這個地步,如此卑微,即便是苦楚難當,依舊甘之如飴。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個名叫郭汐芸的女子。
都道,世間好物不堅牢,是不是應了這句俗語,才讓上天連最平凡的幸福也吝惜賜予他這個美好的猶如神砥的主子?
可是話到嘴邊盧飛卻不知再說些什麼,今日他做了太多逾越本分之事,竟質疑了他仰望為傳奇的主人。跪在原地方要起身,卻听得垂柳的深處傳來李從謙的聲音︰「汐芸之事,我自有打算。或許……是時候了。」
盧飛像是在暗夜見到一絲曙光,舉目而去,疏朗的光影交錯了柳葉白絮,落在李從謙的身上,他面對一潭春水像在思考著什麼,張合的薄唇像是在念叨一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