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謙進到破廟內,身後涌進的夜風拂起他的衣袂,他俊朗無疇的臉上帶著幾分傲然,「我不覺得和晉王有何可談千年淚第九十二章妥協章節。」
「可你還是來了。」趙光義並未因李從謙的回答而感到促狹,他掛起一絲狡黠,道︰「我知曉你並不想就範取了我宋室女子,可是眼下我卻勸你三思。」
李從謙一聲冷笑,眉眼間依舊流淌著月光流水般的靜逸,他看向趙光義的眼神有些輕蔑,像是在听一個天大的笑話。
「晉王莫不是想說我拒婚會引來戰禍?北宋征戰一載有余,元氣大傷,況且內有南漢,外有契丹,若是出兵攻打我南唐,只怕兩者聯手,宋室會月復背受敵,你認為趙匡胤會是那般無知輕率之人嗎?」。
趙光義的神色並未有任何慌亂,他只是冷哼著,「我雖然厭惡你,但也不得不承認你有一顆能夠看清時局的頭腦,可是就算你如何精明也只能妥協,因為你算漏了一件事,一件你意想不到之事。」
趙光義雲淡風輕的說著,李從謙閑適溫潤的眉眼漸漸裂開一角,他凝著眸子,危險的看著趙光義,不斷的想著是否在此處就了結了他。
他自問此生從不受人要挾,可是今日他會不會破例就範,李從謙自己也沒有把握。
看著他不再如謫仙般的淡然,趙光義放肆的大笑,門窗上殘破的紗紙隨著夜風獵獵作響,伴著那一聲聲邪魅的狂笑,讓人再也燃不起一絲火熱和希望。
李從謙回到府中一夜未眠,晨光初露,便因一名神秘女子的求見而起身,他穿好衣衫來到正廳之時,那女子已經候了一盞茶的功夫。
當那女子起身摘下紗帽之時,李從謙帶著倦意的眼眸忽而一亮,靜逸高遠的眉眼閃出了震驚,「竟真的是你。」
昨夜他已從趙光義的口中知曉了這女子的名姓和來歷,只道是事有湊巧罷了,當這張美艷的面容出現在他面前時,復雜的情緒填滿了他的心間。
李從謙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這張容顏,那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之時所見到的面容,那日他跌落山崖,是這個女子從天而降般就下了他。
為什麼和親之人是她,偏偏是她?
「沒想到一別多年,殿下竟還認得我。」那女子神色肅然的面龐掛起了一抹微笑,她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張婉儀見過吉王。」
李從謙一把扶住她,「快快請起。」
張婉儀非但未起身,反之驀然跪地,一雙剪水清眸泛動著晶瑩,「求殿下救我。」
救她……李從謙疑惑的望著她,對一名宋室女子本可以置之不理,可是這個女子是張婉儀,是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之人,他無法拒絕。
手臂用力一拽,將她拉起,遞上一條溢滿竹香的錦帕,「婉儀,先把事情細細道來,若我力所能及,必定為你赴湯蹈火。」
張婉儀擦拭著淚痕,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些,她坐回椅榻間,楚楚可憐的看向李從謙,「父親當年因看重趙匡胤乃是賢明之人,自發投誠在他帳下,為他奪取荊南里應外合,立下汗馬功勞。可是這些年趙氏嫡系和外來將領的爭斗日趨激烈,父親為了家族的穩固,自請讓我嫁到南唐。
婉儀只是一介女流,所有的尊貴都是家族給予的,就算再不情願,也要擔負起家族的重擔,可是在來金陵的路上,便有傳言說吉王拒婚,為此還不惜與太後大動干戈。
若是被拒婚,無疑是破壞陛下大計,我的家族也要承受無妄之災,與其連累父兄,倒不如死了干淨。
可是在見到王爺的那一刻,婉儀改變了心意。只求王爺能看在昔日情分上,娶了婉儀。
我知曉王爺有了心愛的女子,所以婉儀也不敢奢求什麼,只求一個虛位,待幾年後王爺為我編造一個病逝的消息,我自然會為那女子騰出正妃的位置。
若王爺不答應,婉儀便唯有一死了。」
「這……」李從謙听著她聲淚俱下的請求,心中有了幾分震動。
可是,他若許了名分,就算是虛名,也是對汐芸的背叛。若不許,他要眼睜睜看著救命恩人在他眼前喪命嗎?
上天究竟要用多少磨難來考驗汐芸和他?
李從謙仰頭閉上眸子,他一生中從未遇到這樣艱難的抉擇千年淚第九十二章妥協章節。
「婉儀,容我想想。你……先回去吧,我不會將你放任不顧。」良久,李從謙溫潤的開了口。
張婉儀看了眼一臉愁容的他,禮貌的福身告退,她沒有回頭,可是她遲緩的腳步還是泄露了心事。
她愛著這個男人,從山崖下救起他的那一刻,便被那靜逸高遠的眉眼,溫潤如玉的面龐還有那儒雅又果敢的風姿攝取了心神。
那個時候,他告訴她︰「我叫雲揚。」
她悄悄的將這兩個字刻在了心上,回到荊南她滿心滿眼都是那道白衣勝雪,翩然于世的身姿。那時她還是一名小小統領的女兒,她曾在心中默默祈求過上蒼讓這個男子擁有一個平凡的身份,只有這樣,或許在某一天不期的重逢,卑微的她才能與之匹配。
可是從沒有料想過他竟是南唐的王爺,李璟的嫡子,也是她即將下嫁的夫君。
張婉儀從未像昨夜那般感激趙匡胤選定了她前來南唐,初見李從謙的那一秒,她幾乎要欣喜得死去。
可是,李從謙竟說他有了心愛的女子,為了那女子不惜觸怒趙光義,將南唐的安慰拋之腦後,這是一份怎樣的深情?
張婉儀昨夜在床榻上輾轉一夜,天未透亮便急急來了吉王府,只為知曉李從謙究竟有沒有忘了自己。
她先前的一番話並不是假話,只是她巧妙的隱藏了自己的心思。
她要的怎會只是一個虛名,若是可以,她想要的卻是他的心。
可惜,她終究是來遲了一步,李從謙的心中早已經有了一個汐芸。
這塵世間有太多擦肩而過的緣分,或許是前世的情不夠濃烈,那三生石上烙不上彼此的名字,也或許是愛得太痛,才會相忘于忘川。
求不得便是求不得,總有那麼一些人和事,只能讓我們去仰望,即使是再尊貴的身份和滔天的權勢也注定得不到。
所以她退讓,隱忍,不計得失,只為有一個能站在他身旁的理由,只要能感受著他的喜怒哀樂,她別無所求。
哪怕自己壘築的幸福只是曇花一現,她也願意用一顆最虔誠的心去祝福他和心愛的女子。
這樣一個卑微的願望,他會替她實現嗎?
轉出庭院的剎那,張婉儀還是無法自控的回眸,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仍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只是他原本靜逸高遠的眉眼蹙得更緊,根本看不到她眸中深深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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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謙在府中閉門謝客了幾日,趙光義和張婉儀在金陵城中住下,並不再提婚禮之事,鐘太後這幾日身子爽利了些,听聞趙光義親自送了宋室和親之女到了金陵,立刻再次宣李從謙進宮。
鐘氏咳嗽著伸手拉著李從謙修長的手指,「謙兒,若你還當我是你的母親,便取了宋室之女,那郭汐芸你可以納為側妃,母後絕不在為難她。只有保住了南唐的江山,我才有面目去見你父皇。就當母後求你。」
宋皇的親弟來了金陵,此事恐怕不是那樣簡單就能了結,為了李璟留下的錦繡河山,鐘氏放下誰有的姿態去請求她的兒子。
趙光義的要挾,張婉儀的求助,如今還有生母的哀求,他的心在這一刻有些動搖了,李璟駕崩之時他未能侍奉左右,如今為了汐芸他要眼睜睜看著生母積郁而死嗎?
最為重要的是,他的心被趙光義所說之事撼動,他不能賭那個萬分之一。
他需要更多的時間讓病入膏肓的南唐漸漸強大。
或許如婉儀所說,給她一個虛位,隱忍著等待一切塵埃落定,他便可以帶著汐芸海闊天空,從此逍遙山林水澤。
沒有誰能永遠驕傲的活著,哪怕是尊貴如帝王也必須學會妥協,人生中有太多的意外,一時的退讓並非是讓我們將驕傲棄之若履,而是為了那一心渴求的未來蓄勢待發。
或許,他也要做出人生中的第一次妥協了……
听著鐘氏不斷傳來的咳嗽聲,李從謙驀然跪地,他低垂著頭,額前散落的碎發擋住星眸中的痛苦,他的聲音無奈卻堅定,「兒臣答應母後。」
鐘太後聞言,立刻喜極而泣,她欣慰而無力的拍著李從謙的手背,這個兒子從來都沒有讓她失望過。
李從謙卻是漠然的抽回了手,他的面容冷淡的沒有一絲溫度,「兒臣還要去和皇兄與宋使商定婚期,先行告退了。」
「去吧。」鐘太後輕輕頷首,目送著他離開。
她的親生骨肉,怎會不了解,只怕他的心在此時宛如刀割,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孩子,卻因南唐的積弱,一直隱逸著驚世的鋒芒,如今更是連婚事都要受制于人,他如何能不悲痛。
可是這是身為南唐皇子的責任,他必須肩負起這個國家的興衰榮辱。鐘太後眼角的淚水再次滑落,「謙兒,委屈你了。」
此時的殿門外早已尋不到李從謙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