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仔從小就很胖,胖得很有喜感,是家長一見到就會親切地捏著他肥乎乎的臉蛋和肉乎乎的手嬌笑著說「小胖子真可愛啊~」的長相。所以他特別羨慕耗子的肌肉身材。
班里有個小姑娘,大多數時候坐的正兒八經的在听課,但是眼珠子提溜轉得特別靈活。
她不常大笑,但一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看起來總是分外喜悅。
那時候他和耗子和她都還不熟。
某天他睡眼惺忪睜開眼的時候教室里一個人也沒有,貌似今天的值日生偷懶走掉,課桌椅掃把凌亂散放。
他的位置在最後一排,靠近後門。天氣過于悶熱,後門一直都是打開通風的,于是他就把桌子往後挪,躲在門後睡了一個下午的覺。昨晚車廠太吵,課上補覺的行為他也很無奈的。
窗外下著雨,雨勢不大,但是不會很快就停。既然不著急回去,他決定趴下重新睡。
突然,有人「咦」了一聲。
迷糊間,听到輕噗噗的腳步聲,又听到有人拉開椅子坐下。
一個姑娘的聲音,她開始自言自語︰「你可真丑哇,長得又小只,怪不得差點被人踩扁。」
他才門後抬頭起去看,是班上那個被叫做歪歪的姑娘,舉著一只濕嗒嗒的瘦狗,自說自話。
然後拿著自己的校服外套墊在腿上,輕輕把狗放上去保暖。
「你說,等下雨停了想吃什麼?面包怎麼樣?你多久沒吃東西啦?唔,我肚子也餓了。」
那只狗餓極了舌忝著她的手指頭,她也任它舌忝,視線一直在窗外。
接著就尷尬了。
他忍不住放了一個屁。很響很響的屁。
歪歪很震驚地發現門後有人。
東仔揉揉自己短到不行的扎手板寸,迷迷糊糊抬起頭,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怎麼會睡著了呢……」
他假裝很驚訝地發現教室里的另一個人,「你怎麼還沒回家啊?」
她搖搖頭,「沒帶傘。」
東仔看她頭發濕得一縷一縷,明顯是一路冒雨跑回去的,偏偏又折回教室。
「你抱著什麼東西?」
「就一只流浪狗。」
「怎麼抱到教室里來了?」
「放它在外面淋雨不是很可憐嗎?」。
「哦。」
東仔搔搔頭,「我這里有包薯片,能不能喂它吃啊?」
歪歪低頭看一眼發抖的小狗,朝東仔伸出手。
東仔直接把薯片朝她的腦門丟去。
她接的很準。
捏碎的薯片放在手心,瘦狗一點一點慢慢舌忝著。東仔跑到教室外頭用兩只胖乎乎的手接了點雨水,略顯粗魯的湊到瘦狗的鼻尖上去,逼得它舌忝了兩口,又扭頭去舌忝薯片。
「呿,不懂事。」東仔嫌棄著,悄悄揉著手心,瘦狗溫熱的舌頭舌忝得他非常癢,連看到它舌忝著歪歪的手都覺得癢得厲害。
那次等雨停了,歪歪抱著瘦狗,臨走前一本正經地對東仔說︰「以後少吃點亂七八糟的東西吧,從你的氣體里感覺得出腸胃不太好。」
東仔留在原地羞得。
***
這麼巧啊,第二次獨處還是雨天。
東仔搔搔短短的頭發,模模圓滾滾的肚子,走到她旁邊之後還頗為不自在的撓撓鼻梁,「那只狗呢?」他問。
歪歪在呆呆看雨,听到東仔的聲音扭頭看他,復又繼續看雨簾。
「發燒死掉了。」
「啊?」
「我把它給埋了,在一棵芒果樹下。」
「……節哀順變。」
「你有空來看看它吧。」
「額,好。」
「你也不要隨便淋雨感冒發燒哦,會死掉的。」她回頭看著他幽幽的說。
「……好。」文字符號有時沒有辦法具象化表達人類的情緒,就像「好」前面的省略號,六個點,不是猶豫,是東仔內心被歪歪shock到的漣漪反應。
這麼清冷的雨天里,她的皮膚看著特別白特別水女敕,怎麼她剛剛只是扭頭而已就顯得那麼俏皮呢,從他視線里看到的歪歪,眼神里帶著水波,烏溜溜的眼楮像落了一湖子的雨水,汪汪帶著電光,東仔覺得上次略快的心跳這次就快砰砰跳出胸口。
一見鐘情這種事情呢,不是所有人都想的。偏偏發生了的話就說明主觀客觀上都踫到了天時地利人和——雨天,兩個人的教室,東仔剛剛形成的審美觀。
雨天,yes!東仔內心歡呼著。
他用腳把門後的雨傘悄悄踢進去更深處的地方。
之後,兩人肩並肩坐著,東仔的腦袋就要緩緩的,緩緩的倚到歪歪的肩膀上……
「這道題是這麼做的……喂,你不要睡著了哦,听說下雨天睡著的人是會死掉的。」
歪歪拿著鉛筆戳著他寬闊的腦門,說冷笑話。
東仔憨憨傻笑,耐心听著歪歪不太順著邏輯來的解題步驟。
此舉博得了歪歪的好感,直覺上就認定了這個男生沒殺傷力——善良得像小白鼠,和耗子一樣。
***
東仔下定決心減肥了,要瘦得像耗子一般。
下定決心的時間是某次運動會的賽前動員練習。
老鷹捉小雞神馬的,他本來想排在歪歪後頭,無奈體型原因被排到最末。這就算了,耗子像是瞄準他了,追得他東躲西藏的。
閃躲的時候東仔還能抽空偷瞄歪歪的方向。
她笑得樂不可支啊!
瞬間讓他跟打了雞血一樣,越發賣力的甩動肥厚的四肢,變得滑稽有趣起來。
只是歪歪還是湊耗子比較近。
一天下來,東仔有點失落。發了狠的練鉛球,不是體育委員輕聲說兩句就能讓他心甘情願練習的,他只是在發泄失落感。
直到傍晚余暉落盡,她和所有人招呼著說要回家。看著她被光照耀得紅撲撲的臉蛋,淺笑著朝他走來。
「拜拜咯。」連嘶聲玩鬧喊叫了一天的沙啞嗓音入了東仔的耳朵都變得悅耳。
「拜拜。」東仔憨憨笑。
「喲,浩哥順路呀,一起不?」
東仔晶亮的眸光隨著晚照一同黯淡直到變成深沉的黑。
即使我佔了這麼大的體積,這麼努力的逗笑,你直視的還是只有耗子。那麼,我便努力減肥吧,我瘦下來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比耗子差的。
***
東仔後來果真瘦了,只是沒有存在過于歪歪的印象里,後來的她不記得他清瘦的模樣。
東仔瘦的很緩慢,但和耗子在同所高中的時候確實是到了高二讓人驚訝了一把。
他胖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居然沒人記得。
耗子這個粗神經的也覺得他瘦的很帥氣,讓東仔很是昂頭挺胸了一把。
抽空三人出來瞎玩的時候,歪歪也驚訝的發現東仔瘦了,豎起大拇指夸到「染個黃毛換身哥特系的衣服絕對能到島國去秒殺他們那邊的一干青春偶像,啊不,就算是這樣澎湃青春運動系列的校服過去也是能秒殺各種媽媽桑不會錯的」,東仔當時差點就沖動的去染頭發了。
只是,歪歪的視線,依舊不在他的身上。
也不在耗子身上。
路過一家裝飾精致的飾品店的時候,她盯著某樣東西出神。東仔站的角度,只看到她盯著一對翅膀狀耳環。
耗子笑起來,「看來歪歪思春了。」
東仔也跟著笑,正想說「要不要順便打個耳洞」,耗子接著說︰「從我的眼光來看,這個護腕很好看啊,送出去的話那個男生一定會喜歡的。」
「瞎說什麼啊,走啦走啦,不看了。」
東仔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到她紅彤彤的耳朵。
不止這次。
有一次,她盯著某個路人出神,直到那個身影消失不見,還呆愣望著。
他故意打趣她︰「那個人是不是正好長得像你的真命天子喲,收神啦。白馬王子在這里好不好!」
「去你的。」即刻揮舞起刀叉,撈走他盤子里的肉片。「小心又肥回去呀。」
他仔細看著她低頭的樣子,粗神經的耗子在笑,「你不小心吃到辣椒了麼,看你臉紅的。」
這樣的神情,從未在學校出現過,學校里沒有她惦念的人。
她的視線,放在一個他不曾見過的人身上。
後來他又慢慢胖了回去。
他沒有堅持瘦的理由。
***
歪歪來找耗子的那天神情很不對,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到看不到一絲波瀾,眼里那湖雨水像是蒸發干涸了一樣。
並不是故意不去理她,不止是通宵改車讓他肝火旺盛,那種自暴自棄像厭惡一切的德行只是他很火大。這個世界哪里對不起你了?
這種神情,到底是因為哪個野男人才出現的?
偏偏還是放心不下,打電話過去講了點耗子的事情,听她電話那頭心不在焉,心頭不知哪里又冒出一個沖動,「我喜歡你很多年」。
我是認真的,我從沒跟你開過玩笑,就算我在笑。
電話那頭的歪歪一點聲音都沒有,然後掛下電話。後來一點音信也沒有。很多天,他都不知道歪歪去了哪里。
不久的某天忽然收到短信,「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人不是耗子。「還是多年前那個人嗎?」。
他握著手機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手指頭都僵硬了。
「連你都知道,他卻不信我。」
那一刻,東仔從手機冷冷的藍光里,看著黑色的字體,泛著透過年少時光傳來的幽幽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