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觀上看,這酒樓和尋常酒樓無異,就是店外酒旗的顏色大不一樣。尋常酒家的旗,要麼鮮紅,要麼紅瓖黃,暖色是招攬顧客的慣用顏色,預示著生意紅火。可這家逍遙酒樓的,卻是純黑色。
店內熱鬧異常,來往客人不絕,一個駝背小二忙里忙外的也看不出他有絲毫的喘息,笑容滿面,若不是體力過人,就是腦子有問題了。掌櫃的是個滿臉絡腮的男人,看不出年紀,漫不經心的模樣實在不像是在做生意,和源都閑雅居華老瞎請的那個掌櫃完全不一樣。也不算賬,只是坐在櫃台處抽著袋煙,若有客人結賬,只需丟下銀子便可離開,他也不數數,只拿眼楮瞟了瞟,輕道一聲「走好」就罷。
好生奇怪的酒樓啊。
千緋和銀兒找了一處偏靜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壺酒,兩個小菜。那駝背小二用研究而警覺的眼神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們,銀兒有些氣憤,她不允許任何人用這種目光看著自己的主子,不過因為膽怯加上對千緋發下的誓,所以只得硬生生吞下怒意。
而千緋知道,萬萬不能露出半點懼怕或者恐慌之色,點菜之時也學著傳記中的模樣盡量讓自己顯得熟門熟路一些。
這里的客人大多都是男性,或獨身一人,或三五成群。也有少數女性,都是一副俠女裝扮,身體健碩,大腳粗腿。他們都操著各地,甚至還有別國的口音,有的拿著寶劍,有的扛著大刀,有的拿著佛珠、拂塵,看來真的是魚龍混雜,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和書中描述的差不多。
坐了一會,吃了幾口,眼見似乎沒人注意到她們,也漸漸的放下了心。銀兒還是有些擔心的東看西看,她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坦胸露乳,猿臂粗腰的壯漢,心中不免還是有些驚愕。
千緋怒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鎮靜,她才低下頭,用吃菜,喝酒掩飾自己的不安。
其實,要說探听,千緋還真沒料到會那麼的不順利,完全听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都是一些大概是江湖上的語言,個中意思實難猜透,只能听個大概。
沒一會,她們旁邊的桌子就坐下了三個漢子,一個高個子,一個矮個子,還有一個瘦的就剩骨頭的。他們拎著包袱,執著刀兵,大概也是遠來之人。那三個人點完酒菜便開始了談話,幾句之後,話中就出現了「虎倚山」三個字。
「大哥,干了那票,真的沒事嗎?」。三人中最瘦的那個男人問到。
「那當然,前年,西瓊國的‘劍神’,不就干了一大票,上的山嗎?」。答話的那個,個子很高,顯然就是他們喚的「大哥」。
「獅虎寨的寨主,還真他媽有點本事啊。」瘦子詭黠的眼珠子,轉的滴溜溜的。
「寨主?呵呵,我可告訴你們,這話是二當家說的。」那大哥飲了一大碗酒說。
听到這里,千緋大驚,二當家?難道獅虎寨真正的主事人,不是那個在江湖上被人傳得翻天覆地的寨主,而是二當家?這二當家是個什麼人物?竟想出這種規矩來?這不是鼓勵亡命之徒們都鋌而走險嗎?
「大哥,那我們什麼時候干?」矮個子顯然是個急性子,伸了伸脖子問。
千緋也稍稍豎起耳朵,希望能探听清楚,他們到底要干的事是什麼,既然他們來到崇谷,那要干的事,會不會對崇谷不利?
那高個子拿起一根筷子在手中把玩,眼中突然殺意盡顯,凌冽的讓人覺得寒意侵身︰「呵呵,不急不急,自然是要好好部署一下,這一票,我們得干得漂亮才行。不過,首先,我們要先請這兩位偷听的小姐,喝一杯酒才行!」話一剛落,還不等所有的人反映,那只筷子就飛快的朝著千緋飛來,只听咻的一聲,重重的劃過千緋的頭頂。
一頭烏黑的長發就滑落到肩背,頭上原本帶著的帽子已經被那筷子穿透,扎進了身後的牆壁里。
這變故來得太快,千緋的臉上瞬間變得慘白駭人,她立刻下意識的用手去護住自己的頭發,暗道不好,四周看了看,整個酒樓一層全都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壞好意的看著她,像是要生生剝去她的皮一般。
千緋立刻拉起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銀兒的手,欲沖出酒樓,那矮個子竟不知何時已經堵在了門口,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這柔弱的身子骨,走路這麼實在,一點功夫底子都沒,大哥果然有手段,一下就識破了。我竟想不到是兩個姑娘啊。」那矮個子猥瑣的說著,伸手欲模千緋的臉。
她可從沒受過這般屈辱,就算是聰慧如她,此刻也沒了主意,腦子里嗡嗡炸響,一種叫做恐懼的感覺自心頭傳導至每個神經末梢。
那高個子由身後突然竄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拎到自己的跟前,另一只大手狠狠的掰起她的下巴,那張充滿著腐臭汗味的滿是胡渣子的臉,揚起了聲調說︰「這是哪家白白女敕女敕的小貓咪啊?」他的力量之大,是千緋這一生都沒見識過的,或者說,這一輩子都沒人敢對她使過這麼大的力。
「呀!不要踫她!」銀兒看到公主受辱,也忘記了膽怯,試圖去撥開鉗制住她的那只手臂,卻不知道,這手臂如同鋼鐵一般,她那柔弱的力道,在那高個子的眼中,連蚊子叮咬都不如。
高個子惡狠狠的猛的抬起一腳,踢在銀兒的肚子上,大喊一聲「滾開」。可憐銀兒那瘦弱的身子就被這強大的力量震出去三米之遠,落在地上,已沒了知覺。
「銀兒!」千緋大呼,眼淚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來。
「哎喲喲,哭了啊。真叫人心疼。」高個子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小弟,三人一同大笑起來。
千緋怒視著眼前的男子,一股惡心的感覺升上心頭,胃部翻江倒海。明明是希望自己要挺住的,可本能的恐懼讓她毫無招架之力,被他掐得生疼的下巴,嘴巴也張不開說話,胳膊被鉗制,就仿佛全身都被釘住一樣,完全不能動彈。整個酒樓里的人,全是冷冷的看著這一切,沒有一個人有搭救她們的意思,和書中描述的完全不同,現實,果然不是小說傳記啊。這個世界上,不是到處都有俠義凜然的英雄的。
「喲,好凌厲的眼神啊,這小妞有點意思。」高個子抬高千緋的臉,惡臭的氣息噴吐在她的臉上,「小妞,你是哪里來的?為什麼來這酒樓,偷听我們的對話?」
千緋不語,若說自己是天豐公主,恐怕結果會更遭吧。可現在應該如何是好?銀兒生死不明,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看來還是太草率了,太自以為是了,為了幫父皇,天真的以為到這種江湖人的聚集之地,就能探听到江湖之人的喜好。想想也是啊,一個久居深宮的公主,毫無社會經驗,哪里是這些江湖人的對手?
在思索之時,那人竟然加重了力度,手開始不安分的企圖模她腰肢。這是千緋萬萬沒想到的場面,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這些接觸意味著什麼,她也知道,就是寧死也不能讓自己受到如此的屈辱,所以拼命的掙扎起來,卻可憐口不能言,自己在那男人的手中,恐怕就像個蟻蟲一樣吧。
「小妞很 啊,我喜歡。哈哈哈!」男人和身邊的兩個人開始調笑。
「大哥,很久沒嘗過這麼新鮮的貨色了吧?不如就在這里要個房間?讓兄弟們也樂呵樂呵。」
「那是,總是那些鶯鶯燕燕的,早他媽膩了,是該換換口味了。哈哈哈。」
千緋听著他們說著婬邪的話語,又羞又氣,可誰奈自己的魚肉境地呢?
「小妞,怎麼了?說不了話?哈哈哈,一會哥哥就放你,讓你開口,不過,是欲仙欲死的開口求饒,哈哈哈。」
絕望!
她從未感受過的絕望。因為自己的天真和沖動,害了銀兒,也害了自己,果真,要受辱于此?那天豐國皇家顏面何在,爹爹的顏面何在?不,她寧可一死!
「真是吵死了。」正當她抱著必死決心的時候,一個很好听的男人的聲音伴著響亮的腳步聲從二樓的樓梯處傳來。
只听酒樓里,眾人似乎都倒抽了一口氣,所有的人,都抬頭看著從二樓下來的兩個人。
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當真是漂亮得叫人不敢相信是世俗凡人。罕見的亞麻色長發懸至腰際,松松的綰成一束,用一只桃木發簪固定,這發簪奇特,竟然雕飾成薔薇花藤的模樣。
他身形健碩卻不憨壯,步履輕盈。一襲淺藍色略緊身的長錦衣完美的展現了那修長高挑的身材,腰際處一條寬長的雲錦繡帶恰到好處的襯托,讓他更顯風采俊逸。那精巧的長相,真是叫人嘆為觀止,玉白的皮膚,臉小巧的僅一掌可握。英氣的劍眉之下,是一雙明亮的眸子,似乎還透著些微的寶藍色,猶如大海般清澈深邃,只看一眼,便仿佛要將你生拖入那碧藍的漩渦之中。
不過,這完美的面頰上,本該配上一個俠義的表情,他卻不然,反倒一股子痞相,慵慵懶懶,似乎還有些酒意。
和他一起下樓的,還有個滿臉桃花的美艷女子。在崇谷呆過的風流公子都認識,那是燕翠閣的紅牌花魁,名震崇谷州的名妓鈴落。傳聞她琴棋書畫,能歌善舞,還尤為善解人意,有不少的公子貴族,為見她一面而舍千金,若想得她一笑,更是萬金難買,如今卻和這漂亮的男人一同出入,自是讓人羨慕。
「喝個酒都喝不痛快。」這漂亮的男人伸伸懶腰,牽了身邊女伴的手,大方的踏著下樓的步步木梯,掃過一樓的眾人,那雙寶藍美目落在那張帶著恐懼,又似乎有些倔強的臉上。
而千緋,也正拿那雙水汽氤氳的眸子,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