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子時,墨離才懶洋洋的睜開眼楮。
一夜好覺。
也許自己真是適合一個人,至少在這個簡陋的竹屋里,他睡的香甜,竟然連夢都沒有做。
拉開門,墨離就愣了。
竹樓周圍是荊棘野花,用荊棘野花圍成的小園子里,有些常用易種植的藥材和幾株他自己移值過來的翠竹。
這景色似乎沒變,變的是門口這個人形物體,荊木兒用衣服兜著紅紅黃黃綠綠的東西,站在他家門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劃的七零八落,被濕氣打濕後粘在身上,亂蓬蓬的頭發比鳥窩還要雜亂,凍得發抖的手還握著把藍白色的野花。
看到他開門,眼楮頓時亮了起來,獻寶似的看著他,「離離兒,看,你最喜歡吃的果子。」
墨離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家伙,在他門口站了多久了,凍的話都有點結巴了,「你不會敲門?」
拉著他進門,荊木兒熟門熟路的把兜著的果子放在竹藍里,把野花插在沒有放東西的瓶子里,搓著衣服傻笑,「離兒,你昨天才回來,我怕你累著了,不敢吵你。」
墨離去院子里接了水,遞給他擦臉,「你昨天去了竹海。」
不是疑問,只是述說事實,「荊木兒,說了多少次,你不用這麼感激我,更何況這些年,你給我采的藥已經夠還藥資」,更何況,你的阿依姆(漢語中女乃女乃的意思)也沒有幾年可活了,這句話,終是沒有說出口。
「我,我,只是」荊木兒有些害羞的搔著頭,我只是看你喜歡的樣子,荊木兒不知道該怎麼說。
「過來」,昨天被他揍的傷還沒好吧。
荊木兒立時像是受驚的小鳥,後退了兩步,苦著臉道,「離兒,我被你打的還痛,昨天去竹海還摔了」
墨離看看猶帶著露水的野果,春天的草原,只有這種小指頭大的野果熟的快,味道有酸有甜有澀有苦,卻相當爽口,他還真是很喜歡吃這個,本想著趕那天去采藥的時候可以嘗個鮮,沒想到會有這麼個傻大個,居然會連夜趕到竹海去給他摘。
「過來!」
荊木兒听到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凌厲,怕他生氣,有些畏縮的走到他面前,「你,你下手輕些,我昨天可從那道斜坡摔下去了,現,現在還,疼哎喲!」
墨離從來都不是個溫柔的人,自然動作也溫柔不到哪里去,荊木兒這才知道,原來不是揍他,離兒還是心軟,還會給他上藥,離兒的藥好好用,抹上以後清清涼涼的,只要被他手指撫過的地方,肌膚忍不住起了一陣顫粒,疼痛似是都被那雙和藥一樣冰冰涼涼的手給帶走了,說不出的感覺。
墨離拿毛巾給他擦淨干涸的血跡,再敷上生肌化淤的藥膏,沒有給他包扎,這個地方的濕熱有些重,包上了好的慢不說,反而容易發炎。
「離兒,這次回來,就不會走了吧?」
墨離的手一頓,沒有回話。
「離兒,這里不好嗎,卓朗叔說你是做大事的人,不是我們這小地方能留的住的,離兒,你不會再走了吧。」
卓朗大叔是這個村子里的村長,很睿智的一個老人。
荊木兒聲音惴惴的,真讓人想不到這麼一個小阿達兒(草原上英雄的意思),會這麼惶恐不安。
「如果我不出去,村子里的人怎麼辦,你的麗娜和那些妹妹們怎麼辦?」
墨離難得的開了個玩笑,麗娜是村子里頂漂亮的一個女孩兒,個性大方,很討人喜歡,荊木兒就曾漲紅著臉為麗娜打過架,玩過阿和依。
「離兒,我有力氣,我打的死狼,還弄到了一匹小馬,我,我會」荊木兒的臉果然紅了,說話越來越結巴。
「放心,這里很安靜很遙遠,只要我不死,總會回來的。」
那瞬間,粗枝大葉的荊木兒也感覺到墨離濃濃的哀傷,于是他用力的抓住了墨離,「離兒,離兒,我會在這里永遠等你的。」
真是好可愛的孩子話啊,墨離想笑,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和承諾,喜歡的時候天長地久,愛的時候海誓山盟,討厭的時候像是蟑螂,分開的時候棄之如敝屣,他以前看過多少這樣的對白與故事,總是能端著杯酒,呆在角落,看人來人往,戲起戲落,像是浮世繪里最夸張的顏色。
「對了,離兒,哎喲,你慢點,今天早上看到一匹冼兒馬倒在村口呢,大家都在猜發生了什麼事,不是你帶來的吧?」
冼兒馬,是格蘭草原上對純**的稱呼,這**通常較高大,毛色光滑單一,耐力較好,整個暖泉的馬也只有六匹冼兒馬,還都只是一般的品種。
「不是,我的馬放到草原上去了。」
「哦,卓朗大叔說也不是,這匹馬蹄子還纏了布,做這種偷偷模模的事,肯定有壞蛋來村子里搗亂,叫大伙兒小心點。」
卓朗大叔倒真不是普通人,「你乖著點,我再給你揉揉,把這盒藥帶回去,每天早晚一次,過個三五天就好了。」
「離兒,不用怕,那些壞人討不了好的,咱們村子里可不是那麼容易來去的地方呢。」
墨離沒有理他,自去重新換了水洗漱,把野果洗干淨用盤盛好。
從來到這里,墨離就知道,這里有多特別,他為了配藥,曾經算是把格蘭草原轉了個大概,看似這些人們生活的並不如意,但卻並非那麼軟弱可欺,像是這個暖泉村,是蒼雁部落的小分支,人也不多,但是這個村里人,卻人人會驅蛇,這里的蛇相當多,特別是到了雨季,幾乎走在草叢里,一步一停,都能踫上一條或幾條蛇。
初來的時候,屬于深秋,墨離的感覺還好,但是到來年春天,可實實在在讓他吃驚了,這里的百人御蛇,對付一個軍隊都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墨離不明白,為什麼蒼雁族似乎天生就會御蛇。即使他這麼出名,但是卻沒有一個村民會把他們這種本事透露給他,雖然大概他也能了解些,但是真為這份自發的團結而驚訝。
有些地方,比如他們的祭祀處,聖地一類的,外人絕對不能進去,誰也想不到里面會藏著些什麼,就像他有一次闖到崇拜雪豹的奔雷族,因為他發現那聖地里竟生長著株做絕頂毒藥的「紅線榆」,這種植物是在這里的醫書上看的,他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東西,樹挺高,開著血一樣的紋路的小花,那花掉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血痕斑斑,卻散發著魚腥草一樣的味道。
那是他後來決定行醫最大的理由,那個看來伸出殿外的紅線榆,卻差點要了他的命,本以為只要躲過看守大殿的人就可以,卻忘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一踏進紅線榆的樹蔭里,周圍竟然升起濃霧,那霧里清香很好味,可是憑直覺,墨離連忙含了避毒丸,快速撤退。
有一只鳥被他驚飛,飛進那升起的霧中,不到半刻,就啪的掉在了地下,墨離回頭看的真切,那鳥抽搐幾下,小小的身體就爆裂開來,墨離忍不住吸了口氣,那樹竟然從有血的地方長出根來,血肉像是被蒸發般,竟然被全吸干淨,然後那濃霧越升越高,到最後消失不見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那守殿人仍舊睡的口水呼嚕齊響,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若說以前,有人問他信不信鬼神,墨離絕對不會相信,但是他身上發生的事已經詭異了,他再也不敢亂闖,雖然不怕死,但不代表死的這樣莫明其妙,于是改為行醫,大大方方的尋藥問診,倒收集了不少奇怪的藥材。
「離兒,今年的斗龍會,你去不去?」
斗龍會?
墨離想了半天,才知道每個部落都有固定的節日與活動,斗龍會說到底,就是斗蛇大會,不同于各大部落的大型英雄會,這斗龍會,主要是部落內御蛇的能力。
「不知道」,大概不會去吧。
他這次回來還得去次斷琴山,采幾種斷琴山獨產的藥材,然後就得回去,斗龍會這種湊熱鬧的事,他一向不喜歡參加,更何況,他看見蛇,就如同看見解剖的蛇的各種部分,很多參賽的蛇都是些稀有品種,他看見了,卻只想把他們變成各種藥品,他怕他會忍不住下毒手。
如同吳回那個瘋子,對他的易容術窮追不舍,非得弄清楚不可,他雖然沒有瘋到這個地步,但是對醫藥的痴迷,並不比吳回差多少,這種能看不能得到的痛苦,他相當理解。
「去吧,去吧,離兒,這次我也有參加哦,保證很好玩」,扯著袖子做女兒狀的人被墨離毫不客氣的踹到一邊。
「不要用這種惡心的語氣跟我說話」,墨離皺皺眉,轉身出了屋子。
「哎喲,離兒,你不吃了,我可是好辛苦摘回來的」
端著盤子跟出來的荊木兒毫不氣餒,硬是拿了顆殷紅的野果喂到墨離嘴里,墨離仍舊面無表情,卻是自己端過盤子坐到了竹椅上。
「離兒,你餓不餓,我阿依姆做了鋤子肉(青粟與牛羊肉拌合用油煎出來的東西),我去給你拿些來。」
墨離從回來,似乎耳邊就听的有蜜蜂嗡嗡在響,對荊木兒的纏功實在是頭疼,跟那個色痞有得比,「你,回去,不要來煩我,要來的話也可以,我昨天剛配的癢癢粉,要不要試試?」
每個與墨離接觸的人,第一眼都會覺得這個人不好相處,第二個感覺就是這人跟塊冰似的,相處久了,第三個感覺就是,這個人千萬不要惹,除非你嫌死不夠痛快的話。
墨離的藥,是他最大的愛好,比如說配神仙草與路路黃,別人只會配成最厲害的毒藥,他卻喜歡分成很多種,比如說一份路路黃配一份神仙草,一份路路黃配二份神仙草一直到藥效不再變化,然後再倒過來,一份神仙草配一份路路黃,一份神仙草配二份路路黃會不厭其煩的重復再重復,或者再加重劑量,或者再加上幾味藥,不斷的試驗,不斷的探索,樂此不疲,做完後,就不斷的找試驗品來試驗,荊木兒就曾經傻傻的當過「白老鼠」,他別的都不怕,最怕就是墨離發瘋。
「不用了,我先回去了」,一陣風似的沖出門去,跑的要多快有多快。
拈起顆黃色的野果放到嘴邊,墨離笑的讓風都抖了抖,雖然仍舊只是張清秀的臉,卻偏偏魅惑的讓人移不開眼,遠遠回頭的荊木兒,覺得心跳的像是要撲騰出來似的,不由得傻傻的捧著胸口,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