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眾人一律被擋在門外,見郭管事陪著陳伯到了門口,眾人紛紛讓道。兩人一進屋看見成司浩和林大夫對桌而坐,神態平和,語氣輕緩,儼然與之前的焦灼心慌判若兩人。
陳伯了然的笑了笑,無意打斷兩人的談話。成司浩起身,低著聲音再次謝了他一番。三人移步去了隔間談話,出來時,郭俊海已經安排好成家護衛。陳伯心知不便打擾,支走莊上僕婦,將整個小院空了出來。
三刻鐘後,後一腳的郡守謝昆也到了陳莊,成司浩等人又是一番致謝,郡守府的人這才離去。
弦月初上,夜涼如水。半山腰的陳莊早早便點起了燈火。不起風的夜里,空氣流動得十分緩慢,也無端的讓人難受。霜起,院子里的枝葉漸漸蒙上一層濕氣,濕氣越積越重,隱隱露出細密的小水珠,便是站在屋檐下,也不由得覺得冷氣。
成蔻雅安靜的躺著,面色不像之前紙般的蒼白,傷寒引起的紅暈也退去許多。發絲齊整,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卻也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成司浩陪著寇秀真坐在一旁,細細的看著女兒,半晌兩人也沒有動一下。
「夫人,吃點東西罷。」
淚眼才干的寇秀真沒反應過來,擦了擦眼楮,回聲問道︰「什麼?」
成司浩心疼的抱著她,「吃點東西可好?」
寇秀真搖搖頭。成司浩緊緊的擁著她,笑著說︰「等女兒醒來,又該怨我了。」
寇秀真說不出的疲憊,看了少女一眼便靠在成司浩身上,嘆息著說︰「她真心疼我才好。從小養在身邊,教她說話,教她寫字,可這丫頭嘴苯的都不會說些體己話,沒心沒肺也不知道學了誰去。一直都被我們捧在手心,這一回受了這種大罪,我是心疼呀。」說著眼角又開始泛酸。
「夫人想多了,女兒不念著你還能念著誰。這次受傷是個意外,不會有下一次了。」
丈夫的話對這母女都有定心作用,寇秀真心情舒暢了些,往肚子填了點東西,這才想起一同到陳莊的鈺和鐘紫陌,忙問道︰「鈺兒和公主都安頓去哪了?」
「夫人放心,郭管事已經安排他們去了住處。鈺兒是個好孩子,舉止得宜,進退有度,不會辱沒了寇家,你哥教導的不錯。」
「鈺兒這孩子在樓京受了委屈,老爺子讓他出來散散心,也讓咱們好好開導他。」
成司浩點了點頭,「眼下樓京越來越不太平,鈺兒自小跟在你哥身邊,周邊都是些不安分的,就像我們當初,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有人耳提面命。找個時間我和他談談,他會明白。倒是公主,性子跳月兌,對什麼都有幾分好奇,得多上些心。」
昏黃的燈光下,夫妻兩人陪著女兒,斷斷續續又說了些夜話。寇秀真一整日擔驚受怕,昨天夜里也沒睡幾個時辰,今日匆忙奔波,到陳莊後又哭了幾回,勉強撐到戌時三刻便體力不支,靠著成司浩沉沉睡去。
成司浩叫來了青兒,又吩咐兩名護衛守著門口,這才將夫人抱回房間。
一夜悄然,窗外偶有風過,沙沙作響。清早來臨時候,武夷有名望的大家族都派人備了些補品送到陳莊,整整一天,陳莊門前車馬不停,車 轆聲屢絕不止,往來的各家丫鬟奴僕伸手打著招呼,好不熱鬧。
寇秀真忙活了個把時辰,便把這些事交給了劉管家。成蔻雅這一病,成府不少人也跟著住進了陳莊。一行人自覺打擾太多,幸好劉管家昨天便從成府帶來許多謝禮,寇秀真親手一一硬塞給了陳伯。
第三天午間,成蔻雅的傷寒完全退了下去。到晚上時,她已經蘇醒。
身下柔軟舒適,屋中暖意撲面,周身的一切安靜而平和。雖然渾身酸軟使不出多少力氣,成蔻雅還是慢慢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她模糊記得,是那位秀麗男子救了她。
一張極具放大的美人臉擺在面前,滿心歡喜帶著淚意,激動的看著她。成蔻雅剛醒,腦袋昏昏沉沉,不大靈光,愣了半晌,才啞著嗓子喚道︰「娘。」
寇秀真一把撲上去抱她在懷里,孩子氣的模模她的頭,捏捏她的臉。成司浩怕女兒難受,笑著想拉開夫人。成蔻雅劫後重生,也是一陣歡喜。便是躺著,也緊緊的抱住了娘親。心口熱熱的,像一口干枯多年的泉眼猛然被甘霖喚醒,止不住翻涌著細潮,一波一波,那些過往被泉水不停的擠壓向上噴涌。
眼中泛淚,那些無憂無慮、無所事事的日子一一劃過眼前,那些被無意刻意忽視的人事瞬間涌入腦海,匯成一片汪洋。成蔻雅不知所措,只知道抱著親娘哇哇的哭出來,哭的酣暢淋灕,聲嘶力竭才肯罷休。她以前從不知道活著真是件美好的事情,這是她第一次真切而強烈的笑著流淚。
寇秀真夫婦從沒見過女兒如此無助的樣子,成司浩心疼的時候,也慶幸女兒終于懂得了珍惜和在乎。倒是寇秀真被女兒這麼一抱,眼楮又要哭紅一回。
半晌,嗚嗚咽咽的母女終于停止了抽噎聲。情緒回落的成蔻雅,這時才被腳上的傷痛擊中,疼的她齜牙咧嘴,發絲凌亂,眉毛全擠一塊去了。寇秀真打趣的笑她,「野猴子。」
成蔻雅沒有反駁,咧著嘴對著爹娘一直傻笑。活著真好。
青兒低頭送吃食進來的時候,半躺靠在床上的成蔻雅被她嚇了一大跳。小臉干白著,眼袋鼓包,大大的桃子眼全是血絲,自責愧疚的心情滿滿寫了一臉,簡直比她這個病號還要病號。
「娘,你虐待青兒啦!」
寇秀真佯裝微怒,凶巴巴的瞪了青兒一眼。青兒趕緊回神說道︰「沒有,是青兒對不住小姐,如果青兒不讓小姐去找躲雨的地方就不會出事,是青兒不對。」
成蔻雅翻了翻白眼,「得,再說下去,我這個病人還得分神安慰你。」
青兒傻傻的笑著,「我都嚇死了,小姐沒事真好。」
寇秀真這下卻是真凶她,「小姐以後再出點什麼事,我唯你是問。」
青兒重重的點頭,恨不能站著也能把頭磕到地上去。
屋子里滿滿的全是溫暖和關心,成蔻雅看著眼前三個對自己最好最親的人,感到一陣滿足。她笑眯眯的向寇秀真撒嬌,「娘,我餓了,喂我好不好?」
寇秀真哪里會反對,巴不得母女再親近一點,巴不得女兒身上的痛都能移到自己身上去。接過青兒手中的碗,她一勺一勺,非常小心。成蔻雅幾天沒吃上東西,干脆自己拿起了娘手中的碗勺,幾大口就吃干抹淨。
成蔻雅躺了幾天,身上酸酸軟軟沒有力氣,心里卻是高興的很,加上這一覺睡得太長,都到亥時了,她仍然找不到睡意。目送爹娘走後,屋子里只余下青兒陪著她。她記得那個有著絕世風姿的秀麗男子,朦朧中也記得最後對上的便是一雙那樣清雅的眼楮。可爹娘都說,是陳莊的一位獵戶救了她。
眾口一詞,時間、地點都沒有錯處,就連她自己也開始懷疑那些所謂的真實不過是潛意識的幻想。落難的時候,有位公子白衣勝雪,氣質出塵,翩翩從遠處堅定的走來,伸出一雙手,哪怕是一個眼神,也能讓低至塵埃的她瞬間天堂。
只是連自己都沒法說服的事,拿什麼來說服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