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嵐從驚慌到震驚最後緩緩平靜,手不自覺地捏緊衣擺,目光若有似無從我臉上劃過,清清淺淺道︰「從前哥哥總說我是沒長大的孩子,我倔強不肯承認,如今我依然不喜歡顧影,可似乎能明白一些了。若兩人真心相愛,為對方將生死置之度外,哪有什麼緣由。」
靠在門上的身軀不易察覺地一怔,心底的寒涼一直蔓延至腳底,我抿嘴淡笑,貪心不足,能親手殺死愛人的我原是比任何人都最為不堪的罷。
慕如嵐又細細問了些牢中瑣碎的事,期間還大致問了遍殺人一事,慕如哲都一一答了,不過與我所了解的相差無幾,慕如嵐沉吟片刻,細細囑托了一番,已欲離去,出牢門時,慕如哲將一直想提未提的話說出口,「如嵐,能幫我去看看小影嗎?」。
慕如嵐身子一頓,卻未轉身,自是看不到慕如哲此時的神色,溫柔平和,和一點歉意,似因急事要出遠門,卻無法告知還未歸家的妻子,些微疼溺的擔憂著急,「她現在必然很不好受,不用你去寬慰她,只用告訴她我很好便可。」
慕如嵐久久不出聲,猶疑之意顯而易見,他卻不再出聲,只靜靜看著慕如嵐的背影。正僵持不下,長廊傳來一陣聲響,如風一樣的女子停在我面前,紫寒來不及再看旁人,只抓著我的胳膊道︰「小主,顧姑娘醒後不顧我的勸阻,執意要去將軍府,未走出醉香樓的大門便暈倒過去,傷口裂開流了好多血,請了大夫金創藥都用完了還是止不住……」。
「啊——」紫寒一陣吃痛,看了看緊緊捏住她手腕的男子,方才的話再說不下去。
「怎麼回事?小影怎麼會受傷?怎麼會止不住血?!」慕如哲一改方才溫和之態,一張俊俏的臉似扭曲般咆哮。
「哥哥,你先冷靜點。」慕如嵐忙上前拉開慕如哲,不忘惡狠狠瞪了紫寒一眼。
慕如哲放開紫寒的手,稍稍鎮定了些,神情冰冷,「我要出去,我要去見小影。」
大牢的門並未鎖,慕如嵐聞此言不由驚慌,在此時若逃了出去,事情再無轉圜。她的手又用了幾分勁,緊緊拉住慕如哲,手上青筋畢現,似祈求道︰「哥哥千萬別沖動,顧影只是受了小傷,我現在就代哥哥去瞧她,哥哥在這兒等我消息。」
見慕如嵐已是滿臉淚水,慕如哲不由冷靜下來,慕如嵐見狀忙扶了他再去坐下,然後快步轉身,如同逃離,慕如哲卻似憶起什麼,驀地抬首,臉上再無憐憫之色,道︰「我如何相信你,你明明知道她受了傷,來這兒後卻只字未提。」
瑩初愴然跪下,哭訴道︰「小姐只是怕少爺擔心才不說的,何況顧姑娘方才已經沒了生命危險,小姐也不知道事情會這樣的。」
慕如哲站起大步流星地走至瑩初面前,一把提起她,按到牢柱上,「生命危險,有生命危險你們還不說,想等到什麼時候說,想等親自見了我與小影的尸首赴黃泉告知我听嗎?怕我擔心?又跟慕將軍有關系啊,是怕我殺了他嗎?」。
慕如哲眼底的怒意與恨意都毫不掩飾,慕如嵐聞言眼淚更是止不住,拉扯他按住瑩初的手,「放手!她快被你殺了……」。
我不著急顧影的傷勢,不好奇為何如此大的動靜還沒有衙役前來,只是帶了兩分玩味看著眼前冷眼旁觀的紫寒,這麼快,又求了天祺的旨意。我還來不及為阻了他的計劃作什麼補償,他便又想好了其他的謀略,只是,這一次還能如宋致遠那次輕易得到他的原諒嗎?總是做違背他心意的事,只會更讓他討厭罷。可我原是想補償的,袖中還有未及擦拭沾著血跡的銀針,若慕如哲也受了重傷,性命岌岌可危,不知道慕峰是否依舊鐵石心腸,與其利用慕如哲,不如索性讓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不過,天祺似乎並不想如此。
「哥哥連嵐兒都不信了嗎?」。
耳邊還充斥著慕如嵐的哭訴,見瑩初面色由紅漸至白,我側首示意紫寒,紫寒會意上前亦做勸說道︰「慕公子莫著急,我家小主是大夫,方才能救回顧姑娘現在也一定可以的。」
慕如哲腦中被仇恨充斥,一時也恍若未聞,紫寒只好伸出手幫慕如嵐拉開他,繼續道︰「慕公子還是快讓慕修儀與小主離去罷,這樣顧姑娘也能多一分生機。」
紫寒會武功從不輕易在人前展露,此時許也不敢用多大力,不過兩人合力,加之方才一番言語,瑩初終于被放開,大口吸了幾口氣,咳個不止。慕如哲突然甩開她倆,走至我面前,抱拳道︰「在下多謝娘娘對小影的救命之恩。」
不過一瞬,他突然跪在地上,慕如嵐見狀卻已不想再拉扯,只用手遮住那滿臉的淚水,「求娘娘再救小影一命,在下必定銘記在心,他日若能出了牢房,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力,若……」他頓了頓,「若今生無此機會,在下來世也定會……」。
「我不相信來世。」我打斷他的話,甚至冰冷無情,他頹然坐下,片刻,又直起身來,「娘娘想讓在下做什麼?只要娘娘肯救小影,在下什麼都可以做。」
我含了笑意,語氣也溫和了些,「果真?」
慕如嵐似乎意識到不對勁,欲上前勸說,慕如哲卻一口道︰「一言九鼎,絕不敢食言。」
我輕笑,「我信你。」
他卻不敢松下一口氣,似在等待我提出什麼,我收斂笑意,「現下的你什麼都幫不到我,還是先放著罷。而且我也未有十足的把握能救活她。」
他臉上又是擔憂,我這才注意到他眼底那深刻的陰郁之色,若我方才要他將慕峰的罪行都道出,看他這副樣子,竟是已做好了準備,不過,既然天祺不要我插手……。
蛾眉輕蹙,「你也听見了,我從宮中帶出的藥已經用完了。」
天祺給的金創藥止血愈合的效果都是尋常藥物不能比擬的,顧影方才就已失血過多,現在傷口又裂開,盡管我相信紫寒有辦法穩住她的傷勢,可若沒有那藥,我也回天乏術,就算回宮去取,時間已是不夠,而重新研制,街上怕是沒有我需要的藥材。眉心擰得愈深,卻見慕如哲反倒松了口氣,不禁道︰「怎麼了?」
他忙道︰「小影的床榻下有個暗格,里面就有皇上賜的金創藥。」
不及細問,紫寒就拉了拉我的袖口,想是她對顧影那兒也不太放心,便轉身離去,慕如嵐見狀亦扶了瑩初出來,剛巧有名衙役過來,行禮後規矩將牢門鎖上,慕如嵐冷冷道︰「當年之事不可只听她一面之詞就責怪爹爹,如同今日,我親眼見到的只是顧影自作主張,不自量力而行。爹爹年歲大了,上次見面時,戲言怕自己將來無人送終,我知道爹爹一直對你心存愧疚,怎麼可能再去傷害她。我雖不知爹爹為何不向皇上求請,可他所做之事一定全是為了你好。」
轉角,他的聲音只依稀可聞,卻是決絕堅定,「有些事過後如何彌補都是不行的,為了小影我也不可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回首恰見慕如嵐一滴淚落下,晶瑩剔透。瑩初已經恢復過來,脖子那兒隨著走路衣領微動,能清晰見到猩紅的血印,已沒了來時的鞍前馬後般的殷切,含得體的笑意拉下衣服上別著的繡帕,輕輕為慕如嵐拭去淚痕,似憐似嘆,「小姐又為此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