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元街,管京最繁華的街道,而醉香樓則是第一大妓院。再站在醉香樓恢宏的門前,側首有些失落,差不多一年了,不論天祺還是意言都未出現在我身邊。
紫寒直接帶了我們進去,里面倒不如想像中混亂,因是白日里,並無多少客人,姑娘們也大多在休息,避免被人認出還是取了面紗遮面。听紫寒說才知道,因著老鴇的刻意隱瞞,知道顧影受傷的人並不多,且都被打發下去了,現在只余她一人和大夫在顧影房間照拂。
我出現在顧影房間時,老鴇果然一怔,卻只是定定看住我,並不作聲。我取下面紗,她這樣精明的商人,小伎倆對她是沒用的,而現下也沒時間再計劃那麼多,淡笑道︰「林暖不才,會點醫術,能讓我看看顧姑娘嗎?」。
「林暖……姑娘請便。」她目光中露去些許疑惑,卻並不揭穿,舉止自然,看不出一點紕漏。笑意盈盈道︰「前樓還有些事兒等著我去處理,這兒我就放心交給姑娘了。」
我已走至榻邊查看顧影傷勢,所幸大夫處置得不錯,傷勢並未加重,只還是未全止住血,大夫急著不停抬手擦拭額頭的汗,見我來也不太搭理。轉首輕笑應允,「媽媽去忙便是。」
我自然是不願老鴇在這兒久留,縱她再謹慎,若被慕如嵐看去什麼端倪,豈非因小失大,示意紫寒照慕如哲所說取出金創藥,只讓她交給那大夫,大夫看來自視甚高,細細查看了藥物後,眉頭愈蹙愈緊,帶了幾分驚喜給顧影上藥,手竟止不住有些顫抖。我淡笑,他如此激動不無道理,這金創藥無論是藥材還是配方都不是民間該有的。
「她沒事吧?」慕如嵐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
我努嘴示意現在的大夫可不是我,她便將目光又放在床塌上面色慘白的顧影身上。
一刻鐘後大夫終于起身,長吁一口氣,道︰「姑娘現在沒有性命之憂了,但傷口太深,必得好好照看,若再妄動失血,便是神仙也回天乏術。」
回首才見房間里都是陌生的人,想是一直太專注,連醉香樓的人都退下了也不知,我吩咐紫寒,「跟著大夫去領藥,再將方才大夫所言告知這兒的媽媽一聲。」
紫寒應「是」便跟著大夫出門,輕掩上房門,房間的氣氛頓時有些僵硬,慕如嵐尋了凳子坐下,隨口道︰「方才那女子就是這兒的媽媽嗎?」。
我亦坐下,瑩初忙著奉茶不忘仔細清洗那杯盞。老鴇無論年紀相貌都可做這妓院的紅牌,一眼實是看不出來是這家店的老板娘,此前若非听姑娘們聊天說起,我當真以為她只十八、九歲而已,而細看,那精明老道的樣子確實不是未經世事的妙齡女子該有的。當然,她偶爾艷俗中突然流露的冰冷氣息和那身隱藏不了的高強武功,我也只作未覺而已。
慕如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將我失神的目光拉回,她疑惑道︰「你此前認識她嗎?」。
我舉杯至嘴邊,搖搖頭笑道︰「只是早有耳聞。」
慕如嵐無心探究,神色莫然,「以前我在府上的時候也常听哥哥提起,似乎是個很有能力的女子。」
我不再接話,一直昏迷的顧影突然出聲,「哲……哲……」。
我看到慕如嵐微尷尬的轉首才徐徐走上前,顧影緩緩睜開眼楮,似無意識般就要起身,我一把按住她,「好不容易救回你的性命,再亂動你就死了。」
她似乎才看清我的面容,被我按住的身子使不上勁便不再掙扎,喃喃道︰「小畫。」
我不禁失笑,她竟然還記得我,雖在這兒做過畫師,可接觸的都是還小的姑娘,像這樣的紅牌早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了,與她們見面的機會也只是寥寥可數的幾次擦肩而過,而此前我不曾透露過姓名,又是畫師,她們便都喚我小畫。
我不以為意道︰「姑娘可是還未清醒,小女子林暖,受慕公子所托,來看顧姑娘的。」
她有一瞬間錯愕,卻也很快散去,自嘲笑笑,我知道她心中所想,青樓的女子,但凡走出去了,哪還有再承認自己曾在這兒呆過的道理。而從她的話語神情里,我亦明了天祺並未讓她知道我,縱使讓紫寒來這兒調查,也不曾透露一絲給她,天祺做一件事的謹慎和神秘遠是我所不能及。
她嘴角的笑意漸漸清冷,又似無限期盼柔聲道︰「慕公子?……是慕如哲公子嗎?」。
慕如嵐陡地起身,冷冷道︰「我去馬車上等你,酉時前必須回去。」
說罷與瑩初一同離去,房間便只剩我與顧影,顧影有些驚愕,「是如嵐嗎?」。
我頷首,「是慕如哲讓我來看你的,我與慕如嵐一起來的。」
她眼楮忽然明亮不少,像夜晚會說話的星辰,一瞬間有了生命,「真的是他!你見到他了嗎?他好不好?」
我淺淺一笑,「他很好,很擔心你,男子膝下有黃金他卻向我下跪求我來救你。」
顧影聞言已有抑制不住的淚水流了下來,我神色漸冷,聲音亦透著寒涼,「這樣痴情的男子天下都尋不到幾個,你卻遇到了,當真幸運。不過,你只擔心他嗎?我還以為你的處境要危險得多呢。」
她的淚水漸漸止住,一張臉又如沒了生氣,慘白木然,我站起身來繼續道︰「雖然使出渾身解數叫人為之神魂顛倒,但一句君王之令就不得不讓紅顏香消玉殞,還以為你比較可憐。不過仔細想想,你的結果其實也不差,至少無人看清你的真面目,還能博個賢名。至于活著的人如何,也不是你能考慮到的了。」
顧影神色一直未變,清了清嗓子道︰「能陪定淑儀一起前來,想必是宮中的貴人,不過請姑娘自重,顧影雖然受了傷,但自認神志清醒,竟是听不懂姑娘在說什麼?」
我蹙眉,她們可是用嚴刑逼供都不一定能吐出只言半語的人,又怎會被我幾句言語挑撥,縱有與慕如哲的情,但她亦同樣看重天祺是他的主子,否則也不會能決絕至奉旨自盡了。索性我與天祺並未敵對,此番話也只是希望她能不再做傻事,細想若非得天祺應允,她此時又怎會安然躺在塌上與我談話。
我背對著她,她看不見我的神色,繼續開口道︰「倒是姑娘的長相教我想起一位故人,林暖?」她輕笑一聲,「真是個好名字。」
心中不由冷笑,看不清我的意圖決定先下手為強,直接威脅起我來了,天祺培養的人個個不容小覷呢,不過從以真面目示人,就並不怕她們認出來,左右天祺是知曉的,旁人如何猜測都無用亦與我無關。轉首已是淡笑如風,客氣道︰「多謝姑娘贊賞,姑娘的傷勢需靜養,林暖在這兒怕是不利姑娘康健,先告辭。」
說罷朝門口走去,「小畫……」她突然輕柔喚了一聲,不似方才的防備算計,我不由止步。
她聲音淡淡,「謝謝你告訴我慕公子的消息。」以為她只是如此,正欲抬步,她又道︰「鳳娘……我有次不經意未敲門就進了她的房間,她手中的畫未及收起,我認出那上面的人,是你。」
鳳娘,當紅的姑娘才這樣稱呼老鴇。我抿嘴,我可不記得有畫像落在別人手中,除了入宮時繪珍館被我燒了的那一幅,為著避忌,我從不留畫像,又與人來往疏淺,僅憑印象應該也沒有人能畫出來,隨口道︰「許是你看錯了,我不過一小小雜工,媽媽怎麼有時間拿著我的畫像細看。」
她輕笑一聲,「我剛開始也這樣以為,卻不知為何,明明只看到了一點點而已,隨著時間過去,不但沒有忘記,反倒自然在腦中想到那人就是你。今日再見你,我更加確信了,你的容顏在這兒可謂是最不出眾的,與我亦不算熟,可我方才昏昏沉沉中,就認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