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的話我多少有點放在心中,她是天祺培養出來的細作,所以對這樣的事能更敏銳地察覺警醒,我還未天真到以為她或許看錯了,或者老鴇只是閑來無事偷偷畫了我的像又在無聊的時候拿出來翻看。
在詩閣翻弄天祺讓人送來的密報,慕峰果然狡猾地老實呆著,倒是凌易,天祺放松了對他的監視,他卻似察覺到了危機,拼死掙扎般與越國的人來往更密了。望著手中密密麻麻的書信,我搖頭,凌易已經位及宰相,不是尋常的地位錢財就能誘他叛國的,所以越國下了血本,竟提出要把疆土中的某一處劃給他作為封地。一般來說,為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將領才有可能獲此殊榮,這對常人確實是非常大的誘惑,而我手上這封,署名為「主」,字體蒼勁有力,由字及人也可看出寫這封信的人地位尊貴,孤傲嚴謹,壓人的氣勢從字里行間撲面而來。若我未猜錯,這便是那好戰的越國國主親自寫的,卻似乎只寫了些其他的事情,至少看來與普通的財富地位無關。
凌易雖躊躇良久但顯然在這封信後上鉤了,發出的信卻只是朝中將領畫像姓名及在朝的職務。我將信件都放好,坐回書桌邊,桌上是雲靖的畫像,氣宇軒昂,意氣風發,這是他穿了鎧甲在戰場上的模樣,銀色的鎧甲襯得他愈發威風凜凜,與我此前所見都大不相同。我嘴角自然浮起笑意,果然在戰場上的他才更像是個活人。
看到旁邊寫的字又不由收斂笑意,名字、住處、從前到現在的軍中職務無不詳盡,心中稍驚,憑這些消息,完全可以將所有畫像上的將領暗殺,而天祺截獲這些信後讓人臨摹一樣的再發出,那些信天祺有沒有改動呢?
伏在案上,好想見天祺,從出宮後回來已經半月余,別說宣召,就連救了顧影他都未來相見質問。突然「砰——」地一聲讓我坐起身來,因著我喜靜,雖來了不少內侍宮女做事也都是輕手輕腳,相思宮一如既往地沉寂,突然發出這麼大的聲響,我稍蹙眉,不過也只是瓷器落地的聲音,想著可能是宮人做事不小心,又欲伏下,門口傳來倉促地腳步,然後是敲門聲,紫寒盡量壓制著急促的聲音喚了聲「小主」。
我陡地站起身來,紫寒甚少如此慌張的,急走兩步把門打開,卻見紫寒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心突然放了下來,她又喚了聲「小主」,眼淚就不自覺落了下來。
已有听聞動靜的宮人前來,不過我素來不讓他們進詩閣,他們倒不敢走近,自也看不到紫寒的神態,元荷急步過來喝道︰「手上的事都做完了嗎?竟敢當著主子的面偷懶。」
紫寒是掌事,元荷又是相思宮資歷深些的,說話當然有些份量,眾人忙散去,我一把將紫寒拉進詩閣,與元荷相視一眼,元荷俏皮眨眨眼,示意我放心,她會在外面看著。
將門關好,紫寒已經拭去臉上的淚水,行禮道︰「奴婢失禮了。」
我忙道︰「可是皇上那兒有消息了?」
紫寒點點頭,「小主一貫聰慧,皇上這幾日不眠不休,事情總算有結果了,奴婢亦為皇上高興。」
我不語,待紫寒情緒稍稍平復些,她才又道︰「慕公子昨日在刑部大堂上招了高硯確實是被他打死。」
紫寒深吸一口氣,才道︰「為了將功折罪,慕如哲親自道出慕將軍結黨營私、紊亂朝政、阻塞言路等多項罪狀,事關重大,昨夜刑部孫大人就親自押解他入宮由皇上親審。皇上听了他一番陳詞,又密宣了慕將軍,雲將軍等在京中的將領入宮,派親信去將軍府搜查,果然查出不少罪證,今早在和鑾殿上完早朝後,只留下幾位將軍同去宣政殿論政,朝中縱有人不解也不敢提出質疑,後/宮現下更是對此一無所知。奴婢得了命令回來取皇上收集的慕將軍的其他罪證,也算給小主報個安心,皇上曾說,這些派上用場的時候,必是有十足把握之時。」
我一時百感交集,天祺此前為此做了多少準備我是不知的,可這一年來,他處處隱忍不發,決斷時委屈求全,我全都知曉。而此前決心鏟除他們時的彷徨猶豫,勉強為難,現在的辛勞無度,我也看在眼中,更明白他為不能給心愛女子一個名份而自責。除此之外,朝堂上恐怕得掀一陣血雨腥風才能安穩。
見紫寒已經收拾妥當,我忙取出備在詩閣的宮女服飾換上,紫寒明顯知道我的意圖還是出言阻道︰「皇上現在可無法顧及小主。」
我輕笑,「正好他顧及不上。」
紫寒嘆口氣,不欲多糾纏,恭敬道︰「奴婢也做不了主,不過先去見映然姑姑罷。」
「不行——」。
映然只簡短兩個字,伸手攔住我的去路,紫寒似乎早料想如此,也不敢耽擱,獨自將從詩閣取出的東西都放在漆盤上盈然走進宣政殿旁的一處偏殿。
我抬眉,「你攔得了我嗎?」。
映然微微一笑,「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再上前一步,若是得皇上特旨的賢妃娘娘奴婢自是不敢阻攔,可若只是小小聖上面前失儀的宮婢,奴婢還是有權責罰的。」
我神色恢復平靜,她顯然很聰明,縱我不說也看出來若她不允我有可能在此鬧事,可現在我一身宮婢裝扮,還沒鬧得被人注意,就馬上會被帶下去亂杖打死了。威脅不管用,用錢財利誘絕對行不通,求請她也絲毫不會動容,難道真要我回去換身衣服再以賢妃的身份來,可縱使再來,天祺現下可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宣政殿發生了什麼事,她自然還有其他法子擋住我。
正苦惱間,突然出現一道身影遮去不少陽光,我抬首,是海公公。一雙眼楮許是很長時間未眠,有些充血,但依舊不失精明凌厲,氣勢已超出一個公公該有的威嚴。
映然稍驚訝,「公公怎麼出來了?」
海公公並不回答,看了我一眼,道︰「隨奴才來。」
我淡淡一笑,並沒有欣喜之色,正欲抬步,映然少有的急促道︰「皇上……」。
映然是天祺殿內的大宮女,端莊自持,再大的事也只是波瀾不驚的樣子,這般有些慌張的模樣我是第一次見,她的話卻並未說完,顯然還是顧忌著我。海公公會意道︰「無妨。」
海公公帶我去的,是紫寒方才進去的偏殿,我一只腳不過方踏進,就感覺到迎面而來的寒意,殿門很快被人關上,縱是白天,殿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很快我就習慣這黑暗,捕捉到前面不遠處的一點光亮,借此看清四周有些銀色的微刺眼的光芒,對枝末細節很敏感的我極容易發現,那是光亮照在一把把刀刃上折射出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