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樓收拾行李的同時,霏霏听到舒奇吹口哨的聲音。她立即奔下樓。
「舒奇!」他吃驚的回過頭。「小不點,我以為你回去了。」
霏霏走近他。「舒毅下班後來接我;早上你一定只听見一半。」她指的是早餐那場爭執。他對她後半段話不予置評。
「听起來像是等候丈夫回來的小妻子。」「我是來找你談談的。」
「談什麼?」舒奇輕佻的提起眉。「如果不是我想听的,你最好還是別說了,我還有約會。」
「你不是小孩子了,有很多事情你明白,為什麼還要執意強求呢?」
「你在為程世甫說話?」「我為他、為詹小卿,也為你說話。」
她原是不該插手,但自從見了程世甫與詹小卿之間的悲苦感情後,出于某種奇特的感受,她忍不住想幫他們一點忙。
「為我?」舒奇不自然地笑了笑。「如果你真的是為我著想,就不應該勸我退出。」
「然後見你日愈消沉。」霏霏擔心地看見公子之下是一顆為情所苦的心露。「你明知道她愛的是程大哥,為什麼還要淌這場渾水呢?」「你愛舒毅嗎?」
霏霏毫不遲疑地點頭承認。「是的,我愛他。」她已沒有必要隱瞞。
「即使有第三者的存在,你仍然愛他?」「是的,但……」
他苦笑。「這就是答案了。我知道小卿愛的是程世甫,而程世甫卻不愛她,我當然有權利去追求小卿。」「你明知道程大哥愛她。」
舒奇英俊的臉龐陰郁了下來。
是的,他是知道。那天他從程世甫的眼里看出來,但他卻不願承認。
「你愛他嗎?」霏霏輕聲問。
舒奇停頓半晌,猶豫地回答︰「是的,我愛她。比起過去交往的女人,我的確愛她。」「你敢肯定這不是你不服輸的心態?」
舒奇倏地瞪住她,。「你是什麼意思?」
「這只是我的猜測。小卿是你唯一追求不到的女人,也許是你大男人主義作祟,對你而言,女人就像戰利品,一旦你得不到,你就愈發地想得到她。」她小心翼翼地揣測他的心意。「你胡說!」舒奇不願承認這點。「我愛小卿。」
霏霏嘆息著。「即便你愛她,你也十分明白,她的痴情只給程大哥一個人,她不會嫁給你的。」「我有信心。」舒奇說得不肯定。
「你會娶她嗎?」她問道。「娶她?」舒奇茫然了。
他從來沒有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得到詹小卿的芳心一直是他追求的目標,一旦追求到了呢?他會娶她嗎?他對她的愛足以和她建立一個家庭嗎?
他思索未果,露出苦惱之色。
霏霏只有同情他的份,也同情任何一個陷入愛情漩渦里而得不到回應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內。「那麼,我祝福你。」「不為程世甫說話了?」
「我希望你們三個人都有好結局。」霏霏離開,讓他好好想一想。
舒奇苦澀地一笑。可能嗎?好結局?三個人?
他早就知道他、詹小卿、程世甫三個人不會同時得到好結局,只有三個人一塊痛苦,或者……兩個人……只要他退出。
這是報應嗎?為以前的花心而付出代價嗎?
細雨紛飛,打在他的肩上、身上,站在雨中好一會兒,他回過神,緊握著車鑰匙趕赴詹小卿的約會。「丫頭!」
霏霏離開舒奇後,一進門就看見舒大剛坐在輪椅上等著她。
「舒伯父,現在應該是您午睡的時間。」
「要睡覺以後時間多得是。丫頭,舒毅什麼時候來接你?」舒大剛難得平心靜氣的跟霏霏談話。「下班後吧!心蘭姑姑呢?」舒心蘭向來不離舒大剛身邊。
「我讓她出去逛逛了。丫頭,推我到花園去,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
「外頭下雨了。」霏霏照實說。
舒大剛抿著嘴。「那就到窗前吧!我已經很久沒看過外頭的景色了。」
霏霏照實辦了。看著窗外雨勢漸大,在一片難得的寧靜中,舒大剛開口了。
「丫頭,我的病是裝的。」霏霏一楞,淺淺地笑了。「我知道。」
「我裝得不像嗎?」舒大剛皺起眉頭。「丫頭,我兒子也知道嗎?」
「我沒有告訴他。」
舒大剛看著滑落窗子的雨珠。「既然如此,我不妨再告訴你一項消息,我知道你是舒毅請來扮演他的情人角色。」「我想您是知道的。」
舒大剛實在忍不住回頭,瞪著她。「丫頭,你真聰明,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眼楮。」他不太高興自己的精心計劃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看穿。
「這句話應該套用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
舒大剛重重哼了一聲。「既然你這麼聰明,你也知道我兒子墜入情網了?」
「舒奇?」
他揮揮手。「我是指舒毅。難道你沒發現他愛上了你,雖然我不太贊成一個女孩家太過聰明,不過也只好勉強將就了。既然舒毅愛你,他就應該懂得管馴你。」
「舒伯父,我已經說過這只是一場戲,舒毅為了讓您安心,所以找我扮演他的未婚妻。」
「你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明擺在眼前的事實。丫頭,如果我沒看錯,你也假戲真做,愛上我那個傲骨嶙峋、冥頑不靈的兒子了,是不是?」
霏霏無話可說,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舒大剛嘆了口氣,轉向窗外。「其實,有些話不說對大家都好。不過,既然你愛上我兒子,你就必須知道一些真正的事實。」「真正的事實?」
他點著頭,道出陳年往事。「我一生中有過一個情人與兩個老婆。舒奇是我與第一任老婆所生,苓苓則是我年老寂寞娶回來第二任老婆所帶過來的女兒,可惜她和秀娟一樣命短早死,看不到她們的子長大成人。」
霏霏怔了怔,不禁月兌口而出。「那舒毅……」
「是我和我唯一的情人秀娟所生的。當年我懦弱,迫于列奈與舒奇的媽結婚,一項互相謀利的政策婚姻,雖然沒有感情,但起碼相敬如賓;我和秀娟生下舒毅,她也能坦然接受的領養舒毅,視他為親生兒子。她是個寬容的女人,可惜感情的事實在不能勉強……」「所以,舒毅對待您有禮到近乎生疏?」
她想起他總尊稱舒大剛為「父親」,而舒奇卻以親密的口吻喊一聲「爸」。
「你也注意到了?他的個性就像是秀娟當年的翻版。他永遠不能原諒自己是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生,即使在我領養他,讓他接受好的教育之後,他都還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我從沒見他當著我的面大笑、大哭過,我甚至沒有見過他喜怒哀樂的樣子,那時候他才不過是十歲大年紀,丫頭,你認為我錯了嗎?」
霏霏想像年幼時的舒毅,她感到一股心疼在胸口蔓延開來。
「我無權批判您的對錯。我只知道既然您愛舒毅,又為什麼卻老是要和他惡言相向,在彼此之間建立難以跨過的鴻溝呢?」
「我的個性就是如此!他是我兒子,就應該忍受我的脾氣,而不是挺著一副倔脾氣,處處站在反對我的立場。」
「如果他處處忍受您,見了您卑恭曲膝,他就不是舒毅了,到時候,您還會愛她嗎?」
舒大剛想了一會兒,搖搖頭。「丫頭,我真不知道將來舒毅娶了你,你們會怎麼一起反抗我!」
「舒伯父,您在說笑。」霏霏臉色柔和。「三個孩子中,我想,您最欣賞的就是舒毅吧?」舒大剛抿著嘴,不打算回答她的話。
「舒毅也尊敬您、愛您。」
「丫頭,嘴上抹蜜也不是這樣抹法。如果舒毅真當我是他親爹,他就不會數十年如一日,把我當陌生人一樣看待。」
「也許是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
「胡扯!他都已經是大男人了,還會不知道表達自己的情感?」
「就如同您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對兒子的情感?」霏霏靜靜的說。
「我?」
霏霏點著頭,柔聲開導他︰「我記得我十二歲那一年,孤兒院有一個同伴被一對無法生育的上流夫婦領養。每個禮拜他準時寄一封信給瑪麗亞修女,談及他的新家庭安康富裕,新父母慈祥有加,可是他從小生長在一所孤兒院,無父無母長達十年,他不知道如何表達他對新父母的愛,他只好選擇最直接、也最方便的方法––努力學習,一切成為他們所期望的樣子。舒毅愛您,可是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表達他的感,情所以極力成為您心目中想要的模樣,您還不明白嗎?」
舒大剛凝視窗外晴朗的天空,雨已經停了。
「丫頭,你很會說話。」他聲音中略帶沙啞。
「我只是希望一對相愛的父子沒沒必要弄得反目成仇。您愛他就應該用行動表示,讓他知道您是愛他的。」
「我要好好想想。丫頭,你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我唯一的印象只有收養我的修女。」
虛假的咳了一聲,舒大剛故作隨意。「我允許你把我當親人看待。」
霏霏愣了愣,盈盈似水的笑了。「謝謝您,舒伯父。」
「小事一件,反正將來你鐵定是舒家媳婦。」舒大剛得意一笑。「舒毅一旦認真地愛上某個女孩,他絕對會把她娶回家來,絕不會像我一樣,把秀娟……」舒大剛眼神黯淡下來。人生只有一遭,他已經盡力彌補一次錯誤,沒有多余時間讓他再彌補第二次。「舒伯父……」霏霏注意到他的落寞。
「等舒毅將舒家的歷代傳下來的寶石項鏈交給你後,你就是我們舒家的媳婦了。」舒大剛決心要舒毅趁早將霏霏娶回來。霏霏一愣。「您說什麼?」
「一條綠寶石項鏈,是舒家歷代傳下來的,當年我送給秀娟作訂情之物,現在在舒毅手上,將來你們還要傳給你們兒子,一代傳一代。」舒大剛滿意的說。
霏霏簡直不敢相信舒大剛所說的話。「丫頭,你怎麼啦?」
霏霏求證似的問道︰「您確定是綠寶石項鏈?」
「傻話,在我手上三十幾年,我還會不清楚嗎?你看過?」
「不……」霏霏不知該如何啟口。
舒毅竟然會把意義非凡的傳家之寶送給她,除非他不了解其中意義,否則……
她雙頰泛紅。第一次想像這個可能性。舒毅愛的是她?
但願如此。
「分手吧!」舒奇異常冷靜的在別啡廳里提出分手的要求。
詹小卿抬起頭望著他。「這就是你的結論?」
他苦笑。「沒有開始,何來結束?小卿,你我心里有數,我只是替代品,程世甫的替代品,在你眼里我甚至連他的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一提及程世甫,她的臉色就冷淡下來。「我不想談他。」
「不想談他,就談我們吧。你愛我嗎?」「我……」
「一點愛都沒有。」「舒奇……」
「你會跟我結婚嗎?」他輕易地提出和霏霏同樣的問題,因為他知道她的答案跟他一樣。「舒奇!」
「不,不會。你愛的是程世甫,從頭到尾我只不過是個听眾,听著你和程世甫的點點滴滴、輕憐蜜愛,而現在我拒絕再做一個听眾了。」他斬釘截鐵的說道。
詹小卿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她也無話可說。
「所以,分手對我們而言都是最好的結局。霏霏說得對,我愛你,可是不及程世甫對你的愛。或許我會為一棵樹放棄一片森林,但我不確定那是否只是暫時的,我愛得還不夠深,難保將來不對你造成傷害,而程世甫對你就不一樣了。」他軟言相勸。因為他知道能使詹小卿幸福的只有唯一人選––程世甫。
「他只當我是妹妹。」詹小卿哀傷地說。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愛你。」他說服她。
「那天那個女孩才是他的至愛。」她想來就傷心。
舒奇仍然苦笑。愛情能使人盲目這句話果然一點不錯。
「她是我大哥的女朋友,她愛的是我大哥,你不必擔心她。」
「就算世甫哥對她一點情意也沒有,他對我仍然是冷冷淡淡。舒奇,你想分手也不必拖世甫哥進來。」
「我說的是實話。」舒奇耐住性子。「那天我注意到他的不便了。也許是為了那雙腿才拒絕你。」「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些男人天生自卑感重,可能程世甫認為他行動不便,所以配不上你。」
詹小卿認真的想了想。「可能嗎?」一線希望在她眼底燃燒起來。
只要程世甫對她有一絲情意,一切就好辦。
舒奇點著頭。「如果我猜測的沒錯,就是這樣了。小卿,只要你需要我幫忙,隨時告訴我,必要時,我可以為你痛揍程世甫一頓。」
詹小卿看著他,眼里有濃濃的歉意。「對不起,舒奇。」她為這些日子而道歉,她從沒愛過舒奇,只是利用他來吐苦水、氣程世甫。舒奇聳聳肩,不以為意。
他發現他冷靜得過份,一點也沒有心碎的感受。
難道真如霏霏所說,他真的只把詹小卿當戰利品,得不到愈發想得到,只是一時錯以為是愛神降臨他身上?
他不知道,也不想再深究。畢竟在詹小卿的生命里,已無他立足之地。目前他只想助她一臂之力,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公子什麼時候成了月下老人?
他懶得再多想了。
「佳佳!」霏霏激動的抱住前來開門的唐佳佳,她身後跟著提著行李的舒毅。
他微笑的看著兩個女孩相擁在一塊。
「霏霏,你不是說要在舒家住兩個月嗎?怎麼這時候就回來了?」唐佳佳眨著帶淚的眸子望著她。
雖然霏霏曾是導致她失戀的情敵,但多年的閨中密友,敗在霏霏的手下,她也認了。霏霏俏皮的笑了笑。「我被趕出來了。」「因為行為不檢?」
「胡扯!就因為我行為良好,所以提前讓我假釋出獄。」她們走進客廳。
舒毅皺起眉頭跟進來。「霏霏,你一直把舒家當成監獄?」他沒想到她會有這個想法。兩個女孩對看一眼,忍不住哧一笑。
霏霏笑著回答他︰「這是我們之間的玩笑話,你別介意。」
「霏霏,舒老先生真的相信你是舒先生的未婚妻了?」唐佳佳等不及探知內幕消息。霏霏考慮了會兒,暫不打算讓舒毅知道一切;她點點頭。
「可以這麼說。」「那孤兒院有救了?」唐佳佳實事求是。
「是的,我會履行我的承諾。」舒毅回答,打算明天去和丁爾健談判。
唐佳佳深感不解。「既然一切進行的如此順利,為什麼要讓霏霏提前回來?出了什麼事嗎?」
「我稍後再解釋。舒毅,願意留下來跟我們兩個聒噪的女孩子一塊吃飯嗎?」
霏霏邀請他。
「我很高興有這份榮幸,可惜父親要我趕快回去報平安。霏霏,他可是相當喜歡你呢!」「你不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妥嗎?」她突然說道。
他一揚眉,不明白她的話。「不妥?」「對于‘父親’兩個字。」
「你在打啞謎?」舒毅沉住氣。「改稱‘爸爸’,如何?」
「霏霏,你是什麼意思?」
唐佳佳看看舒毅,又轉向看霏霏,自動避開戰場,回臥室打電話叫披薩。她老早就想痛痛快快地吃一頓,為這場失戀做一個哀悼,同時也是結束。霏霏的到來無疑是她最好的同伴。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父親仍在,我會很樂意的喊他們爸爸、媽媽。」
「很可惜我不是你。」「你是個死腦筋,舒毅。」她嚴肅的宣布。
「而你藍霏霏想把全世界的人改造成你心目中的模式。」舒毅嘲諷她。
「我只是想引出他們潛伏在面具之下的真正性格而已。」霏霏不忍見一對父子終生以冷漠相待。「難道你忘了舒伯父來日無多?」她耍詭計。「我沒忘。」
「你不願在他臨死前,喊他一聲‘爸’?」
「如果你夠聰明,就該知道父親與爸是同義詞。」
「我指的不是這兩者間有何不同。我注意到你喊父親時,表露出來的冷淡與過份的尊敬。」「是你想像力太豐富了。」
「連舒伯父都注意到了。你父親一直很愛你,介于你們兩個之間的只是你們自己強裝出來的頑固個性,總要有人先踏出第一步。」
「你可以去當心理咨詢專家。」舒毅抿著嘴,明顯的流露出他的不滿。「我該回去了,明晚我會來接你。」他在憤怒之中尚不忘追求的約會。
她追到玄關。「如果我有父親在的話,我絕不會讓自己抱憾終生,讓他死不瞑目。舒伯父很期望你以舒奇那種親密的態度喊他一聲‘爸’的。」
「再見,霏霏。」
「舒毅,你不會因此而排斥我吧?」她擔心的語氣讓舒毅軟化下來。
「不,我不會。」
「既然我搬回來了,你應該把項鏈拿回去……」她故意探他口氣。
「我說過要送給你。」「那是一條十分貴重的項鏈。」她意味深長道。
「是十分貴重。」他誤會她的意思。
「你應該送給你真正的女朋友,而不是冒牌的我。」「什麼?」
她眨眨眼。「你忘了你曾說過?搬到舒家後,你曾談過有個十分喜歡的女孩?」
舒毅愣了愣,想起當初他們的談話。
「是的。」。他緩緩一笑。「我是有個對象,不過我也送了她一樣傳家之寶。」
「傳家之寶?」霏霏心一跳,故意面露好奇。「是什麼傳家之寶?」
「舒家歷代以來傳給未過門的媳婦,雖然價值不貲,不過對于舒家而言,貴重的不在錢,而在意義上。」霏霏神秘的笑一笑。「什麼時候為我介紹?」
舒毅一怔,沒想到她非但不吃醋,反而開心過頭。
他輕咳一聲。「時候未到。」他找理由搪塞。
「時候到也就是我退位的時候了。」「沒錯。」「再見,舒毅。」
「什麼?」舒毅完全弄不懂她的心思。
「我很高興知道舒家的傳家之寶已經送給你的意中人。」她當著他不解的臉重重關上門。
「我也很高興舒家的傳家之寶已經送給我了。」她微笑的對著門喃喃說著。
唐佳佳從臥室里走出來。「你們談完了?」「是的。」
「很好,現在誰來告訴我,你和舒毅是怎麼回事?什麼傳家之寶又是怎麼回事?」唐佳佳非但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想為鐘徹探听一些內幕消息。
畢竟知彼知已,方能百戰百勝。「唐佳佳!你竟然偷听!」霏霏杏眼圓睜。
迎面飛來的座墊正中唐佳佳,卻掩飾不住霏霏含羞帶笑的俏臉蛋。
回舒家路上,舒毅反復思索著霏霏那番話。
他的確尊敬父親、崇拜父親,但他畢竟不再是那個稚齡孩子,那套表露情感的方法根本不適用于他這個大男人,而這只是在見到舒大剛之前他的想法。
他回到舒家,看見推著輪椅迎面而來的舒大剛,無法想像如此朝氣蓬勃的老人竟然只剩下不到幾個月的生命。
老人?他回憶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見到舒大剛的模樣,不過是五十開外,正醉心事業的時候,曾幾何時竟也成為瘦骨嶙峋、疾病纏身的老人?而他始終沒有向舒大剛表露他的敬愛,直到他死……這是一個遺憾,真正的遺憾。
舒大剛瞪著他,惡聲惡氣︰「你這是什麼眼神,把你父親當成怪物看嗎?」
而他絕不容許這種遺憾發生,舒毅下定決心。
「你听見我在說話嗎?丫頭安全到家了吧?」「她很安全,爸。」
「安全就好。我真搞不懂你們年輕人……」舒大剛的嘴巴就那樣半張著,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捧著茶出來的舒心蘭,正修飾指甲的舒苓苓還有舒奇全停下手邊的事情,像瞪怪物似的瞪著舒毅,一副表情全像是股市崩盤似的。
「你……」舒大剛顫抖著,連他擺在輪椅上的手指也不住地在發抖。「你剛才叫我什麼?」「爸。」舒毅讓自己的感情表露出來。
「心蘭––心蘭––,你過來。」舒大剛眼楮不敢離開他,直喊著妹妹的名字。
「我來了!我來了!」舒心蘭急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匆匆走來握住舒大剛伸出來的手。「我……沒听錯吧?」
「您沒听錯,爸。」雖然有些別扭不習慣,舒毅仍毫不猶豫的回答。
舒大剛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勉強板起臉孔。「你是吃錯什麼藥了?還是想念那丫頭弄得魂不守舍?」他想在舒家晚輩面前裝出嚴厲不在乎的模樣,但他眼中噙著的淚已經代表了他是多麼的受到感動。
等了二十年,第一次听見親生兒子以帶感情的聲音喊他一聲「爸」,其中包含了多少親情、多少敬愛,是他以為這輩子再也盼不到的……
他想掩飾,卻發現舒家眾人個個盯著他瞧。
輕咳一聲,他回瞪他們。「你們沒事做,是不是?」他以慣有的嗓音吼著。
舒奇聳聳肩,回房去了。舒苓苓則躲在外頭豎起耳朵听,舒心蘭則走向後門。
舒毅拿著外套想走回房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舒大剛叫住他。
舒毅淡淡的笑了笑。「您應該歸功于您將來的媳婦。」
「是那丫頭?」舒大剛若有所思起來。「她該不會是告訴你一些不該說的話吧?」「她只點醒我一項事實︰你是我父親。」
「是嗎?」舒大剛模著胡子,沒一會兒突然地開懷大笑起來。「兒子?」
「爸。」他輕輕地揚眉。
「有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老婆,你將來可有罪受了。」「我想也是。」
兩父子不約而同的大笑出聲。彼此心結已解。
「苓苓!」
舒心蘭突然出現在正听得妒火中燒的舒苓苓身後,輕聲叫喊,不想引起屋里父子的注意。「心蘭姑姑!」像被抓到作賊似的,舒苓苓不安的垂下眼。
舒心蘭嘆口氣。「死心吧!阿毅已經有喜歡的女孩了。」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舒苓苓故作不知。
「你非要讓我挑明了話不肯嗎?」舒心蘭蹙起眉。「你也已經有偉恩了,舒家兩對有情人,皆大歡喜,何苦為自己惹麻煩?」
到這種地步,舒苓苓也懶得掩飾了,她干脆直話直說,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既然您也知道我愛舒毅,您就該幫自己家人,而不是藍霏霏那個外人。」
「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如果今天阿毅喜歡的是你,我當然贊成你們兩個在一起,可惜阿毅喜歡的是霏霏,他有權選擇自己的幸福。」
「要放棄談何容易?」舒苓苓氣惱起來。「心蘭姑姑沒談過戀愛,一輩子小姑獨處,當然不知道感情的事情易放難收,您就算不為我說好話,起碼也別扯我後腿。」
「你們年輕一輩的事我本來也管不著。但如果鬧出人命,舒家臉要往哪里擱?」舒心蘭的口氣兀自嚴厲起來。
舒苓苓不安起來。對于舒心蘭,她向來有股畏懼,在舒家真正掌大權的不是舒大剛,而是在幕後精打細算的舒心蘭。
「苓苓,你也算是個懂事的女孩,凡事適可而止。如果你執意下去,到頭來損人不利己,何苦來哉?」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不用心蘭姑姑操心。」既然舒心蘭有意把事情攤開來說,她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這麼說,你是不打算死心了?」
「除非讓舒毅喜歡我,否則沒得商量。」
舒心蘭站在那里凝思好半晌,讓舒苓苓既惱怒又有種說不出的威脅感。
「你認為愛情與面包,那個重要?」舒苓苓一驚。「你是什麼意思?」
「你在舒家也算過了好幾年的大小姐生活,如果在一夕之間,你什麼都沒有了,你還能生存下去嗎?」「你有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你也算是個聰明的孩子,愛一個人也沒什麼錯,我也無權阻止你。錯就錯在你不能公平競爭,反而想做出對霏霏不利的事,所以我不得不出頭講個道理。」
舒苓苓瞪著她。「我只是想嚇嚇她。」
「嚇她也好、置她于死地也好,我只有一句話,離開阿毅與出國念書,任你選擇。」舒心蘭特地補上一句︰「出國念書可以念個十年、八年,你自己考慮考慮。」她在話中放威脅。
舒苓苓明白她的意思,除非她離開舒毅,否則她會被舒心蘭強押出國,一輩子回不到台灣,到時候客處異鄉,舉目無親,沒有大小姐的生活,也沒有佣人隨時伺候著。舒苓苓握緊雙拳。知道舒心蘭說到做到,但她仍企圖做困獸之斗。
「就因為我不是舒家親生的骨肉,所以你才偏袒藍霏霏?」她不平的咒罵著。
「如果你心地善良,與阿毅兩情相悅,我會贊成你。但事實不然,你自己好好考慮吧!在台灣,你起碼還有個未婚夫,還有舒適的生活,但在國外你就必須自立更生,自求多福了。」在愛情與面包之中,舒苓苓不得不放棄愛情。
她雖愛舒毅,但她更離不開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舒適生活。
沒有舒毅,她還有個丁偉恩,一個永遠等著的丁偉恩。
「好!我不纏著舒毅就是。」舒苓苓許下承諾,換來舒心蘭滿意的微笑。
舒苓苓終于敗下陣來,現在只有抓緊丁偉恩了。
門鈴一響,唐佳佳欲起身欲開門,被霏霏搶了個先。
唐佳佳翻翻白眼。「重色輕友!只不過是舒毅請你听音樂,你就興高采烈成這副模樣,你羞不羞呀?」
昨晚她從霏霏嘴里知道一切,包括霏霏對舒毅的好感轉為愛情,她也只有為霏霏感到開心,但最可憐的還是鐘徹……「徹大哥!」
霏霏打開門,驚奇的看見掛著淺淺笑意的鐘徹站在眼前,一臉神清氣爽,恢復以往的活力,再也沒有當初唐佳佳目睹的落魄樣。
「傻丫頭,你過得還好吧?」鐘徹一個跨步,親熱而激動的把霏霏抱在懷里。
她點頭。對她而言,這個懷抱如同平常鐘徹表現友愛一樣。
對鐘徹,則感受大不相同。「我想你。」鐘徹深情繾綣地說道。
「我也想你,徹大哥!」霏霏注意到他身後站著另一個緊盯著她不放,臉色蒼白嚇人的程世甫。「程大哥,你也來了?」
「霏霏……」程世甫緊握著一條看似白手絹的布料,沖動的向前一步,把霏霏嚇了一跳。「程大哥,你還好吧?」她擔心地問。
鐘徹環著她的肩。「傻丫頭,我們進屋里再談,世甫!」他給程世甫一個安撫的眼神。程世甫強忍沖動,跟他們一塊進去。
「徹大哥,你見到瑪麗亞修女了嗎?她還好吧?」
「我們見到了。」鐘徹淡淡的說。「你們?」
「還有世甫,他也見到瑪麗亞修女了。」鐘徹並沒淡及當初他在瑪麗亞修女那里遇見世甫多麼吃驚,更遑論以後的事了。
「程大哥?」霏霏有些不解的看向忍不住沖向前的程世甫。
他緊抓住霏霏的兩肩。「霏霏,我是你哥哥,你知道嗎?。」他失控的嘶啞道。
「世甫,你這樣會嚇到她的。」鐘徹扳開他緊抓不放的手指。
霏霏怔住了,她來回輪流看著鐘徹及程世甫。
「徹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鐘徹按住她的肩,凝視她的雙眼。「霏霏,你要冷靜,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孤兒,你有一個親生哥哥,他就是程世甫。」他緩緩道出,希望她不會受到太大的驚嚇。「我有哥哥?」霏霏茫然道。
「而且是親哥哥。」程世甫掩不住滿臉喜悅。「我一直以為這輩子找不到你了,沒想到會有我們兄妹倆相遇的日子。」
霏霏回過神來瞪著他,心中一片茫然。「徹大哥,我不懂。」
鐘徹微笑中帶著些許的苦澀。當了十幾年的大哥,他一直以為對霏霏而言他永遠是獨特的,沒想到現在卻冒出了真正的親生哥哥。
這讓他吃味,幸而他發現對霏霏的感情,大哥做不成但願能共結連理。
他小心的回答,不想嚇住她︰「霏霏,你大概還不了解世甫的身世。在他十歲那年,全家四口出游,不幸煞車失靈,橫遭車禍,程伯父、程伯母不幸羅難,唯一幸存的只有他和年僅不到四歲的妹妹。」
「她叫世綺,也就是你,霏霏。我已經在瑪麗亞修女那里得到證實。」程世甫熱切說道,亮出始終緊握在他手里一條略帶暗色血漬,如今已經泛黃的白手絹。
霏霏無法接受,她退了一步,靠在鐘徹懷里。
「當初你我雖然逃過一劫,但你的左腿被碎片玻璃劃傷,血流如注,所以我拿身上的手絹綁在你傷口上止血,你瞧,上頭還繡個‘藍’字。」他沒說出當時他自己也傷得嚴重,卻一心顧著唯一的妹妹。
霏霏瞪著那條手絹上的「藍」字。「瑪麗亞修女發現我的時候,我的腿上是綁著這條手絹的。所以瑪麗亞修女才以‘藍’字作為我的姓。」她喃語,一切而言彷如青天霹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霏霏則代表繁盛的意思。」鐘徹溫柔的說︰「她希望身為孤兒的你將來能開枝散葉,擁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不必孤獨,不必自己一個人生存著。」
「那就沒錯!」程世甫再也掩不住興奮。「那是我們母親的姓;霏霏,你真的是我妹妹!」他激動的想上前抱住她。霏霏立刻躲到鐘徹身後。
「霏霏?」「憑這點,你就真的認為我是你尋找多年的妹妹?」
他點著頭。「無論時間、地點甚至你腿上那道疤,瑪麗亞修女交給我這條手絹都證明了你是我妹妹––程世綺。」霏霏仍是不敢置信。
唐佳佳听了原委後,忍不住挺身而出,為霏霏問出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既然她是你妹妹,又腿上帶傷,一個年僅四歲的小女孩,你怎麼忍心拋下她?你知不知道生活在孤兒院,懷疑自己是不是父母丟棄的孩子,卻永遠得不到答案,那是一種你所無法想像的痛苦,你知不知道?」
「我沒有拋下她。」程世甫喊道︰「我甚至可以帶她去看當年車禍地點,附近根本沒人居住,她腿又受傷,我只有先里了她的傷口,哄她留在那里,然後去找人救命。我真的沒想到她會被人帶走……」他哽咽著。
「霏霏,世甫說的話部份與瑪麗亞修女吻合,其余的在當年報紙都有詳細的刊登,如果你有懷疑的地方,我陪你去圖書館找。」鐘徹也幫著印證。
「不!那些剪報我全都留下來了。」程世甫仿佛見到一線希望似的。「我可以拿給你看。」門鈴聲響起,卻沒有人注意到。
身為局外人兼主人,唐佳佳義不容辭的跑去開門。霏霏猶自不敢相信。
難道她對程世甫有莫名的好感是出自于親情?她該相信他的說辭嗎?她極欲想見到瑪麗亞修女,即使她隱約的感受到程世甫所說的全是真話,但一時之間要她接受,她做不到……她的眼楮突然看見程世甫不便的左腿。
「霏霏,你不相信世甫嗎?」鐘徹擔心她一時承受不起。
「你的腿傷怎麼來的?」她突然問道。
「當時的車禍毫發無傷是不可能的。」「而你就一個人負傷去求救?」
她心痛的想起一個不過十歲大的孩子拖著傷跑了幾公里路去求救,比起她來,她實在太慚愧了。
程世甫不在乎的笑笑。「當時已經沒有辦法可想。在兩個孩子手足無措,而你還不懂事的當時,只有我去求救,我們才有活命的機會,卻沒想到一別就別了二十年……」
霏霏熱淚盈眶,為程世甫不顧自己、挺身護妹的舉動而心疼。她想像著一個不過十歲大的孩子在山區里求救無門的樣子……
她相信了,好早就相信了,從程世甫告訴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相信了。
「我不是被我的父母拋棄的?」
「傻丫頭!你是爸媽的寶貝,他們疼你都來不及,怎麼會拋棄你?」
男兒有淚不輕彈,程世甫的眼里也是薄霧一片。「如果他們仍在世,你不會是無依無靠的孤兒,霏霏,是我們對不起你。」
她哭著搖著頭。「不,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那……你肯認我了?」程世甫期盼著。
「我……」霏霏轉頭看著鐘徹,再看看唐佳佳,然後她的眼神移到剛剛才進門的舒毅臉上。他站在這里許久,她卻沒發覺他。
「舒毅!」她離開鐘徹的懷抱,奔到他懷里,這對鐘徹而言,不啻是個打擊。
「我都听到了,霏霏。」舒毅安慰她,同時看著程世甫。「你不能指望她立刻接受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哥哥,起碼你要給她點時間適應。」
「時間?」程世甫恨不得現在就認了她。「霏霏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接受我?」
「我想跟舒毅談談。」霏霏吸吸鼻子,認真的說。
「只要你肯認我,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鐘徹,我們到外頭等。」程世甫心急如焚。「不!我跟舒毅到外頭談,你們待在這里。」霏霏垂著頭,沒看程世甫。
舒毅朝程世甫一點頭,扶著霏霏的肩走出去。
「霏霏……愛上了舒毅。」鐘徹一眼就看出這項事實。
「是的。」唐佳佳輕聲答道。「對不起,鐘徹,我無法助你一臂之力。」
鐘徹閉上干澀的眼楮苦笑。「不能怪你,怪……就怪我自己吧!」
怪他發現得太晚,怪他必須仔細想想而逃避到南部去,怪他在孤兒院的教堂里確定自己的心意後猶豫不決而讓舒毅搶了先機;更可笑的竟是由他一手促成他們,如果當初他沒有提議找個「冒牌」未婚妻,如果他沒有讓霏霏接受舒毅的計劃……
而這一切全是冥冥中注定的。
原本打算和程世甫北上揭開霏霏身世之謎,然後他可以專心追求霏霏。
他卻沒料到追求未開始就已經先結束了。怪誰呢?只能怪他自己。
「佳佳,別告訴霏霏,我對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