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簇火苗,燃起持續了整夜的歡愛,情深意動,竟夜糾纏。
激情方歇,暖被之下的肢體仍親密交纏,貼著彼此的肌膚,氣息淺促。
他掌心挲撫著她赤果的肩背,她伏在他身上,枕著他的肩,臉兒偎蹭著他頸際肌膚。
他低低喟嘆,此生已然無憾,只是——委屈了她。
思及張廷尉備妥了水酒、四果,又摒退差役,怕是早已知悉,並且有意成全,就算不知,那終宵未歇的喘息申吟,也夠明眼人理解一切,如今想來更是備覺差愧。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牢獄之中,便做起這檔子事來。他從來就不是注重肉欲的男子,可她卻能令他每每失控,需索無度。
天色將明,依偎的身子戀戀難舍,她起身穿衣,回眸一再瞧他,沉重步伐邁不開。
「宛兒。」他喚,最後索來深深的一吻。「今生,我不悔。」
「我也不。」她回吻。「若有來生,你會來尋我嗎?」
「會。」今生,聚少離多,淚過于笑,他們之間尚有太多缺憾,只戀她一世,怎夠?
「好,我一定認出你。」
他放手讓她走,臨去前叮嚀她別再來了,這種地方不是她該來的,她亦允諾了他。
這一別,今生緣盡。
他將惜兒交付給她,那麼她活著便有目標,他可以稍稍寬心。
他並不感傷,生命悄然寂靜,獨自面對人生最後一段日子。
數日過後,張廷尉親自前來,將他釋放。
他當下愕然。
張廷尉只簡單向他解釋,真凶已然伏法。
真凶?!哪來的真凶?除了他以外,那便只有——
他神色遽變。「宛兒?她怎麼了嗎?」早該料到的,她若會眼睜睜看著他為她送死,那她就不是梅映宛了!他本還疑慮她怎會如此好說話,莫不是——
她究竟做了什麼?!
「她——呈上自白書,說明真相,以命抵命換回你的清白,皇上允了。」
皇上允,當然會允!為了救他,就算真凶不是她,皇上也會昧著良心去做,反正只要有人扛下罪名便成,連刑部都不管審案規矩了!
他氣極!「你們只知不擇手段救我,但她若有個萬一,我這條命留著何用!」
說完,他轉身而去,心急如焚地趕回府。
宛兒、宛兒、宛兒……他總算明白,那一夜她拋卻矜持,背後抱持的是怎樣的心情。
她從來都沒打算活著,為他留後只是借口,她要的是一夕纏綿,圖個今生無憾!
宛兒……
他這輩子不曾如此恐懼過,若她有個萬一,他無法想象自己會變成如何……
一路行色匆匆趕回,慌張地撞開房門,眼前所見,教他畢生難忘!
她就在他的面前,緩緩倒下,回眸那瞬間,露出一抹淒艷絕美的笑容,血絲自唇角緩緩滑落。
「宛兒!」他驚吼,撕心裂肺,沖上前接下她軟倒的身子。
來不及!他終究晚了一步——
跌落他懷中,她張口,想說些什麼,更多的血自嘴角流出,止也止不住。
「別說話!宛兒,你先別說話!來人,管家、翠兒——來誰都好,快去請大夫……」他心慌意亂,張手按住滲血的嘴角、鼻翼,卻有更多的血水自指縫流淌,他怎麼也抹不完、止不住。
「宛兒——」驚痛、恐懼幾乎將他逼得發狂,他不敢回想,究竟有多少血自她的眼、耳、口,鼻中流出……「別這樣對待我,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我等了好久、好久,你知道嗎?宛兒、宛兒、宛兒——」
一滴又一滴的液體滴落她眼皮、臉龐,透明而溫熱。那是——淚嗎?他的淚?她想出聲安慰,努力凝聚目光想看清他,卻怎麼也辦不到,視線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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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度,成了死人,探不著生息。
可他不死心,力挽狂瀾,強灌湯藥,怎麼也不肯放棄。
一回,又一回,將踏入鬼門關的人兒,硬是拉了回來。
足足半年,生生死死無數回。
宮里的御醫,個個都被他煩透了,也個個都被他感動了。
「她是我的妻。」無論何時,他永遠只有這一句。
所以,任何人都能放棄,獨獨當丈夫的,不能放棄自己的妻子。
她脈息微弱,奇珍名藥用盡後,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遇上這樣情痴之人,怕是連閻王也要認栽。
又過了半年,她脈象更趨穩定。
皇上時時差人送來珍貴補藥,或許是被他那激狂勁兒給嚇到了,明白她若殞命,他差不多也要瘋掉了。
再過半年,她面色紅潤了些,不知情的人或許還會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他始終不離不棄,守著她,日日在她耳畔說話,等著她醒來,無論要等多久。
于是,再一個半年又過去,足足兩年光陰,足夠惜兒由襁褓到學坐、學爬,會喊爹娘,可她,始終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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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聲音,一直在她耳邊環繞,害她都不能好好睡,但卻無法令她厭煩,因為那道聲音好溫柔,听了好舒服,尤其是喊她時的獨特音律低醇得醉人。
「宛兒,你已死過一回,付出應付的代價,一罪不能兩罰,所以沒有什麼事能再將我們分開,現在就等你醒來了。」
是這樣的嗎?那她現在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呢?她好疑惑。
「宛兒,皇上問我,即使守著一個活死人,也不願看他一眼嗎?他用那麼惆悵的口氣說,我真想假裝看不懂……」聲音停了一下,她有些心急,追著那道聲音。繼續說啊,你們這對君臣是怎麼回事?曖昧得太過分了!
「宛兒,我很難向你解釋得清楚,你也永遠別問這個,總之,我是你的,一直以來都是,你只要記著這一點就好。」
這還差不多!他最好也明白,她不會將他讓給任何人,就算那個人是九五之尊也一樣。
「宛兒,我想你可能不會想知道那些事,不過我還是告訴你好了。杜尚書被抄了家,目前正交由張廷尉主審此案。我沒有插手,是刑部在徹查,當初因為顧忌你在杜家,怎麼也無法查下去,最後便交由刑部去辦……如今杜家落得這下場,我不知你听了究竟是何感受?但善良如你,恐怕也開懷不起來吧!」
她開懷嗎?確實不。
雖然杜家帶給她太多的傷害與屈辱,但她並沒想過要看昔日夫家落得如此境地,她只覺可悲、可嘆。
「宛兒,你听見了嗎?惜兒會喊娘了呢!我挺吃味的,她還學不會喊爹,就先沖著你咿咿呀呀地喊娘。」
听見了,她听見了,好甜、好女敕的女圭女圭音,她听得心都融了。
「宛兒,我告訴惜兒,她有兩個娘,一個是好愛她、拚了命生她的娘,還有一個是好疼她、拚了命保護她的娘,你不會怪我吧?我不能忘了雪兒,惜兒也不行,這一生我們虧欠她甚多。」
怎麼會呢?他是重情重義的男子,要真將亡妻拋諸腦後,那也不是她認識的衛少央了。
「宛兒,你感覺到沒有?惜兒在你身上亂爬。」
嗯,那坐在她腿上的是惜兒的小嗎?
「宛兒,我發現惜兒會走路了,不過搖搖晃晃走沒幾步便跌了,哭得好慘直喊娘。」
那有沒有人去抱她、惜她?跌傷了沒有?疼嗎?寶貝乖,別哭啊……
「宛兒,今天惜兒——啊,惜兒,別亂咬,那是娘的嘴,只有爹爹能親,你別亂學呀。」
呵,原來他老是偷親她,這他可沒向她招認過。
「宛兒……」咦?今天他話很少,怎麼猛嘆氣?「宛兒、宛兒、宛兒……你說你愛听我這麼喚你,我已經喊這麼多聲,也喊得好溜口了,你卻一聲也不曾回應過,你已經不愛听了嗎?」
胡說,她愛听極了!她巴不得他天天喊、時時喊。
她知道他每夜都睡在她身邊,摟著她說些夫妻間的枕邊話,直到困了、倦了,再伴著她入睡。
「宛兒,都兩年了,你還要睡多久呢?連皇上都說風涼話,一口咬定你不會醒來了,我怎麼也不信,你再不醒來,我都快沒理由回絕他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那個當皇帝的心懷不軌,時時刻刻算計著想由她身邊搶走他!有人君王當成這樣的嗎?混帳,真是太混帳了!
喔,好痛!是哪個王八羔子咬她?唔唔唔,她快吸不過氣了,誰來行行好,把壓在她胸口的那塊大石頭搬走成不成?
「嗯……」細細的申吟終于沖破迷霧,很好很好,她似乎看到光了,像是被灌了一堆沙的喉嚨極痛,暫時發不出什麼至理名言。
「咿呀——親、娘親親——」
到底是在喊娘親,還是要娘給她親親?這得問清楚。
費力睜開了眼,一團小肉球壓在她胸前——總算找著凶手了!
「惜、兒……」
「呀!娘、娘——」小肉球手舞足蹈,開心至極,好像在說︰是我、是我!那是我的名字,娘喊的是我喔!
她笑了,拾起手想抱她,一時卻使不上力。
小肉球張大了胖嘟嘟的小手臂,等了半天等不到人來抱,不由得噘起小嘴,大大的眼兒開始凝聚可疑的水氣。
不抱她,娘不抱她,嗚嗚,娘不愛她啦——
她、她該不會是要哭了吧?剛睡醒就被如此驚嚇,不由得面露驚恐。
別、別、別——求求你別哭哇!
「嗚、呃……」慘!真的是要哭,情緒在醞釀,委屈、哽咽的泣音已現。
「別、哭……」迫不得已,連八百年前吃女乃的力量都使出來,奮力一抬手,將小肉球摟抱住。
……衛少央到底給女兒吃什麼?養得真肥。
衛少央端來晚膳,一手推開房門。
「惜兒,過來吃你的小肉粥。」
「娘、娘!」小人兒開心直喊,一面要報告爹爹這個好消息,一面又要送上滿瞼的熱情口水吻,好忙好忙。
衛少央忙布菜,頭也沒回。「別鬧娘了,過來爹這里。」
小惜兒喜歡在她身上爬,爬累了便挨著她睡,每天定要朝著她又親又喊個數回,他知道,小小娃兒是在期望娘醒來陪她玩。
「娘!」惜兒沒理會他,很固執地又喊一聲。
小人兒的拗脾氣和他還真像。既然她不過來,他只好勞動自己端著她的小肉粥過去,剛要張口說什麼,視線對上一雙水汪汪的美眸。
咚!
手一松,小碗自手中滑落,掉落地面,灑了一地肉粥。
「摔摔!」小惜兒一手插腰,指責的口吻挺神氣。
他仍在持續發愣,似乎一時不太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
「宛、宛兒……」聲音微顫,輕得怕這不堪一擊的夢隨時要被打碎。
是她嗎?她終于醒了?
他等了好久!等到心都痛了。
伸出手,輕輕踫了粉頰,是溫的,他不是在作夢!雙掌捧住嬌容,情緒激蕩,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嘴唇動了動。
她在說「過分」?!衛少央不甚肯定。
「你說什麼?」降子,附耳傾听。
「……真過分,你是我的。」管他九五之尊還是什麼,她要定他,堅決不讓。聲音雖輕,但他確定他听分明了。
衛少央揚唇,愉快地笑了,迎面覆上她的唇。
「如卿所願。」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