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靳正翻看著一本手繪童話,畫面中大片大片的都是金黃,那種明亮的顏色既溫暖,又帶著吞噬一切的寂寞。一個紅棕色卷發小女孩兒站在金黃的麥田里,手中捏著一根飽滿的麥穗,一直並不十分鮮艷美麗的蝴蝶輕輕悄悄停在小女孩兒的頭發上,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蝴蝶結。小女孩的臉抬起,一雙大大的藍眼楮帶著朦朧與夢幻看向遠方,她手中的麥穗低著頭,沉甸甸地撲向大地,那只暫時落在女孩兒頭發上的蝴蝶似乎還在閃動著翅膀,馬上就要離去。
靳靳凝視著這幅畫,整個人仿佛進入到畫中一般,一動不動、深沉靜謐。正在這時,一個人走到她身後,輕輕喊了一聲︰「喂。」
靳靳嚇了一跳,立刻轉過頭,眼前梁鴻升正一臉笑容站在她面前。看到靳靳的表情,梁鴻升立刻收起了笑容,有些內疚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打擾你了嗎?」。
靳靳趕緊放下心里的情緒,笑著說道︰「沒有!你出現的正好!」
梁鴻升一愣︰「正好?」
靳靳點點頭,將手中的書放下︰「我正好想找您,求您幫個忙。」
梁鴻升看著那本書說道︰「你剛才看了很久,好像很喜歡的樣子,為什麼不買?」
靳靳怎麼不想買,可是她剛才看了眼價簽,要25歐呢,她留戀萬分地又看了看那書,擺手說道︰「這麼好的書我就不佔為己有了。」
「啊?!」梁鴻升似乎沒听明白,靳靳想起他是香港人,于是笑著說道︰「沒事兒,走吧。」
「你要喜歡,我可以給你打個6折!」梁鴻升將書從書架上拿過來,雙手遞給靳靳︰「知己難求,我怕它錯過你會傷心呢!」
靳靳皺了皺眉頭,突然醒悟過來,一雙大眼楮驚喜地看著梁鴻升︰「你……你別告訴我你是這家書店的老板?!」
梁鴻升一邊笑,一邊指著站在門口收銀台後面的男子說道︰「我叔公才是老板。」
交錢的時候,梁鴻升和他叔公用廣東話說了幾句,他叔公抬起頭仔細看了看靳靳,還對著她微笑地點頭,靳靳付完錢將書抱在胸前,和梁鴻升一起走出了中華書店。
「謝謝你」,靳靳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梁鴻升笑道︰「其實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啊?」靳靳一臉疑惑,更顯得天真俏麗。
梁鴻升看著靳靳,臉有些紅了,他用很正宗的港台腔說道︰「雖然巴黎是藝術之都,但中國人卻不一定入鄉隨俗。大家很實際的,誰願意為了一本漫畫書,花25歐啊!那本書在架子上躺了很久啦,要不是你肯賣,估計最後就被叔公一起按照 澀(垃圾)處理掉了,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靳靳低頭看了看懷中那本封面是深藍色星空的插畫本,有些不好意思地。這時,梁鴻升伸出胳膊到靳靳身前︰「我叫梁鴻升,很高興認識你。」
靳靳有些訝異︰「咱們已經見過面了啊?」
梁鴻升微笑地說道︰「上次在那種情況之下……不算認識……」
一邊說著,梁鴻升臉紅的更明顯了,靳靳也有些不好意思,長這麼大第一次以這種這麼「大人」的方式和男生「認識」,她羞怯地伸出手,和身前那只不算大,但指甲修剪的很干淨的手握了握︰「我叫靳靳……來自北京,今年18歲。」
看到靳靳這個樣子,梁鴻升忍不住要笑出來,他也學著靳靳的樣子說道︰「我叫梁鴻升,來自香港,今年22歲。」
說完之後,梁鴻升看著靳靳,靳靳卻有些猶豫,梁鴻升比自己大4歲,直呼其名吧,顯得不尊重,可叫哥吧,她不知道香港人有沒有這個習慣,正猶豫著,梁鴻升又補充道︰「你可以叫我阿升。」
靳靳抬頭看向阿升,神情有些害羞,要不是獨自出國,她媽絕對不會允許她和剛認識的男生說這麼多話,而且還……還握手!
說實話,阿升也第一次遇到靳靳這麼容易害羞的女生,他在巴黎長大,見過很多亞裔的女孩子,一開始日本、香港、台灣的比較多,這些女生做派都很開放,對巴黎的亞洲人都不感興趣,一來就是找「鬼佬」。90年代以後,大陸來巴黎的人越來越多,其中最多的就是溫州人、福建人,他們都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除了掙錢就是掙錢,和當地的華人、法國人接觸都不多。慢慢的,大陸越來越開放,北京、上海、廣州……很多內地城市的新移民、留學生越來越多,可是這些人里,要麼家里很有錢,生活做派豪放又奢侈,要麼就是有官方背景,一心只想拿學歷,和當地所有人都保持距離。
靳靳很不同,不可否認她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很有氣質的漂亮,但更加難得的是,她身上沒有一點被寵壞了的任性,相反,她很堅強。阿升見過很多剛來巴黎被人坑騙被帶到警署的女孩子,無一例外,她們都被嚇傻了,哭得驚心動魄、慘烈至極。可那天,他在警署見到她時,她竟然只是小聲的、很安靜地哭泣,那種無力但矜持、驚慌但克制的樣子,給阿升留下了很深的影響,他知道這個女孩子雖然看起來嬌弱縴細,但內心強大。
靳靳點點頭,乖巧順從地叫了聲︰「阿升。」
梁鴻升突然有種怦然心動地感覺,他看著靳靳,也溫柔地喊了聲︰「靳靳」。
有時候想想真的很奇怪,在遍地「自己人」的國內,人與人每天密集地接觸,但很少有兩個人因為擠地鐵、擠公交、看電影而成為朋友,但在遠離故土的海外,同胞之間的信任竟然變得十分容易。阿升和靳靳不僅成了朋友,而且阿升還帶著她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仔細逛了美麗城、唐人街、露天公園,還有好多美麗的地方。
晚飯時候,靳靳提出要請阿升吃飯,阿升推卻了半天,但靳靳很堅持。阿升看出來靳靳並不是那些「富二代」,來自大富之家,于是提議去吃麥當勞。靳靳對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阿升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倆來到一家麥當勞,點了漢堡、薯條、汽水之後,一邊吃,一邊隨意地聊著。
「阿升」,靳靳開口說道︰「我這里一個人都不認識,所以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麼事情,你說啦,不要這麼客氣。」阿升誠懇地看著靳靳。
「我想另外找個房子」,一想起這個,靳靳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不願意在哪里住了。」
阿升似乎知道那漂亮的小洋房實際很不怎麼樣,他點頭說道︰「行啊,你想找什麼樣的?」
「不用很大,和別人一起合租也沒關系,我就是希望能夠干淨一些,一起住的人可以……可以正派一些。」說到這兒,靳靳又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一幕,她的臉頓時紅的很難看。
阿升沒有追問,他說道︰「這里租房子並不十分容易。租當地人的房子需要有人擔保,你在這里沒有親戚朋友,所以估計很難;租華人的房子相對容易,沒有那麼多的手續,可華人的房子一般都在中介手上,就像你說的,有時候租住的人比較……不正派」。
一听這話,靳靳頓時有些失望,阿升趕緊又說道︰「不過沒關系,我可以幫你打听。要不你先住在那里,我幫你聯系到房子後,你再搬。」
靳靳點點頭︰「只能這樣了」。
吃過麥當勞,阿升幫助靳靳辦理了巴黎當地的電話卡,開通了一個月的互聯網絡、辦理了地鐵套票。隨後,他將轄區內的銀行、郵局、車站、圖書館、便利超市等生活必須場所一一帶著靳靳走了一遍,等送她回到小洋房門口時,已經是巴黎時間晚上9點。
兩個年輕人站在小洋房復古的鐵門外面客氣道別。靳靳很感謝,更加感激自己剛來巴黎不久,就能認識這麼一位溫和又熱心的大哥哥,阿升也很高興,他不能說已經喜歡上了這個漂亮乖巧的女孩兒,但的確對她很有好感。
「謝謝你,阿升」靳靳笑盈盈地看著他,一雙眼楮比星星還要明亮。阿升沖她擺擺手︰「你快回去吧,不早了。」
「嗯,」靳靳點點頭,模出鑰匙準備開門︰「你也早點兒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阿升笑著︰「對了,有什麼事情你可以給我打電話……」說完,他突然臉紅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讓女生給自己打電話。靳靳卻覺得很正常,她從沒談過戀愛,更加不知道男生的心思和戀愛表白中的曖昧小手段,她大大方方地對著阿升笑著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阿升見大鐵門緊緊關上,這才將心里一直忍著的歡喜和興奮爆發出來,他右手攥緊拳頭,做了個「yes」的手勢,又抬頭看了小洋房幾眼,這才轉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對于年輕人來說,沒有經過艱難洗禮的愛情總是輕易又熱烈,一切感情的開始都如夢一般美得不真實,可當「開始」過去之後,我們才能慢慢剝開夢的遮掩,面對觸目驚心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