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九十九話 他在以自己的血來喂我!

作者 ︰

依稀間只覺自己置身一大片馥郁芬芳的鳶尾花海,輕紫又藍的煙霧迷離了濕軟的視線。

這被異國人栽種于墓地、承載著將逝者的生靈帶往高遠天界的愛的任務的花卉,那雨後天幕垂懸正掛的彩虹的色彩都滲透在這小小的花卉里,人生奧義由始點至終點的彌深淵博似乎被它呼之欲出。

似有風拂過,這鳶尾便一簇一簇隨風起舞飄曳,輾轉綽約仿似一只只托于女敕綠草睫間翩躚輕動的蝴蝶。

細細彎彎的奈何橋,也就變得不再那麼森冷可怖了,因為它已不陰也不潮。

我化作了一縷風、一潭溪水,渙散著泠淙的韻致就這樣迎著那橋走著,走著……把身後一大片鳶尾花叢留于美好的引路之處,也把那個花叢中央不斷清晰、不斷模糊的牽心人影留在記憶深處,愛的深處。

視野錚然澄明,刺目的陽光直勾勾撞進我經久處于夢寐空間的雙眸里。我慌得重閉上眼楮,下意識想要抬手去遮擋、動動身子去回避,卻提不起絲毫力氣。一時間我分不清自己是否還是那一縷風、一縷水的形態,不然為何血肉之軀的存在感竟是這般的薄弱?

「醒了,醒了!」

身邊不知哪一處傳來一道女聲,顫抖的聲線壓抑不住其中滿載著的激動和喜悅。

即便我閉著眼楮不曾看真切,還是感知到周圍這氣場倏然一下就有了些許松垮。同時也清楚的明白,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不省人事中的一場幻覺,那翩舞著的精靈般的鳶尾花、那溫軟柔和酥香醉人的陽光、那迷蒙的霧靄、那畢生獨一無二的良人……都不是真切存在的。

我隨著思緒的復蘇而重又嘗試著把眼楮睜開,因有了先前的教訓而不敢太快。視野就有了層疊感,一層層遞進,直到瞳孔適應了明亮的光線,映入眼簾的是兮雲一張蹙眉含淚又帶淺笑的臉。

不,又不止是兮雲,我的榻邊還圍著皇後、容妃……還有皇上。

而我已不再身處那間狹小陰霾的充斥死亡的陋室,而是躺在了慕虞苑內室里的那張軟榻上。

無所謂心情的起伏跌宕,人之一生原本就是諸多假象組合而成的,心情起伏是因了這副臭皮囊的拿捏這才起來的錯覺罷了。眼下許是我這身子著實虛月兌,頭腦里竟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妹妹……」兮雲喚我,輕輕的抬手撫模著我額前、髻邊凌亂的發絲,又滑到我瘦弱不堪的肩胛,顫顫的,指尖生涼。

那落座在眾人之後一張小幾前的皇上,在看到我已醒轉過來時,吁了口長氣。然後他起了身子,竟沒有過來同我說一句話,甚至並沒有多看我一眼,就徑直轉身離了我回去。

他是皇上,他素日里自然有很多極重要的事務要忙,又豈可把心思耗費在我這一小小宮妃身上?是我自己做得不好,我沒能盡好我的本職為他寬心,反倒還讓他亂心煩心了,罪原在我……

「阮舞涓。」皇後往我近前湊了湊,亦抬手撫去我額邊萎亂的發,「好孩子,你受苦了!」語氣充滿憐惜,仿佛當真是頗為真摯的情之所現。

我禮節性的搖了搖頭,蹙眉虛弱道︰「謝謝娘娘的關心。扶搖……做得不夠好。」

她亦搖頭,眸色浮過一縷隱痛︰「只是這宮里頭的事情,也並不是樁樁件件都存在了公平可言的。」她帶著溫熱體溫的手心搭了搭我的肩膀,仿佛很貼己,「好自為之,該過去的,終究是要過去的。」復頷首又頓,「往後,終究會有大好的時候。」

果然是統領後宮鳳威凜凜的皇後,一席話說得圓潤的很,滴水不漏、綿里藏針。

她是在暗示我忍了這委屈。

為我施加磨難的人畢竟是梅貴妃。就連皇上,他也是不願以此追究梅貴妃;況且這事兒牽扯太多,若當真追究起來,皇後娘娘、容妃,誰也月兌不得責任。

妃這時也湊近了些。兮雲起身讓開一道距離,讓妃到了皇後身邊臨著︰「好了好了。」妃一嘆又笑謂皇後,「阮舞涓這才剛醒,娘娘同她說這許多的話兒,怕她身子骨乏得厲害支撐不了些許時間。」復轉目親昵于我,「既然沒事,那便不要太執著了那些委屈和不快,自己生氣難過可如何值得?」復蹙眉緩緩,「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呢!」

她們二人如此輪番的加以告誡,我怎能領會不得其中真意?凝了一下眸子謙然淺聲︰「娘娘放心,妾身自然明白。」

妃便點了點頭,轉目與皇後相視一眼。皇後莞爾︰「既如此,便叫阮舞涓好好休養身子,不要再叨擾她了。」旋即又讓兮雲留下來陪我一陣,便與妃同離了慕虞。

我與兮雲眼下的相處,倒也沒怎麼覺得尷尬。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雖不曾將死,但身體的虧空也使我沒了平素里擾人的那些雜緒。

「扶搖。」她柔聲。

我方顧她一眼,沒有言語。

她煢煢一嘆,頷首垂睫,吐口的字句帶些繆轉著的無奈與自苦︰「你合該是不想見到我的,我……再陪你一陣便走。」

心瓣一瑟,旋即又沒了漣漪。我目色平和︰「若不想見到你,我此刻便不會這樣好好兒同你說話了。」我沒給她難堪,卻也僅限于此,我發覺自個不能同以往那樣喚出她一聲「雲姐姐」,且我自身那份驕傲也不允許我對她的態度表現得太熱忱。

我得寵時她在祝福我,她得寵時我卻在怨憎她,突然發現我居然是這麼這麼的狹隘!但她彼時那些祝福背後,又是否沒有對我的怨憎?怕是一丘之貉,誰也,比誰高尚不了許多……

兮雲霍然抬首,面眸略詫,想是沒察覺出我會如此作答。她一僵滯,後緩了緩神,竟顯出鮮少見到的幾分無措︰「我,我去給你倒盞水來。」

「不必。」我抬指牽了牽她的大袖,原有的病態倒將我面上的寡淡顯現的並非刻意針對,「陪我說說話兒吧!」

……

兮雲告訴我,是皇上親自去了後宮里那間隱蔽的陋室將我帶回來的。後他又傳了口諭召了皇後、容妃一並過來且交代且守著我。兮雲得知我被尋回的消息,她不放心,也過來看我。

兮雲難道不是一個矛盾體麼?她一方面從沒有退避過爭上枝頭成為凰鳳的心念,一方面對我這個所謂姊妹毫不手軟;另一方面卻還在關心著我,為我掛著念。

這份恨意與情義,要我怎麼安置?要我在她這種矛盾的心念中被包裹的怎樣自處?我不知道,便也能拋卻就拋卻的刻意避諱了不去想。只希望,與她之間這道注定再也趟不過去的鴻溝隔閡,日後可別越演越烈、越扯越深的成了懸淵深壑……

當我問及皇上是從何而得知了我的處境時,兮雲搖首,言道誰人也不知皇上是如何知道了我的事情、更準確無誤的將我找到的。後宮本就風波詭異,關系千絲萬縷,誰又說得清呢!

我就著光線闔了眸子假意養神。

皇上怎麼知道,這件事情,跟安侍衛有關是必定的……自然是必定的……

帝王情淺啊!皇上並不曾因為我遭了此一劫難便對我轉念回心、多憐幾分。他依舊夜夜都宿在兮雲的華夙苑里,而我再不曾見到過他。

起先我還多有感懷與不平,後來便也樂得享受這份清閑。

又休養了幾日,身子骨漸漸恢復了一些元氣。適逢昨夜下過一場雨,眼下夜雨已停,特有的塵泥芬芳混雜進四月溫軟的天風里,生出的韻致像極了江南水鄉溫存軟歡的吳儂調子。我便突然想出去走走,突然想去……那承載著我美好綺思專供于午夜夢回的故地走走。

便沒叫傾煙跟著,怕她牽心只同她說我是去御花園散散心。爾後一路走走停停,嗅著沁髓塵泥酥香,我來到了秀女宮後不遠的玉華池。

因不是選秀的年份,秀女宮便空曠著,連帶著它後面兒不遠的玉華池也空曠蕭索的很。

「簌簌」,隔著不遠不近一段距離,我突地停步……

我原不苛求可以有些如何的奇遇,我只是想來看看這片孕育了我情感溫床的繾綣之地,並未想到會在這里、會在眼下遇到他……心跳擂鼓,我忽地奔身疾跑過這一段仿佛鋪錦著幾重鮮花的距離,從他身後一下子抱住了他。

安侍衛冰冷的身體猛地一僵硬,是我的突兀帶起了他下意識的反應。他是熟悉我的心跳的,正如我熟悉他的心跳一樣,所以他很快便知道是我,後又漸漸在我的懷抱中變得柔軟、溫暖。

究竟是懷揣了怎樣的心事,能叫素來敏銳的他這般遲鈍,才察覺到了我的存在?還好是我,若是正踫上不懷好意的刺客就此突兀撲上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不敢想。古來紅顏誤事,大抵就是類似這樣得來的吧!

我只是哭,把這幾日積蓄著的委屈與怨忿全部都發泄出來,涓涓淚波是神思寸寸的幻化,一任它們流淌放肆。

他沒有動,依舊背對著我任我摟著,身子也不曾因了我的哭泣而變得顫抖、亦或有更為直觀的舉止。須臾靜默,只听他沉澱著聲色緩一吐納,欲止又言、欲罷又休不得,最終就變得溫和而寡淡,其實那是遮蓋不去掩飾不掉的苦痛隱忍。如此的他,只讓我更感隱痛。

他喉結滾動︰「他……對你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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