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一百六十三話 酒薄人迷、醉中訴心

作者 ︰

好在這個時候明敞的內室就只有我與傾煙以及安總管、還有已經躺在地上堪堪被一劍斬殺的念答應宮•絕吟。但只我與傾煙這兩道含驚帶恐的目光、以及地上這一灘已散發出濃郁腥臭味兒的血水泛起的粼粼波光,這所有的目光與波光在這一瞬全都齊齊集于在安總管一人身上,這便足以令他壓迫且逼仄的很了!

然而他依舊還是那麼一副雲淡風輕的冷睿模樣,冷睿里又夾雜著利,整個人極盡沉穩干練、又堅韌優美的猶如戈壁灘上漫天風沙里倒影著浮雲明月的胡楊。

「陛下是帝王之尊,寵幸一個宮女也是一件極正常不過的事情。」他以目色直對著我,因心知傾煙是我的心月復而並不曾刻意避諱著傾煙,「事後也就拋在腦後不去尋了。但若這個宮女有了身孕,則又一切都不相同。」于此頷首,那雙沒有感情的眸子在這一沉的片刻里,忽而升起了些似有若無的動容神色,「阮妃娘娘忘記先行的雪妃了麼?她就是一個最好的前車之鑒。如此……該下決心的時候總要被良心做弄著牽絆,到了頭終究是連天也不會垂憐自個的,不如干脆一殺了之,一切麻煩便都再也不是了麻煩!」

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但他說的對,我太因了自個這所謂的良心而時不時瞻前顧後的偽善得很,殊不知我又哪里還有什麼良心?這麼些年我所做的那些事兒,我這雙已經沾滿鮮血任是怎麼清洗都再也洗滌不干淨的一雙手……一切都昭示著我那所謂的良心早已都讓狗給吃了干淨!卻又何曾再有什麼良心?

我得感謝他,是他幫我下了這個決心、做了這個快刀斬亂麻的最干脆、也最危險的決斷︰「我不想造業。」良久良久,啟唇緩緩輕吐一句,未帶有絲毫情態。

陽光已經一層層順著流雲的輾轉而極盡了波動的勢頭,不斷縮小著照耀的範圍,漫溯進了本就不算很陰暗的屋室。映的地上那一灘已泛黑紅的血液、以及這個前一刻尚還抻著脖子晃著腦袋的活色生香的一具女尸,那顏色便愈發的鮮明了,格局也顯影的十分詭異、甚至可怖。

安總管抬首,沉穩的雙目對上我含了隱隱波瀾的軟眸,不曾接我方才那有些突兀的話題︰「我會處理好這里。」只留下這一句極干練又不含一些兒情態的話,轉身便離開。

斑駁的陽光不吝惜的灑了金輝,照耀的這個不是男人的男人的身影很是妖嬈魅惑。這一份魅惑、這一身的孔武帥氣……驟然一下揪緊了我的心房!

我曇然起身,傾煙忙湊過來攙住了我,隔著薄薄一層宮服袖擺可以感知到她正一絲絲打著不太劇烈的顫。我忍不住冷一勾唇︰「慌什麼?」不曾目視她,只斂眸掃了眼血泊之中的那似乎還尚不曾走遠的伊人,心頭連該有的喜與悲都不曾再有。

邊徑自往內里打著簾子的一格小室中走,入內之後叫傾煙取了迦藍香點燃起來。

傾煙很識心思的把香料放得比平時多了幾多,十分濃郁的燻香氣息帶著點兒不算很強烈的甜膩,卻把外室那不絕漫溯的血腥氣息遮擋的干干淨淨宮•絕吟。

忽而一陣腦仁兒疼順著左側耳根偏後又偏上的位置做弄起來,我把身子往軟椅後面靠了兩靠,眯起眼楮緩緩養神,再不理會旁的一切。

內心很是放空,奇怪的很,居然連一絲兒的漣漪都未見涌起來。

我們安大總管不愧是為皇上以及皇上身邊兒的人善後善慣了的、做虧心事兒昧心事兒做順了手的第一獵豹加鷹犬,行起事來的手法強勢又干練的很,沒一陣子就將我錦鑾慕虞里那一干不能見光的東西給弄了干干淨淨,又專門差使人過來換了新的長毛勾菱花絨毯。一切一切看上去便都還是先前的樣子,甚至比起先前都還平整精巧太多。

沒什麼可奇怪的,也沒什麼可覺得不祥的。屋子住得久了,自然也就沾染上了主人的業障,不僅我自個已是滿手鮮血一身的冤親債主,便是連這慕虞苑都跟著染上了喜食人血的惡習。梅貴妃的,念答應的……興許有一天還不定又會有誰再為這里增光添彩的描繪上一大筆!

但這屋苑不是給我霍扶搖一人修的,除了晉嬪又晉妃後皇上著人翻修的後堂、新建的院子外,這里原原本本剩下的一切都不是新的,在我入住之前還不知已被多少任主子入住過,又不知已染了多少鮮血添了多少陰霾了。

它本就是不干淨的,我這以血做墨的繪畫者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那麼也無妨被我在這遍布的血污陰霾之上再添一筆。

只是到了頭,屋子還在,人卻不知已經輪轉著換卻了幾茬……

臨近黃昏的時候,乾元殿那邊兒來人傳了個信,說陛下今個召了大臣在御書房議事,便不過來了。

我本心情正莫名的陰郁著,只因了皇上基本每晚都在我這兒過夜,便一直收斂壓抑著沒敢太縱性。現下得了這麼個信兒,心里登然舒緩了許多,身子也跟著放了個松。

于是命小福子小桂子差遣粗使下人到錦鑾宮小廚房搬了酒來。

我甚少飲酒,這堪堪送來的一壇酒聞著氣息不錯,但也誠然辨識不出是什麼酒。小福子在旁邊報了個名兒,我也沒心思听,順手退了他下去,便就著幾碟滾糖蓮子兒、竹炭花生、蟹黃瓜籽仁兒一口氣咕嚕嚕飲了半壇子。

我從不知曉原來我這麼能喝酒。當然這個「能喝」指得不是喝了不醉,是單純的一股腦的能仰脖子灌下去。

同樣我也委實小覷了辛辣刺喉、卻委實過癮的酒這東西,才少半壇子下肚,整個人就已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偏生意識還是半朦朧又清醒的樣子,竟起了渾身的燥熱之感,做弄的我愈發不安分,獨自一人扶著屋稜搖晃著往小院里散步。

傾煙並著一干慕虞苑的老人兒見了我這副德行,忙不迭一路跟著我連攙帶扶。

偏生我心興正濃,不願他們跟著懷了心情。他們便將扶又不敢扶的,只好任由著我這麼縱性一回。

院子里的空氣很是清朗,因為那天風迂迂回回的就很清朗。我一搖三晃的忽地覺得胸口跟人一撞,旋即臂彎被很有力的匡扶了住。

我並不能辨識清楚什麼狀況,醉眼朦朧里抬頭一瞧,見是安總管沉了一張冰塊兒似的臉,那張臉又忽地糾了糾眉頭,就那麼含了絲春波又匝些無奈的漠漠然瞧著我。

我渾渾噩噩的朝他笑了笑,轉而一頭就栽倒在他懷里不願再起來。

惝恍中听他對傾煙他們道了句︰「你們都退下吧!這里有我在,不會出問題。」

我正醉態橫生,亦壓著他的話尾轉目對他們揮揮手︰「去去都下去!這里有他,他在呢……本宮,沒……問題。」

因是懾于安總管在後宮那份動輒不移的地位,傾煙這一眾果然煞是听話的應了聲諾,旋即便也退了開。

便沒人再管顧我,月朗星稀中,我抬了柔荑順著安晴天在月光底下泛著銀波的、玉璞雕琢似的脖頸慢慢的攀附住,揚了花靨,一點點把眸光在他好看的眉目間凝凝的定格︰「那一刀,很疼吧!」一句出口,飽含著萬千平素在心底下積攢、壓抑了良久的情態,有憐惜、有心疼、有奈何、有舍不得、有……太多太多,太多太多。我心一揪,像被鋒利的冰刃深深的刺了一刀,然後又深深的剜出一塊心頭肉、滴下心頭血。

他在這瞬間倏然愣怔住。

我口里的「那一刀」,指得究竟是「哪一刀」,他刻入骨髓的清楚的很!

月色溶波、清輝漫漫,他一張俊美的臉「唰」地就紅成了正月里的燈籠。很快又十分動情的一把收緊了懷抱,將冠玉似的容顏頷下來埋入我的脖頸間︰「沒有現在疼。」

……

他是極罕向我說起情話的,然而這一晚,在我醉眼迷蒙神情錯亂的時候,他抵著我的肩胛訴了很多我從不曾听到過的情話。

他說︰「我從不知‘愛’為何物,從不理解這世上為何總有痴癲的狂人把它當成一件極美極瑰麗的東西,不舍晝夜、不辨情理不分事態的用盡生命都嫌不夠的去追去尋。我一個公公,根本就不能有愛、也不配有愛!直到娘娘有朝一日走入我的世界,猝不及防,如此不經意的一個回眸注目、淺笑曼曼,卻那麼輕而易舉的就波瀾過了我的一輩子……若不是娘娘,我這一世都注定會有如一個襁褓里被棉布裹著的稚女敕嬰孩,一輩子都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極美麗的東西,它叫做‘愛’。是娘娘讓我得知了什麼是愛,並讓我那麼充分那麼充分的得以躬身感受到愛的力量、飽嘗這愛的滋味……這真是,一種極美好,又極哀傷,但到底是會讓人甘之如飴、飲鴆止渴亦心甘情願陪心斷魂去領悟的一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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