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一百六十四話 時過境遷•牡丹飄香

作者 ︰

那天晚上,到底是安晴天把喝得猶如一灘爛泥的我給送回苑室里去的宮•絕吟。

傾煙對著他行了個禮,他沒有說什麼,徑自退了出去。由于我閉著一雙眼招子,故而並不曾看清他面上是一副怎樣的神情,他在離開的時候又不知道有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在傾煙的伺候下退了外衣,被以濕帕子仔仔細細又手法輕靈的擦拭了一遍身子之後,我便躺在床上漸漸熟睡了過去。

待得傾煙將身退出、又打好了簾幕,嗅著飄散在四周被夜風扯得有些發薄、有些惝恍的薄荷燻香,我睜開了眼楮,黑白分明、再也無了半點醉意。

是的,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喝醉,或者說只是薄醉,夜風一吹便醒了過來……方才我是在裝醉。

因為只有醉了,我才可以毫無顧忌的跟安總管敞開心扉,再愛一次……因為只有醉了,我才可以完整的擁有我的安晴天。

我們之間不曾相依卻默默相伴著走過的這一路,我們之間的這段緣,我們的愛是最單純而干淨的,是最為純粹最為本質的情的相悅、心的相許,同欲無關。若是超出倫常世俗,我絲毫都不會顧及他殘破的身體,也不會在意我這層從一開始就變更不得的錯誤的身份,我會放開我的全部,與他傾心一愛。

可我們畢竟游.走在世俗中,掙月兌不開、逃月兌不得,無論走到哪里,都是不被認可的。這是我們的孽,是誠不知我們在幾世幾劫之前做弄出的孽。是合該承受的,是注定背負的……

夜風繆繆的把燭煙吹散,一張薄如蟬翼的花箋自地表鋪就著的絨毯上倏悠悠飄起來。

我蹙眉,忙就手披了件衣下了榻去將那花箋撿起。

熟悉的字跡,書著熟悉童謠體小詞。入目一數,共有五闕︰

一年一度鵲橋會,寒星墜去銀河碎。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

世情皆惡人情寡,有情皆孽皆是錯。且听夜半松濤聲,訴盡昨日功與過。

黃門難逆前生罪,獨自去游天上月。本欲帶攜花一朵,無奈靈山百花謝。

彩雲霽月本難逢,群仙為誰來鼓瑟?遙聞天上鼓瑟聲,聲聲悲憤聲聲切!

一念既起萬事惘,舍身忘情情愈烈。不聞雄舟從君走,唯見潮起潮又落……

這是從他袖擺里掉出來的花箋,安總管……他很喜歡用童謠體來宣泄自己的心境,先前便為我譜過些許的童謠,我亦臨著他的小詞也續出了幾首。然而時今,便是連續詞的心境都被攪擾的十分散漫、十分干淨。

一段情緣的錯,錯錯錯,是誰錯?是天錯,還是我們錯,還是全部都錯了?

淚水和流到長夜。紅燭不忍聞、宮花兒堪堪憐……

日子坦緩過去,不溫不火、不冷不熱。但沒想到的是,在臨近年關的時候,突然又發生了一件極其好玩兒的事情。這事情同我有關、也同玉嬪有關。

那是在跨年關的宮宴之上,燃起的五彩煙花不曾升往空中,倒在引爆的同時就突然極其無端的炸裂了起來。

好巧不巧的,身邊兒一個不知是哪一宮哪一苑的毛燥宮娥撞了我一把,我一閃身子,眼見就要栽到那爆裂的正歡騰的一團烈焰里!

我本是在皇上身邊伴駕君側的,偏生在煙火表演的時候皇上按著慣例去召了臣子舉杯敬酒,便使得我一個人落了單,我便領著皇長子與諸宮妃、夫人聚在一處等著看煙火表演……這個契機拿捏的十分好,必然是一場尚不清楚意圖的籌謀,我明白。

身邊的皇長子一見我這突兀的勢頭,登地下意識一把將我緊緊的拉住!然而他現今只有十一歲,身量還沒有長足、加之我這勢頭實在起得太猛,以至連帶著他也一並的往那烈烈火光、並著炮仗里頭眼見就栽進去宮•絕吟!

便在這個時候,接連沖出了兩個人。一個是眼疾手快身手十分好的安總管,一個……是箜玉宮的原側主位,玉嬪。

他們二人皆有救我的意思,但當時那個局面,安侍衛是陪在皇上身邊的,雖離我有一段距離,可他身手委實漂亮,一個凌空滾翻就把我和皇長子給結結實實撈著肩膀拽了回來。

便剩下玉嬪僵定身子堪堪立在那里,一陣錯愕……

玉嬪離我也不太近,她此時能奔在這半路出現在這里,該是與我同時起了反應的。

我這一栽原就是個突發的小事端,她卻能夠在我那一栽跟頭的同時跟著我一並反應過來,且又是這麼副暗自忿忿的神情,我登地就有了六七分的明白……是玉嬪專程演了這一出煙花開裂、奔身救我的戲碼出來,竟不想卻被安總管給先一步攪了局!

後宮里頭女人們的心思啊!紛紛雜雜的似海水一樣。她是沒有惡意的,她的意思我明白。我心知,玉嬪是起了向我靠攏的意圖。

永慶二十年,委實是不祥的一年,這一年里走了太多人。皇後、梅貴妃、容妃、馥麗嬪、韶婕妤……等等等等。

玉嬪她怕了。自我重出冷宮之後這一茬老人便接二連三的出了狀況、接二連三的走;而我的運勢卻如日中天,當真應了我這麼個頗為吉慶的好名字,「扶搖」,扶搖直上九萬里……

她認定這些人的走沒有一個會與我沒有關聯。

也誠然是都與我有關聯。皇後是我與兮雲一道做弄的,梅貴妃是我激的,妃是我言挑的,馥姐姐是與我淵源糾葛最深的,韶婕妤酌鳶是我親手推下樓台的,便是連那個有了身孕都無人知曉、最後連消失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亦無人關注的、皇上的新寵念答應都是在我苑里被一劍穿心的……念起這些,我亦心驚肉跳!就在這一遭遭的不經意間,我背負了多少樁故人的命案吶!

極深的陰霾似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平展綿連著兜頭籠在頭頂上。那是宿命的脈絡、那是命盤的游離。

玉嬪活的一向都很仔細,也一向都很聰明,也很可憐。她不求別的,只求可以保得這一世平平安安過去也就罷了。故她使了這麼遭心機來想著法子巴結我,向我示好。

我不是個好斗的人,我與皇後、與梅貴妃到底還是不同的。對玉嬪的態度,我很是無所謂。她這個人于我而言當真無足輕重。只要她不來犯我,我也自然敬她護她。

畢竟,都是女人,都是後妃。誰便願意一個不讓一個死、一個又不要一個活的這麼餓虎撲食茹毛飲血般斗下去?

累了,倦了,大家都被坦緩的歲月兜兜轉轉磨勻了稜角,再沒了那份心性。故而當真想要靜下心來,好好的,好好的過日子了……

永慶二十四年末,永慶帝晉阮妃霍氏為正二品雙字妃,賜字「宸」,是為阮宸妃,並為錦鑾一宮主妃,掌一宮事務。同年,將皇長子過繼在阮宸妃名下,尊阮宸妃為母。

永慶二十五年九月,宸妃進言聖上,提出更迭封號為「宸」,更迭賜字為「華」。聖上恩準,是為宸華妃。聖上愛之如己雙目,惜之甚;為示其尊貴,宮人不得按慣例稱其「華妃娘娘」,而稱其「宸華娘娘」。

宸,北極星所在,常用以指宮殿、正位,也用作帝王代稱。

華,日月之華、山川之靈,可恩萬物、可耀其宗……

永慶二十六年三月,箜玉宮主位宜妃歿。玉嬪提出以余生配往太廟為宜妃娘娘祈福。聖上恩準,改其封號為「敬」,晉為從二品敬妃,送往太廟,以妃禮遇。

……

我仍居于錦鑾宮慕虞苑,但我今時今刻的身份已經大不可與往昔同日而語,我已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宸華妃,且是這錦鑾宮的主妃了。

這幾年來新進的下人不少,慕虞苑的規格、小院也都跟著擴大了數倍。

我便在錦鑾一宮里遍植牡丹,各種品相各類名色一應俱全。尤其是我宮苑里的牡丹生得最好、種類最多。皇上請了最好的花匠,每日悉心養護,澆水施肥、未有怠慢。

每至花開時節,這一宮的牡丹便儼如復蘇了暖意的解凍的冰河,開得綻得激烈如火、熱情四射。那沖天的芬芳氣息似將花骨里凝結、沉澱了整整一季的全部的儲蓄都一股腦的滲透了出來,連著花影花冠、並著花香花霧,滿苑滿宮儼如幻做了一個微型的瑤池瓊宇。

牡丹太傾城,漸漸兒皇上也愛極了這種花,開始在御花園、御龍苑等處遍植開來。

一時間,西遼後宮好像改換了另一重傾覆的天地。遙想起當年梅貴妃在時,便也是如我這般沖天氣勢難扼、耀了集了所有彩頭的大陣仗,以及那滿宮不得有半分牡丹影子的那些時景……

她是不喜皇後,又何苦牽累牡丹?

我種牡丹誠然不是為了示威,更不是為了使梅貴妃遠逝的英靈得半分不痛快。而是單純的因為,我真的很喜歡牡丹。

當然,能記起這些舊事的人已經不多了,因為故人們走得走、散得散。少有留下的,也垂垂老矣,連回憶的心境都不再有。

新晉的宮人們听得最多的便不再是梅貴妃的傳說,而是我的傳聞。一如當初我遙遙听著梅妃的那些傳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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