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一百六十五話 瞻遠生惶•巫蠱事出

作者 ︰

這些年坦坦緩緩,宮里也不乏有新人出現宮•絕吟。有得在皇上身邊綻放經久,淡出視線之後也一點點嘗試著蜷曲枝葉、發芽生根;然而大多卻都只是曇花一現……這宮里頭,從來就不缺乏爛漫的紅顏與冤懣的悵靈。我攔不住,我便順其自然的走,我不再徒徒管顧。

安總管一年前在我的舉薦之下,成為了皇長子的老師,專程教授皇長子武功與馬術。

雖然這磕磕絆絆的幾年下來,其間我對安總管總也極盡言語挑釁、舉止折辱,與他格格不入極不對付。

但皇長子卻極尊重這位老師。

因安總管是閹人,身份再怎麼尊崇也無法變更這一個事實,故而依著規矩他不可被皇子稱為「師父」,只稱作「師傅」。但是皇長子不肯,執意要稱一聲「師父」;他堅持,說總管公公既然是我的師,那就是父!

當這一年牡丹綻放,我與安總管肩並著肩立在一處,凝起眸子看這滿園牡丹舒展花瓣、談吐芬芳時,才真真感慨著歲月的蹉跎無情,感慨著我們最美好的那些年華已經過去,永遠的過去了,再也找不回來……

天朗氣清、牡丹雲霧半吐,我軟眸微微向著遠方一派蒙蒙紅粉並著紫玉的花影里錯落了幾分,曇唇淺啟,一句裊音兜兜轉轉的狀似十分不經意︰「皇上的身子骨,是大不如從前了。」

安卿沒有接口。自余光中看到他只微微頷首,負後的雙臂在這一刻垂到了身體兩側,似有心思輾轉氤氳。

我轉眸顧他,即而蹙眉︰「但皇上遲遲未見有立儲的動向。」

稀疏的風兒在四周起的獵獵,人間正值四月天,如此一個百般紅紫斗芳菲的時節,便是連撲在面上的風都似可以將肌體發膚撩撥的帶起漣漪,很是款然酥醉。

「娘娘急什麼?」他亦不看我,只是這目光向著遠方天幕與花海相交的地方,徘徘徊徊、漫無目的,也誠不知是在往何處去尋盛落點,「皇上橫豎就這麼一個子嗣,傳江山大位給他是遲早的。」他頓,「不僅如此,便是連可能危及皇權的外戚,諸如遼王、諸如太師等等都具已被皇上鏟除,皇長子它日襲承大統時,還必會得一個太平天下。」兀一勾唇,目色滲了一層譏誚冷意,「你怕什麼?你還怕我這個閹臣禍劫朝政,覆了江山、奪了權位麼!」

後面這幾句話他說得狠了,咬牙切齒極盡含殤又帶嘲。嘲他自己。

我不語,有被冷眼看穿齷齪心思的驀然尷尬,也有一絲絲驅不散擋不住的下意識的心疼……

不怪我如此作想安總管,實在是他的地位與權勢現下便已經鼎盛凌厲的很,且這幾年勢頭愈發如日中天不可遏制。如此下去待得皇長子繼位那一日、亦或還不消等得皇長子繼位那一日……安總管與皇上的關系極好,有皇上壓著他他自然不會胡作非為;但皇上不在了呢,皇長子未必能夠壓得住他、卻又勢必會打壓他,這便是帝王之術,這是無可避免的!

我看不穿宿命,但我基本可以預知道不遠的那個未來。安總管的處境會與當初的遼王沒什麼分別。若他不願被新君做弄死,則必然就會叛變忤逆起了歹意做出歹舉;以他穎睿異于常人的心思也勢必已看穿了這前景,若他不願日後麻煩,現下便早早動手除了皇長子、大肆自己弄權,以他的身份地位是完全做得出、且可以說是勝券在握的宮•絕吟!

如此,我又如何能夠不擔心?不是懷疑他的人品他的赤膽忠心,只是這命格時局從來就不能由著自己的心意給你好好兒走下去!

周圍氣氛倏然靜了下來,在這不長不短的須臾沉寂中,便是連輕盈軟款的牡丹香氣闖入鼻息都覺得十分的沉沉死氣。但不多時被一陣輕快的足音打破了這尷尬。

是皇長子沿著宮廊一旁的阡陌小道一路過來。我堪堪回眸一看,這個如沐春風的翩翩少年干淨清朗的面目間含著明快的笑,胸前抱著一大簇顏色各異的牡丹花。

我初見他時,他才八歲多一點兒。流年邁著坦緩的步伐望似不留痕跡的奔走,時今已是永慶二十六年,他已成長成一十七歲的翩翩美少年,身姿挺拔、容貌端然里透著專屬于少年的清秀,與他父王肖似一轍的眉眼間流連著溫潤,而他靜好又柔軟大氣的性子卻是隨了容妃。

自打他過繼在我名下,這麼已有一年多小兩年的時間了。這不長不短的時間,足以培養出我與這個孩子之間的一些情誼。

我自然待他極好,更多時候,我會像欣賞一件璞玉珍寶般的欣賞他,愈看便愈是可以深刻的感悟出這件珍寶的美麗。雖然我只痴長他五、六歲之間的樣子,但奈何我這心境卻似比他蒼老了五六十年一般,無力翩舞霓裳羽衣、也沒了折花兒拈柳的諸多好興致。歲月,當真是會吃掉人的靈魂的。

我給他更名為「p n」(p n音,左「文」右「武」下邊一個「全」合起來組成的一個字。古版繁體字,電腦無法識別,自行百度可知。),意為文武雙全。將他原有的名作為了他的字,「梓涵」。

眼下看著他一路向我走過來,身影逆光而行、手捧鮮花,儼如一位陌上翩然而至的濁世佳公子。我心情頓然一舒,才含笑欲喚他一聲,卻見他自胸前那簇牡丹花中抬首顧我,目光觸及到我與安總管的這一瞬間,硬生生在當地里僵滯了住!

「呃……」望著他先是木木、旋而有些感傷、再旋而是憤慨加惆悵的目光,我不知該作何言語。

又這時,他猛地一轉身,向那來時的路撒開步子一路往回兜頭猛跑。

光影斑駁中,我見他掄圓了臂膀將胸前抱著的那大簇大簇牡丹花狠命向地上一摔。天風迂回,吹得鮮艷明媚的花冠並著零零花瓣漫空漫地、恣意飛揚。

「他在暗恨我。」安總管忽然啟口,目視著梓涵遠去漸淡的背影,旋而又一勾唇淡笑,「暗恨我跟你在一起。故而,他嫉妒一個閹臣。」

這調子淡然寡味如咀嚼白蠟,偏又帶著莫名的亂心的感傷。但是這有所指的話登時讓我滋生出一種,我與皇長子母子亂.倫的惶然驚恐︰「他是我名下的兒子。」我亦注視著宮廊阡陌上那個奔跑漸遠的少年,吐口曼曼。

安總管不再言語,收了目光回來,迷失在滿園被這盛放牡丹充斥填滿的無邊春色間。

我亦收了目光回來,悄然顧向他。

這個角度剛剛好,幾許陽光剪了碎金在他俊美的側頰平鋪綿展、溶彩生波,粼粼燦燦的很是引星墜辰。卻堪堪是探不到面上有著怎樣的神情,更探不到那雙淵深已久的瞳孔里此時是不是有什麼異樣色彩浮現其中。

我想,應該是沒有的吧!

牡丹花開可傾城,楊柳風來杏花雨。

嘆息無聲,落在心里。

六月溯,氣候已由溫潤轉為了燥熱難安,偏生在這個時候又出現了一件遠比天氣之悶燥,愈發紛雜亂心的繁瑣事。

有宮女告密,稱從榮妃寢苑中發現了許多疑似巫蠱的東西……

這倒真是令我覺得好生的可笑!

這幾年來宮里頭雖說也不乏有自以為是的蠢貨、亦或被人利用做了墊背的可憐蟲前赴後繼的涌現,但到底那一干根基深厚、權勢龐大的舊人都已經去了,我這個宸華妃便被後宮嬪御眾星捧月一般簇擁在了中心的位置,素來極注意協調她們各宮各苑之間的關系,在我的打理之下未見有斗得狠的掙得不擇手段的大錯處。眼下榮妃這個銷聲匿跡了這大幾年的老人兒,突然整了這麼一出……還真別說,若非如此,我倒是都快忘記漱慶宮里還貯著這麼一個人了!

皇上知曉之後,對那自作聰明前來告密的宮娥不僅不曾給予獎賞,反倒命人杖殺了她。

他平素最恨背主求榮的小人,無論這樣的違背對他自己是利是弊,橫豎在他這里都是不可饒恕的錯。

是安總管自請去徹查榮妃一事的,果然在她的孔蘅苑里搜出了大量桃木制成的偶人、以及丹砂筆摻著豬血也不知道是黑狗血的符咒。這些巫蠱之物上有些書了皇上的生辰八字兒、有些是我的。榮妃是以此法詛咒我死于非命,詛咒皇上有朝一日得以回心轉意。

但一並搜出來的,還有榮妃藏于孔蘅苑內室、秘格中的兩個眉目清秀的江湖異人。疑是……這些年來榮妃娘娘深居簡出養的男寵。

皇上盛怒,下旨將榮妃君氏賜死,褫奪其妃位,貶為庶人,不得入皇陵陪葬。

榮妃今年算著歲數,也該三十有八。這個年景的妃子,大抵亦是皇上還為親王時便伴在身側的側王妃、亦或府中的侍妾,算是與皇上感情較為深厚的、之間關系也極微妙極獨特一些的嬪御了。卻何至于就淪落到這麼一個荒涼慘淡、一境一淚,不忍卒想的地步……嘆一聲造化爾爾,何其哀哉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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