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月籠 第六十二章 觀棋入局

作者 ︰

「男婚女嫁最重要是你情我願,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鬼話,因此這件事你們二人商量,我絕不從中作梗,但若痕兒不願,京秋也不可勉強。」程青堯話說到這份上,顯然是表了態,京秋也不好當眾違了父親的意,于是便坐了下來悶聲吃飯。

仙師歐陽于早飯後由程青堯派馬車去接了過來。

一落座,他便對著蕭清淡淡一笑,「姑娘,你我也算有緣,不論走南闖北,廟堂江湖,咱們都能遇見。」

他一句狀似不經意的話,卻透露出了很多值得玩味的信息,清痕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估模他說此話的意圖。

「程掌門曾經仗義出手救過我的命,姑娘既是她的貴客,歐陽定當盡心盡力。」

「難道仙師之前救人不曾盡力?」蕭清痕忍不住揶揄道。

「這個自然。」他不以為忤,反倒應答地極為坦然,然後自袖間抽出一針一線,輕輕彈在她的晚上,凝神細听,面上的表情微微變了變。

他抽出針線,將手直接搭了上去,又盯著她的面部觀察了半響,讓她張開舌頭,舌苔顏色果然有絲暗黃。

最後他看著清痕,竭力鎮定說道︰「麻煩姑娘于內室查看肚臍處查看,是否此處的肌膚有相較別處要偏暗偏紅。」

場中的人听罷皆各自回避,蕭清痕走進內室,解開衣襟,情狀果真如歐陽所說那般。

「你中了陰陽離合散。須以肚中孩子臨盆時臍帶內殘留的血液融合你自己並孩子父親以及下毒之人的血液方能解毒。」

「沒有其他解法麼?」程京秋不甘心地問道。

「為何還要下毒之人的血液?」蕭清痕凜眉問出下一個問題。

「因為下毒之人是以自己的血為引,就像配藥需要藥引般,配置出了這種毒藥。因此此毒在醫術寶典上規劃為無解一欄,倒不是真的沒有解藥,不過下毒之人又怎會那血去救想要置于死地的人呢?」

「多謝仙師了。」清痕朝他拜了拜,心里已經暗自打定了主意要怎麼做。

「姑娘,念及你我實在有緣,老夫無妨給你指條明路,忍一時風平浪盡,那下毒之人所圖當不在你。」

「那麼若毒未解,我還有多長日子可活?」

「孩子出生後一個時辰之內為解毒最佳時機,且你們三人的血必須是從自體內流出的新鮮血液,否則等同無效。」

蕭清痕抿嘴不語,雙目直直地看著他。然而仙師歐陽並不理會她懷疑的目光,自藥箱取出一張紙箋,在上面寫好方子,著人去醫館配好藥,然後詳細寫下煎煮之道以及服藥方案,問她可否還有疑問,便收拾東西打算離去。

蕭清痕靜靜听著,搖了搖頭。

程京秋奉父命將歐陽送了出去,他憋了一肚子的話,終于有了發泄點,然而歐陽只是嘆了一口氣,勸慰道︰「程賢佷,你本是觀棋之人,便該保持理性,靜觀風雲變幻吧。」

「歐陽叔叔可否告訴我,阿呆是誰?」他目前更關心的是那個將阿痕牽扯進去的那個人。

「永帝仲子康明昭,下毒之人為其母舅白仲思,也曾是我的師兄。」

「白仲思!」程京秋咀嚼著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聲音也微微變了變,「康明昭不是于四歲時手刃親母,被皇帝囚禁地牢,不堪折磨而死了麼?他又怎麼會?」

「他沒有死,不過被窩師兄救走了而已。」歐陽嘆道,「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你該奉勸那位姑娘,皇室的糾紛,能避免還是避免吧,永帝的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至于康明昭,遲早會成為權力傾軋的犧牲品。」

「仙師看似神游物外,卻對天下局勢了若指掌。」程京秋說道,聲音里听不出褒貶。

歐陽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哼著一首略顯蒼涼的小曲,坐上了馬車。

生于世間,水人膽敢自詡飄然物外?若面對的不是故人之子,他也斷不會說出方才那一番話來,雖然知道那會在他心底掀起怎樣一股滔天巨浪,但有些時候,話說明白了,也許會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比如使他知難而退?

然而程京秋絕不是那種畏首畏尾,輕易退縮的人。在他人生的字典里,從來就沒有屈服二字,就算自幼他便親歷程劍派遭受西南各個門派各種理由的欺侮打壓,他幼小的身軀也會倔強地站在父親身後,用滿含仇恨的不甘的雙眼,記下那一張張丑惡的嘴臉,並發誓在有生之年,會憑一己之力,讓那些所有虧欠過他們的人們,一筆一筆地還回來。

不過,他心底明白,現在的程劍派實力雖提升了些,稍有動作,便會被極大門派聯手打壓,他要做的是繼續忍辱負重,直到足夠強大,足以和整個江湖抗衡。

那是他對清痕妹妹的承諾,在蘇府見到她自降身份,為人獻舞的那一刻,他便暗自在心中下定決心,要為他自己,為程劍派,為天底下所有被欺壓的人們,討要一個公道。

即使這公道的對立面是皇權,他也在所不惜!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蕭清痕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因此當她在程府待了十日,臉上恢復了絲血色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動身返回秋褚宮。

程京秋少有的沒有挽留,但提議由自己親自護送她回京,如此他前後耽擱了三個月的習武時間,但他更擔心途中再生什麼變故,何況她現在身子不便,更經受不住任何意外。

一路出乎意料地風平浪靜,雖然兩人面上沒說,但彼此心知肚明,不論他們到達那個渡口或者夜宿哪家酒館,總會有隊人馬在暗中緊緊跟隨著,嚴密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竹林暗衛果真名不虛傳。」蕭清痕忍不住在心里冷嘲道。

一個月的跋山涉水,她終于再次踏上了幻月山的土地,那片離開三個月的土地上,以煥然一新的姿態迎接著她的主人的回歸,不論是剛鋪在地上一層薄薄的綠草,還是樹枝上新抽出的女敕芽,無不給人一種春風春雨春意鬧,春山春日春鳥唱的感覺。

然而當送走程京秋,獨自一人踏足在山腰上時,她總會緊一緊衣領子,只覺滿目清寒。就連幻月山的月亮都那麼高、那麼遠,清冷無常,以至不忍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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