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陽春三月,北境的冬天遲遲未歸,漫天大雪中,一個赤果著上身的青年,脊背筆挺靜靜盤腿坐在結了厚厚一層冰的河面上。
在過去的半年里,由最初的不適應、渾身凍地打哆嗦到現在身如磐石、處變不驚,他嚴苛而又固執地對待自己的身體,以使它變得無堅不摧。
皇城里花天酒地的年輕公子哥們兒們大概很難干想象到,那個仿佛一夕之間銷聲匿跡了的風流少爺、紈褲公子會為了一個女人如此折磨自己。然而蘇霖知道,與離別後那種蝕骨的思念和離別前她絕望而又決絕的淚水,這些根本就不算什麼。
愛情的力量使偉大的,作為一個頂天立地有擔當的男人,他不並不以此為苦。
殺手組織「無痕」在他的組織之下,已吸收了北境當地令人聞風喪膽的數十位孤膽英雄,這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應該就是聲名僅次于魔音的無殺。
為了拉攏無殺,勸其走出雪山。他曾孤身一人與虎豹豺狼相斗十余日,而當無殺詢問他尋找自己的原因時,他緩慢平復了粗重的呼吸,淡淡吐出一句話︰「為了一個我心愛的女子。」
無殺不由莞爾,隨即神色冷峻地斜睨了他一眼,「我可以為你效力一年,酬金十萬,待事成後,別忘了替我引見那位女子。」
「成交!」
每個孤獨的英雄都是踏著一條遍布傷痕與遺憾的道路一路走過來的,蘇霖是幸運的,恰好觸踫到了無殺心底最不能為人訴說的柔軟部分,也因此輕易地打動了他。
然而一封八百里加急信件擾亂了他的全盤計劃。粉色的桃花箋上,蘇夜合的字跡亦如她彼時的心境,凌亂而潦草。「蕭清痕有孕,速歸。」
七個字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蘇霖捏著這張紙怔了一個時辰,用力將它碾成粉末,灑在北境干硬的的土地上,而後命人備馬,叫上無殺,便朝皇城趕去。
他甚至忘了帶上干糧、水和銀票,就這樣風急火燎地上路了。
無殺一路沉默相隨,他長著一張極為普通的臉,扔到人堆里,絕對找不出的那種。然而那雙狡黠銳利的雙眼里偶爾流露出的深邃,則非常人能夠洞穿。
他從未見人騎馬如此瘋狂,幾乎晝夜不歇,不知疲倦。
十幾日後,當他趕到幻月山底蘇味莊前時,蘇霖是直挺挺地從馬上墜下來的,幸好當時人多,七手八腳將穩住馬,將他接住了。
無殺于三日後的黃昏方才到達,那時蘇霖恰好從蘇府出門,打算即刻啟程北歸。
因此,無殺沒能見到那個女子。
其實如果他觀察再仔細點兒,是會從送別的人群中尋找到一些端倪的,雖然她刻意將自己隱藏,不讓眾人發現。只是連日趕路,他的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限,匆匆在蘇味莊吃了些東西,就仰頭倒在了總管安排的廂房里。
他不曾想到,蘇霖心心不忘的是一個趁他不在和別的男人偷情並懷有身孕的女人。若他知曉,手中的劍只怕早已貫穿那人的咽喉,不論她是誰。
三天的時間,他們只見過一面。在蕭雅軒,一個公事公辦的地方。蕭清痕萬分冷漠地道,他們之間不過逢場作戲,自己當初一出苦肉計也是想要擺月兌他的糾纏。如今她既已有孕,蘇二公子也該放下前程過往,去追逐夢中追逐的姑娘。
蘇霖站在距離她身前桌子一步之遙的地方,那雙稜角分明,不再風情萬種的雙眸死死將她的目光鎖住,一字一頓道︰「即便如此,我依舊會完成當初的能諾。阿痕,再見。」
「蘇霖!」她到底有些失態了,聲音隱約有絲發顫。在他回來昏倒在地的當晚,她曾偷偷溜入他的房間,用心凝望那個從里到外,甚至全身每一寸毛孔都因自己而改變了的男人。只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已越來越遠,期間不只千山萬水,還有數不清的人事糾纏。
當斷則斷!
她深吸了一口氣,恢復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你不必如此,我們本無任何關系。」
「可我願意。」他道,腳步有一絲遲疑,很想上去給她一個擁抱,或者模一模她的臉也好,但他手上一層厚厚的繭會硌疼她的吧?
蘇霖就這樣走了,來去匆匆,如一陣清風,卻已足夠在她的心底攪起漫天風暴,久久無法平息。
蘇夜和站在林長風和庾少華之間,緊抿雙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盯著蘇霖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他模糊在漫天煙塵中,她才用手用力擦了擦臉頰,在另外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恨恨離去了。
蕭清痕自回宮後,不僅性情大變,脾氣暴露異常,而且將宮中人事進行大換血,不僅免了孟闊三人的長老職位,還大力提攜蕭氏舊族的地位,弄得宮中人心惶惶,總有一場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不但如此,竹林館自她回來後,每日縈繞著一絲苦澀的草藥味兒,綠蘿衣每日忙進忙出,只顧著煎藥去了,卻守口如瓶,對宮主的病只字不提。
出于對未來嫂子的關心,蘇夜合免不了一番詢問,甚至三番四次旁敲側擊,綠蘿衣都不肯透露半字。蘇二小姐靈動的雙眼滴溜溜亂轉幾圈兒後,將主意打到了廚房。蘿衣每次煎完藥,都會講藥渣用布袋裝好,交給醫女圓圓處理,蘇夜合大施美男計,以風華三少吸引圓圓的注意力,順利將藥渣掉包然後送到蘇家的藥鋪請師傅檢測,結果自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副藥的主要作用竟是安胎之用!
她幾乎氣地吐血!這就是二哥背井離鄉換來的下場!這個女人竟然!竟然!
她蘇夜合絕忍不下這口氣!
她氣勢洶洶地帶著風華三少前去質問,只晚來蕭清痕一聲不咸不淡地回復︰「是,我的確懷孕了。」
「你怎麼對得起我哥!」她恨不能撕破蕭清痕無所謂的嘴臉。
「我不用對得起任何人!」蕭清痕冷眼看著她道。
蘇夜合徹底氣結,最後冷冷道︰「這個男人是誰,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蕭清痕忍不住一聲冷笑,沒人听得清她聲音里轉身即逝的淒涼,「你怕你沒那個本事。」
「我會查出來的!」她帶著一肚子氣,風風火火地離去了。生平第一次,她從心底徹骨地鄙視一個女人,更多地是對她哥錐心地同情。雖然她知道,以蘇聯高傲的性子,那同情便如一把利刃,會深深刺痛他的自尊。
但她寧願自己時那個將刀擺到他面前的人,也好過當整個天下都當他是笑柄的時候,他依舊被蒙在鼓里。
因此蘇夜合寫下了那封加急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