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谷凡起個大早,打算把這個蔚縣好好轉轉。出門的時候,脂粉鋪還沒有開張。
現在谷凡對蔚縣已經不是早先的一無所知了。
但這個所知卻是停留在他人言語的描述上,因為對蔚縣不熟悉,就是鋪子里有什麼事,也由冬子和武二代勞了。若是有什麼不當緊的,鋪子里也不忙,谷凡便跟著一起出去,認認路。
蔚縣有所謂的東西兩個半城,東城相對富裕一些,環境也要好一些,西城貧困的人更多些。而許氏的脂粉鋪子理所當然地開在東城。
谷凡信步走著,開始還興致盎然,但很快就有點不耐煩了,只想著快點找到份合適的禮物送給顏公子,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五百文實在是買不到什麼像樣的東西,況且她也不能讓自己的身上連一點余錢也沒有,最後也只能買了點看起來還算精致的糕點包上,一下子就花去了她三百文。
谷凡心想,若不是胡掌櫃多給了她二百文,自己可就真的身無分文了。
提著包好的糕點,谷凡按著記憶中的路,慢慢尋了過去,中間幾次走岔,幸好找到人問,總算是找到了。
谷凡其實挺不好意思的,一件衣裳拖了一個月才給人家送回來。不過,看那顏公子住在東城,家里也算齊整,應該不會耽誤了他的事。
谷凡打量了一下周圍,覺得自己這回應該是沒有認錯,便走上前去敲門。剛抬起手,便听到院里有兩個男人的爭執聲音。
「你這個孩子,怎麼一點防備的心思也沒有呢?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就敢往家里帶!好在她沒有起什麼壞心,不然你可怎麼辦?爹也不是心疼那件衣裳,爹是心疼你,你娘已經不在了,若是你在我手里再出了什麼事,你讓爹怎麼有臉去見你娘!」
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道︰「爹,我曉得了,以後不會了!我也不是沒有防備心,只是在那樣情況下,由不得我不胡想。發生那種事,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什麼也不做吧!盡管是我誤會了,也可能她早已經忘了還衣這種小事,可是在那種境況下,讓我裝沒看見,我真的做不到!」
年長的聲音道︰「我知道你這個孩子同你娘一樣,就是心善……嘴上說得再狠,也硬不下心……罷了,衣裳拿不回來就算了,你娘人都不在了,要一件衣裳有什麼用……」
谷凡高抬起的手臂不知在何時放了下來,滿懷愧疚,卻不知該同這父子倆如何解釋。
猶豫了一會兒,谷凡抬起手,拍拍門。
「來了!」開門的正是那位顏公子。
顏公子看見谷凡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向身後看了一眼。
「舒兒,是誰來了?」
顏公子讓開身子,讓谷凡進來。
谷凡訕訕地走進門,對著迎過來的中年男人一揖,「在下谷凡,是特來感謝顏公子那日的幫助的。這位是顏伯父吧?」
那中年男子雖然眉宇間已經顯出深深的痕跡,但五官相貌卻是一等一的,行走間不經意帶出的氣度風範更是常人難及的。
谷凡這一個月來在脂粉鋪里,也算見過一些貴人,竟是無一人及得上他。
顏父「哦」了一聲,示意顏公子關上院門,才將谷凡讓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
「谷小姐的事,我已經听舒兒說過了,能幫到谷小姐,我很欣慰。」顏父在石桌的另一邊坐下,吩咐顏公子去倒茶。
谷凡慌忙站起,連道不敢。
顏公子瞪了谷凡一眼,「有什麼不敢的,敢光著胳膊出來,喝杯茶你倒膽怯了。」也不理谷凡,徑直去了。
顏父微微一笑,「谷小姐莫怪,這小子被我們從小慣壞了,脾氣躁著呢,和我也時常 嘴。」
谷凡扯起嘴角,「顏公子是真性情,難得難得!」說著,把衣裳往顏父手里遞過去,「衣裳我已經洗干淨了,當日也只穿了半天,應該沒有損壞。」又把糕點往中間推了推,「我不是有意拖這麼長時間的,實在是外鄉之人,既無生活來源,又沒落腳之處,好在找到了一份活計,昨日才領得工錢,這才今日來歸還衣物。這些糕點略略表達感激之意。」
顏父手里撫著衣裳,嘴角帶著笑,「谷小姐言重了!」
谷凡還待客氣一下,旁邊重重放下一杯茶水,一聲譏誚,「你這人真夠酸的,什麼謝禮不謝禮的,沒有幫錯人便罷了,難道還圖你的東西嗎?」。
谷凡隨著顏公子的動作,抬起頭,只見顏公子眼角微抬,露出一個極不耐煩的神情。
這顏公子的相貌本就偏艷,再如此神態,直勾得人眼神轉不開。
谷凡自問不是一個沒見美人的,但還是在一瞬間被攫住了心神,不由暗忖︰怪道說自古紅顏多禍水,果然其來有自。
這顏公子也沒有跟也客氣,既是謝禮,他也就隨手打開了,看到里面的點心,不由地眼楮亮了亮,拈起一塊,放入嘴里,滿臉都是笑意。
谷凡看他這樣,也不由地微笑了起來。
顏父把一切都看在眼底,不動聲色地問︰「听谷小姐說,已經找到活計了,不知谷小姐現下做什麼呢?」
「哦,就是個脂粉鋪的售貨伙計。」谷凡坦言。
「脂粉鋪?」顏父與顏公子兩人同時臉色一變,「不知是哪家脂粉鋪?」
谷凡不知他們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但也不好相瞞,「是許記。」
顏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而顏公子更是不客氣,直接把糕點胡亂一包,塞到谷凡手里,說道︰「這份禮我們收不起,你走吧。」
谷凡愕然,不知所措地說︰「不論我在哪里做活,這工錢總是干淨的……」
谷凡還想再說,顏家父子卻不想再听,而顏父更是起身往屋里走。
這時,外面又傳來了拍門聲,伴隨著吆喚︰「顏家哥哥在嗎?」。
顏公子聞聲停下了動作,顏父也下停下了回屋的腳步,谷凡趁機把糕點又放回了石桌上。
顏父對谷凡說道︰「谷小姐不妨先到我屋里陪我聊聊,舒兒他有客人來訪。」
谷凡看了眼顏公子,見他的臉色比剛剛還難看幾分,也不好問什麼,只得跟著顏父進屋里面。
谷凡知道顏父叫她過來陪他聊天,不過是個托詞,只是借以避開外面來人。谷凡與顏父也沒有什麼話好聊,兩人的心思、耳朵其實還是留在外面。
谷凡听到院門開關的聲音,接著便听到剛剛那個聲音說︰「顏哥哥的日子越過越好了,精工坊的點心,呵,我在趙家也不多見呢,更難得主夫大人賞下一兩塊。」
「姜侍人,你究竟想說什麼?」顏公子不耐地說。
姜侍人嘆了口氣,在一邊的石凳上坐下,「我還能說什麼,不過舊事重提罷了。你也一天天大了,究竟是個什麼主意?」
「這是我的事,不勞姜侍人操心了。」
姜侍人好言好語地說︰「我說,你的心也別太高了,還當自己是大家公子呢,如今家主夫人看上你,想娶你做側室,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你說這兩年,家主夫人對你如何?只這院子一月的租金幾何,她何曾要過你半文!」
顏公子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半天不語,最後道︰「人各有志。她肯幫我,我謝謝她,能報答她的,我自不會吝惜,至于別的,我給不了,也不能應。」
「不要告訴我,你還想著那個人!」
顏公子冷笑,「你著實小看我了,那種人我想著她做什麼,雖說訂過親,但究竟也沒見過幾回,說得上什麼,退了也就退了,我還要死要活的嗎?你也不要試探我了,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便是,說穿了便沒意思了。」
姜侍人被噎得半天說不出來,「你就這刺玫一樣的性子吧,看誰受得了你!當初你若肯服一分軟,只怕也不會被退親。現如今又這樣,哪一天家主夫人不耐煩了,收回這院子,我看你到哪里住。你也別說大話,從小到大,你何曾真的吃過什麼苦,就算現在,還有我們家主夫人格外照顧著呢。真到了那一天,難不成和那起乞丐擠西城角嗎?」。
顏公子也不理會。
好一會兒,姜侍人嘆了口氣,遞給他一塊帕子,「主夫大人煩你繡個戲水鴛鴦。」
顏公子看了看帕子,忽笑道︰「我如今不做這個了,自我父親的眼楮壞了,做不了精細的繡活,我們便只接粗補的,趕著多做點兒,也活得下去。手里還一堆事呢,哪做得了這個。」
姜侍人瞪著他,用手點點,「好好,你既然把話都說絕了,我如實回了就是。他日你可莫後悔!」
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至此,躲在屋里二人才算長出了一口氣。
顏父剛想說什麼,眼一瞥谷凡,又住了口。
谷凡也不是不識趣,見狀便走了出來,同顏公子告別,糕點是如何也不肯收回去的,不過,顏家父子此時也沒什麼心情同她在這個事情上糾纏,應付了幾句,就送她離開了。
谷凡走出顏家,卻看見一個侍人打扮的年輕男子倚在一旁的牆上,斜斜地看她。
谷凡一驚,立時知道此人是誰了。
「好一個俊俏的女兒家,怪道他怎麼也不肯應呢!」姜侍人站直了身子,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走了。
谷凡忙追了上去,解釋︰「這位小哥,你可不要誤會。」
姜侍人回過身,哼道︰「我誤會?你說你一個年輕女子到這孤兒寡父家做什麼?還買那麼貴的點心!那是尋常人家吃的東西嗎?真當我是個傻子啊。」
谷凡知道這事挺不好解釋的,但也不能讓人這麼說顏公子,傳出去,顏公子怎麼做人啊!
「這位小哥,真的,我同顏公子也不過初識,他幫過我,我今天只是來謝謝他。也是因為怕別人看到誤會什麼,才避了開。這種事情,傳出去對顏公子實在不好……」
姜侍人盯著谷凡好一會兒,方才笑道︰「你真當他是什麼好人?怕我說出去,對他不好,你可知關于他的傳聞,坊間就從來沒有斷過,好听的可沒有多少!我勸你好好打听一下,免得錯付了一顆心!」
谷凡淡笑道︰「坊間怎麼說,與我又有何相干。」
「就當我白說。」姜侍人搖搖頭,「反正你們這些女人,只顧貪他顏色,哪管什麼真情假意……」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