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捧著那半簍刺玫花往回走,沿路又到鋪子里買了些紅糖。這時的糖還是很粗糟的,雜質很多,但是吃起來依然很香甜。谷凡想了想,又買了些蜂蜜。這蜂蜜就貴多了,那麼一小罐就要五十文。然後再買了兩個罐子。
谷凡捧著東西回了脂粉鋪,冬子見了,不由說道︰「有什麼事,這麼急火火的,晚飯也顧不得吃。捧了這麼多東西,你是做什麼去了?」
谷凡笑笑,「家鄉的一點小吃食,今日見了,不由動了念頭,待做好給你嘗嘗鮮,現在就容我賣個關子吧。」
冬子一听是吃的,心里也樂呵起來了,瞥了一眼那簍子,又說︰「那敢情好,不枉我擔干系讓你偷溜出去。」
谷凡吃了晚飯,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收整了一下東西,好好回憶那東西是怎麼做的來著。
這刺玫花果真如她所料,就是玫瑰,還是可食用的重瓣玫瑰。
既然是可食用的,怎麼可以不好好利用一下。
廚房里此時已經沒人了,她正好開工。
先把玫瑰花去掉葉片、花托等部分,洗淨,晾干;再將花瓣一片一片地依次放入碗里,然後放一層紅糖,放一點點鹽,去澀味,再放一層玫瑰花瓣,然後再放一層紅糖、鹽。等碗裝滿了,再拿石杵輕輕地搗。
谷凡因為怕把碗搗壞了,也不敢用大力氣,直將玫瑰花瓣搗碎、揉搓至黏稠狀才住了手,再將碗中之物倒入新買的小罐里。
谷凡看看才只淺淺的一點,便繼續剛才的動作,直到沒了罐子的一大半才住了手。然後把罐子封起來。
接著谷凡又開始重復,只不過這一次多加了蜂蜜,然後到了罐子的一大半時封住。
谷凡收拾好廚房,把罐子搬到自己的屋里,等著它們發酵。過上個十幾天,打開攪拌一下,再封起來,一個月後就能吃了。
那半蔞玫瑰花已經用得干干淨淨的了。
不由嘆了口氣,不夠,真的不夠啊。
谷凡封了罐,也就把這事丟到一邊去了,可是冬子卻沒有忘,第二天便追著她問,她做的吃食呢。
谷凡搖了搖頭,無奈地說︰「得等一個月呢。」
冬子失望地「啊」了一聲,「等吃你點東西,怎麼這麼難!」
谷凡拍拍她,安慰道︰「你只要不想著這事,一個月的時間,嗖地一下就過去了。」把李府要的脂粉裝好,跟武二打了聲招呼︰「我先給李府送東西去,胡掌櫃問起來,幫我說一聲。」
武二答應著。
等谷凡走遠了,武二問冬子︰「你們剛剛說什麼呢,什麼吃的?」
冬子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問她還神神秘秘的,說要一個月才能好的,是她們家鄉的小吃。」
「你們感情倒好。」武二狀似不經意地說。
「我覺得谷凡人挺好的,脾氣好,和氣,也不愛調三窩四的。」冬子理所當然地說,「你覺得她不好嗎?」。
武二搖搖頭,「我沒這麼說,我就是覺得她同咱們不一樣。」
「不一樣,哪里不一樣?」
「我也說不清,就是覺得她嘴里什麼也不說,但心里比什麼都清楚。」武二說著也笑了,「可能是我瞎想了,不過人家畢竟從前過過好日子,想法什麼的肯定和咱們不一樣。」
冬子被說得一愣,仔細想想谷凡平日的舉動,似乎是有那麼一點不同。
谷凡雖然記得胡掌櫃說要讓她把東西直接交給二公子,可是這大戶人家哪能她說怎樣就怎樣。果然信兒遞了過去,也只是許二公子身邊的侍人過來接的,只是同時交給她一個小紙包,說是打賞她的點心,昨天勞她辛苦了半日,今兒又專門送了過來。
谷凡提著那一小包點心,心里頗有點納悶。
回到鋪子里,胡掌櫃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品香茶呢。
谷凡忙上前交了差,又把手里的紙包遞給胡掌櫃,說是二公子賞的。
胡掌櫃眯起了眼,問道︰「什麼東西啊?」
「說是點心,」谷凡答道,「我也沒看呢。」
「既是賞你的,你就留著唄,給我做什麼。」胡掌櫃笑笑道。
谷凡心想,誰知道你們這里面打什麼機鋒,昨天還特特交待要親手交給二公子,這會兒又好像沒什麼關系似的。
谷凡當然不能把心里所想的說出來,只好打開紙包,將點心分給大家。
冬子笑眯眯地說︰「果然好吃!」
胡掌櫃把手里的點打量了半天,才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來。
武二倒也不像她們倆,只是把點心收在一邊。
谷凡奇怪地問︰「你怎麼不吃啊?」
武二笑笑,也不說。
冬子含糊道︰「給她夫郎留著呢唄。」
谷凡一听,忙把剩下的點心都給了武二,「也怪我沒想到,帶給姐夫嘗嘗。」
武二有些不好意思,推辭了幾下,見谷凡堅持,也就收下了,「我這人沒出息,讓你見笑了。」
谷凡真心實意地說︰「武二姐,真的很難見到像你這樣有心的。」
「你不笑話我就好了。」
「哪能啊!疼自己的夫郎又不是罪過。」
冬子插話道︰「你可別這麼說,有人就這麼笑話過她呢,我也覺得那人怪沒趣的。自己沒本事,也不疼夫郎,還見不得別人疼,那話一出口叫個酸腐啊。我們都替她臊得慌。」
谷凡瞪大眼,「還有這樣的人!」
「可不是有嘛,這樣的人其實很多,我頂煩這個!」
「看來冬子將來會是個好妻主的,嫁給你的人可有福了。」谷凡打趣道。
冬子得意地說︰「那是肯定的。」
胡掌櫃搖搖頭,對谷凡說︰「你別信她,就她那樣,沒心沒肺的,誰要嫁給她可得吃苦了。」
冬子在一邊叫屈,谷凡和武二在一旁笑。
當晚收工之後,谷凡又去了顏家。
顏舒告訴谷凡,他已經把現有的脂粉送給人用去了,還給她采了兩簍子刺玫花。
谷凡見到那兩簍子花,心里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顏舒肯定是見她需要,連著跑了兩趟,這麼遠的路,大半天就耗在那里了。
顏舒見谷凡有些不開心,不由小心地問︰「怎麼,不合用?」
谷凡連忙搖頭,「不是,很合用,就是覺得你太辛苦了。」
顏舒聞言展顏,長出一口氣,「你合用就好,我就怕我白忙了,你也不能用。」
可是谷凡看著這兩簍子花又有些犯難了,這該怎麼帶回去呢,再說她那屋子也不大,一次說是吃個新鮮,兩次還怎麼說啊。
顏舒看谷凡一臉愁容,試探地問︰「是不是怕拿回去不好交待?」
谷凡苦笑道︰「我畢竟是給人家幫工的,人家看我每天晚上折騰這些東西,難免不會有什麼想法。再說,我還只是想先試試,萬一不成,這些花都糟蹋了。」
顏舒看了看這些花,也有些為難,「一定要鮮花嗎?干花行不行?」
谷凡遲疑了一下,「行吧,只是到底不如鮮花的好。」
顏舒想了會兒,一拍手,「你且等下。」
顏舒找來一個大壇子,刷洗干淨,晾干,把采摘好的花放入缸內,邊放邊灑鹽,然後攪拌均勻,壓實,最後再在最上面灑上一層鹽,用蠟封好。
「保存好的話,可以放好幾個月!」顏舒擦了擦額上的汗,說道。
谷凡怔怔地看著顏舒忙碌,既是新奇,又有些感慨這個小男人的能干。待他做好後,不由大聲歡呼︰「顏舒,你真厲害!」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
這是谷凡第一次直呼顏舒的名字,如此的直接而沒有勉強。
顏舒有些不自在地別在臉,「你若是還用,我明天再去摘!」
谷凡好半天說不出話,最後似是嘆息、似是感慨,「顏公子,你真好!」
谷凡也不知道顏舒听到沒有,也沒有應答,只是轉身進了屋里。
顏父听外面好長時間沒有動靜,便出來看看,見只有谷凡一個人站著,呆呆地看著舒兒關著的房門。
顏父輕咳了一聲,對恍然回過神來的谷凡說︰「谷小姐,你看天色也晚了,是不是……」
谷凡「啊」了一聲,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地說︰「啊,顏伯父,我、我正要走呢,想跟您打聲招呼來著……」
顏父微點了下頭,「那我就不留谷小姐了。」
「嗯。」谷凡急急轉身,「顏伯父我先走了。」忙不迭地跑了。
顏父看看放在一邊的兩個空空的簍子,輕輕嘆了口氣。
谷凡慌亂地跑了回去,一模臉上,還是臊得躁熱。
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怎麼就沒出息成了這樣,也沒說什麼曖昧的話、做什麼曖昧的事啊。
谷凡心煩意亂地屋里走過來走過去,她不信,她就能栽在一個小男人手上了。
接連幾日,谷凡沒有去顏舒家,也不知道顏舒有沒有再去摘花,有沒有惱她。
可現下谷凡完全沒有心思想這個,她的滿耳里听到都是這樣那樣的話。
「真的,真的,我听得真真的,真是個女人的聲音,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在他家里做什麼!」
「他父親不是在嗎?」。
「他父親說不定樂見其成呢,你可不知道他現在的名聲壞成什麼樣子了,有人要就不錯了。」
「不是听說賣茶的劉家夫人看上他了嗎?想娶他做側室呢。不然哪能那麼好心借他房子住啊!」
「是了,是了。」
「才不是,只是想玩玩他罷了,不然還不把他接進府里啊,哪能在外面住呢。」
「听說是他不願意。」
「他倒是想願意呢,還得人家樂意娶呢,你不知道人家的正夫可是個賢良淑德之人,哪是他那種妒夫可比!」
「就是,就是……」
谷凡一听這話,肺都快炸了,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人呢!
人家的事,他們知道幾分,就這樣滿口胡說的。
她可不知道,那天她無意中的一聲歡呼,竟給顏舒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想要出去解釋,又怕越抹越黑,心里惱火著,臉色也越來越黑。
武二瞄了谷凡一眼,悄聲說︰「這些男人就是嘴碎,你就當沒听見好了。進門總是客,你也不能這樣,讓胡掌櫃看到就不好了。」
谷凡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也悄聲回道︰「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把這幾位碎嘴男人送出去,谷凡才沖武二抱怨,「看起來都是好出身的人家,嘴怎麼那麼缺德!」
武二冷哼道︰「出身好,人就好嗎?這個世上可是沒有這麼一說!」
「听起來,你似乎對出身好的人有點不對付?」谷凡打量著武二的神色,的確有些不正常。
「也不是所有,就是對某一些人罷了。」武二嘆了口氣,「仗著出身好,隨便欺負人。」
谷凡同意,「是啊,這樣的人,哪都有。」
武二轉了話題,「幸好冬子今天不在,不然現在肯定又在興奮地說啊說,她對這些流言蜚語最是感興趣了。」
谷凡笑了笑,沒有接腔。
她現在滿心里都在想著顏舒現在怎麼樣,每天生活在這些流言里,他該是多麼痛苦。
可是她實在不知道應不應該過去,若是被別人看到了,還不定傳成什麼樣呢。
如果她一直不去,對顏舒來說,會不會是一種更大的傷害?
谷凡有點猶豫不定。
又過了幾日,谷凡又偷偷問冬子,「你當初說那顏公子被退親,究竟是怎麼回事?」
冬子听谷凡問她,忙湊了過去,悄聲問︰「你是不是也听到流言了?」
谷凡點頭。
冬子表示了解,然後跟她說︰「這顏家從前不也是做脂粉生意的嗎,算是咱們蔚縣的老字號了,咱許記,說個不客氣的話,當年是個屁!不過是後來仗著從胡地流傳進來的胡粉,才發的家。現如今,雖然在蔚縣尊許記為首,但到底不如顏記當年的風光。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胡粉效果確實好呀,貴是貴,但用起來皮膚白淨,慢慢地還讓皮膚變白了呢,你說這男子哪個不愛?而這顏家也有點死腦筋,死活不肯做胡粉生意,慢慢地就讓許記頂了不少。」
「就是這樣,顏家作為老字號,也不至于經營不下去了呀。」谷凡相信顏家不肯做胡粉,也肯定有人不肯用胡粉,就算生意被分去了,也不至于垮啊。
「其實也是顏家運氣不好。」冬子嘆了口氣,「本來生意就被搶了不少,幾年前顏夫人出門去進貨,眼看著馬上要進縣城了,貨卻被人劫了去。顏夫人踫到好心人救了回來。這一下子,顏家元氣又是一次大傷。若是這樣完了,也就罷了,顏家慢慢總能緩過來。可誰知,顏夫人那救命恩人仗著一身功夫,說是願意幫她出去進貨,也為自己謀個身家。顏夫人因感謝她的救命之恩,也沒有多想,便同意了,臨行前還同意幫她照顧夫郎、孩子。咱們縣里的一些商戶,見有這麼好身手的人去幫忙運貨,也趕了來,求著幫她們帶一些貨。顏夫人作為擔保人,都應了下來。可後來,唉,顏夫人那救命恩人竟是一去不返,只留下那夫郎與孩子在這里受眾人擠兌。顏夫人看不下眼去,就幫忙還了貨款。顏家就此一蹶不振。」
谷凡听得心情甚為沉重,這顏夫人確是一個好人,可惜卻太過輕信了。雖有救命之恩,只是在利益面前,這些許道義便一錢不值。
「你還沒說,顏公子為什麼會被退親。」
冬子遲疑了一下,說︰「我說的不一定準,但大家都是這麼說的。顏公子本是許給了米行的李家……」
「你說米行李家?」谷凡追問。這不是許二公子嫁的人家嗎?
冬子點點頭,「就是這個李家,我上次不是說了嗎,咱們二公子是從別人的手里搶過來的。」
谷凡啞然,難怪顏家父子這麼不樂意听到許記。
「這怎麼又扯到顏公子善妒,不容人了?」
冬子解釋︰「這不是李家說要娶顏公子同時,還要納了許家二公子。許家二公子雖然作小,但要一天進門。顏公子就說,索性直接娶了二公子就是了,還娶他作甚。然後,李家就退親了。」
谷凡不由冷笑,「這哪里是嫌顏公子善妒,分明是看顏家敗了,刻意悔婚罷了!」
「誰又說不是呢?」
谷凡瞪眼,「那你那天還不是說他不容人,才被人退親!」
冬子訕訕地,「我這不就是隨大流嘛,其實大家心里未嘗不明白,只是不好得罪李家和許家,才那麼說的。」
谷凡有心辯駁,卻又無從說起。最後只能恨恨地一拍桌子。
冬子見谷凡這樣,試探道︰「你是不是見過這顏公子?」
谷凡猛地看向冬子,目光冷冷的。
冬子嚇得一縮脖子,「我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