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成風 第二十話 門閥大家

作者 ︰

馬車行了好久,我肚子不禁咕嚕叫了起來,王愷好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白了他一眼,自個倒了杯茶,和著案幾上的點心吃起來。

不久後,馬車停了下來,但听一聲通報︰「蘭陵侯府大公子到。」

我理了理面紗,準備下車,卻見王愷紋絲不動,含笑看了我一眼。

不多時,馬車又走了起來。

我掀開車簾,卻見前後都有數輛華奢的馬車,緩緩地馳進了阮府的大門。

遠處廊下一排奴才婢子,個個衣著光鮮,恭敬有禮。

青石的大道直直地穿過好幾扇朱紅的大門,通向遠處停了不少馬車的地方。

這府邸是有多大啊?

我不由想起了紅樓夢里的榮國府,放下簾子回轉身,發現王愷正打量著我的表情。

忖度到他是想看我一副目瞪口呆流口水的驚羨樣,不禁白了他一眼。

半刻後,馬車終是停下了,王愷帶著我下了馬車。

我環顧了下四周,這停了不下二十輛馬車,才發現這不過是個偏院。

只見遠處茂密的樹木間隱約可見高大聳立的宅子、閣樓。

低低的玲瓏細語聲傳來。

十多個小女孩從剛到的幾輛馬車里榮光滿面地走了出來。

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卻是婢子的打扮,率先出了馬車候著。

小的都在十二三歲左右,全是雍容的衣裳頭釵,萬千儀態,美目水靈靈地掃了掃四下,便微微昂著下巴,蓮步輕移,緩緩走下馬車。

有幾個小女孩看見了王愷,明眸一亮,兩頰泛著微紅煞是可愛動人,矜持地淺笑著提了裙擺走近,福了福身行了禮,猶如夜鶯的嗓音唱歌般喚道︰「王郎。」

我不由打了個激靈。

哎,我這落後的現代人真是無地自容啊,一個兩個小丫頭明明都沒有長開,卻已初具風流,全是一股子惹人憐愛的味道。

這便是自小在深閨里養尊處優圈養出的大家氣質了。

我看了眼淡淡回禮的王愷,突然發現他也算得一風流才俊啊,惹得這些美人胚子目送秋水,若即若離。

「王愷!」一充滿自信略帶驕傲的聲音傳來,但見一錦衣閃至眼前,一眉目清朗的少年,熱切地拍了拍王愷的肩。

一下地,視野里涌出數名望族子弟,全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

小丫頭們滿目期待又略帶著意猶未盡的怯怯,優雅從容地笑著與少年們行禮。

從他們打招呼中听出,有庾氏、桓氏、謝氏,而王氏,自是閃耀奪目。

這些門閥等級,貌似是從魏朝的累世公卿開始形成的。

加之九品宗正制的實施,更使得士族巨室迅速茁壯。

這些人,將越發把自身的血統看得高貴,在浮華靡奢的生活中,在繁麗的假相中,達到頂峰,再歸落塵土。

「王愷,這是?」一少年坦然含笑看向我。

眾人聞聲也好奇地投來打量的目光。

王愷微微側過身,手輕輕扶了扶我的肩說道︰「我妹妹。」

眾少年頓時七嘴八舌地問起來︰「你哪個妹妹啊?」「你何時有個蒙面的妹妹了?」「對了,怎的不見你帶羅敷來?」「還以為你新婢子呢!」

王愷淺淺行了一禮道︰「我這妹妹自幼身子弱,很少出行,今兒帶她來散散心。」

突然一容顏清明的少年短促地恍然低叫了一聲,倏忽轉頭看向我說︰「我認得你!」

眾少年頓時起了哄,笑的笑,說的說,更有少年推了那少年一下,說︰「人家自幼幽居你如何認得,快從實招來!」

王愷淡然一笑,解圍道︰「桓郎應是在去年的青鳶宴上吧。」

又一恍然的叫聲響起,另一少年看向說道︰「我也認得!」

王愷微微蹙眉,暗暗掃了我一眼。

這下其他人更是鬧了起來,而那些小丫頭看向我的目光一瞬成了刀子,暗暗地,生生地刮來。

哎呀,我這個蒙面來看大戲的人,難不成還著了你們的道?

那個桓姓少年繞著我緩緩踱了兩步,不低不高的聲音吟道︰「半涉濁流半涉清,倚箏閑吟廣陵文。」

另一說認得的少年接口道︰「愛落紅塵心已死,持刀抱劍了一生。」

小丫頭們一听,愣了會,轉眼低頭笑說著什麼。

眾少年也俱是一怔,品了半天才回過味來,復雜的目光看向我。

士族子弟都是不屑于舞刀弄劍的,他們崇尚的詩詞歌賦的才情,認為拼殺都是粗人干的,而文人才是內秀,

確實,一個高門望族的大家閨秀若作出這樣的詩來,仿佛是落了身價,少不了遭人白眼的。

王愷輕輕咳嗽了一聲,淡然道︰「走吧。」

冷落的場面頓時恢復了生氣,小丫頭們三五成群地談笑著向主宅走去,眾少年郎也是意氣風發,偶爾說說哪家的哪個小姑子秀外慧中,哪個才貌俱全。

這一路走了多時,曲曲折折地繞了許多長廊,路過三個亭子,這才進了主宅院,只見琉璃瓦頂,大櫞高門,婢子僕從都靜靜地立在廊下,四下蕩漾的是主子們的笑語。

紫綬縱榮爭及睡朱門雖富不如貧

我懷疑這純粹是一個有錢人說他沒錢的典例。

為什麼會有人說朱門不如貧?不知道老百姓都說貧窮夫妻百事哀嗎?

若朱門更哀,那是因為這群坐享其成的人,必然要任喂養它們的人擺布。

休看現在富貴榮華風光無限,其後的命運卻是比浮萍還淒涼。

哎,一群傻丫頭。

席間,王愷突然指向遠處一眉目憂傷的小女孩,問道︰「你看她漂亮嗎?」。

我細細地看了一下,雖未完全長開,但是眉目已見風情,皓白如月的手足見肌膚的好,身段也是眾女孩中的翹楚,尤其是那雙大大的眼楮似有著淡淡的哀愁,但舉止悠然有度,風流韻致皆自然。

我衷心地贊了一個字︰「美。」

然後他指向另一個看著也不錯而眉宇間貴氣驕縱的小女孩問到︰「這個呢?」

我說一般。

王愷滿意地點了點頭,問道︰「你知道比美麗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什麼嗎?」。

哎呀,要給我這個現代人上課?

我不由得意地看了王愷一眼,說︰「內在。」

王愷微微頷首,修長的手指虛握著,輕輕地敲了敲案幾,說道︰「非也,是血統。」

我情不自禁地迅速白了他一眼。

他略略慍氣地瞟了我一眼,壓低聲音道︰「高門望族的子弟誰不是閱美人無數?那個很美的小姑,不過是個普通士族的庶出女,縱然是很美,不過是做人姬妾的命,嫡出的子弟是不屑一顧的。」

我撇了撇嘴挖苦道︰「你還不是看了。」

王愷不由蹙眉瞪了我一眼,一副看著朽木的表情,半晌才又繼續說道︰「而正出的姑子,縱然才情容貌不及庶出的,那血統的純正與高貴才是重中之重。」

我冷哼了一聲說道︰「沒文化真可怕。」

王愷不由一怔。

我白了他一眼說︰「血統純正是啊?你們就高興吧,知不知道近親結婚生的孩子是有問題的啊?知不知道士族的沒落就是因為子孫後代趕不上寒門子弟的身體素質啊?知不知道一群就知道坐吃山空的酸腐紈褲哪比得上馳騁沙場驍勇善戰的真丈夫啊?你們還真是自得其樂,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王愷的臉色已寒得快結冰了,指關節擰得發了白,半晌才恨恨道︰「朽木不可雕!」

我嘿嘿一笑道︰「是啊是啊,你明白就好,我跟你不是一路德爾,讓我自生自滅,別再自討沒趣白費精神了。」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被掃地出了門,你還有何等身份去結交何等的人?」

我反問他︰「我又不圖什麼,為什麼要去攀交?」

他深吸了口氣,按耐住發作,略略提高了嗓音說道︰「以你的身份去結識相等身份的人這不叫攀交,一個人所在的層次,也就決定了他所結識的人的層次,你能耐,壞了父親為你辦的青鳶宴,你能耐,持刀抱劍了一生,那沒了家族沒了身份沒了受人認可的血統,你將來嫁去哪里?」

我隨口道︰「隨緣了。」

他冷笑了一聲,說︰「你若真隨緣,父親替你相中姐夫,你為何不依?」

我說他怎麼又轉這上面來了。

他說,庶女是如何也做不了正妻的,大部分都是做了人妓妾,隨手送來送去,王肅本把我指給司馬昭,自家姐姐是主母,我即便是庶女也不會受虧待,對我而言是最好不過。

我有點不耐煩了,說道︰「謝了謝了,省省吧。」

他終于耐不住性子了,煩躁地閉了眼,扶著額頭站起身,喃喃道︰「我真是昏了頭了,且替你這缺心眼瞎操什麼心!」

見他蹙著眉起身離去,我也趕緊起身緊跟著走出這高門大院。

回到停放馬車的地方,駕車的兩個僕從見到一臉不爽的王愷俱是一驚,懦懦地討好地問道︰「主子,這麼快就回了?」

王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兀自上了馬車,我也跟著鑽進馬車。

他微蹙著眉頭,緊閉著雙目,顯然不待見我。

我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哥哥」有一肚子壞水,但至少心還算善,否則也不會這麼多此一舉,勸誡我這要淨身出戶的異母妹妹。

想來他也是對當年年少懵懂而誤了宿莽半生心懷愧疚,至于被蜀軍俘獲多半也出他意料。

但是,好心做壞事,也是做壞事啊。

覺得我留在侯府做個深閨怨婦才是最好的選擇根本就是他一廂情願啊!

在無字酒館過逍遙的日子幾多好?

更何況我還有個從同一個時代一道過來的同伴,自由自在的小康生活不要比在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爭權奪勢好太多啊!!

一路無話,回到蘭陵侯府,王愷的神色已恢復慵懶和傲慢,眼角流溢出的目光盡數淡漠和嘲諷。

他看也懶得看我一眼地說道︰「失了家族的庇護,就別拋頭露面,好自為之。」

拋頭露面?我細細品了一下,才回過味來。

這是叫我當心,若被哪個公子爺看中納了去,他們是不會出面的。

來了這麼久,我還真沒從現代的人權中緩過來!

在這個不論男女都重美色的歲月,美人不過是件玩物,才女更不過是個消遣。

若得罪了哪個權貴或者不幸受哪個稍稍有勢的人青睞,一個無根無基的小酒館,如何保得住我?

不被我連累便是萬幸了。

呵,要過平凡的生活,恰恰最需要實力。

那晚跟王愷說我要「喝茶讀書,不爭朝夕」,只怕他心中暗笑我痴心妄想。

但不管怎樣,終是跟他們撇干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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