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了一日,決定去找柳軒商量。
推開了柳軒的房門,目瞪口呆。
濃濃的檀香味撲面直來,屋內亂起八糟的紅線縱橫穿梭,地板上的白色粉末赫然勾勒出陰陽八卦陣,中間一面小銅鏡,四周放著一袖珍的鐘磬、一把蒙蒙的鐵斧、一精致的扁嘴壺、一迷你的小塔。
這…四大神器?
東皇鐘、盤古斧、昊天塔,呃,還有個叫什麼來著?
柳軒從哪弄的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我喚了一聲︰「柳秀氣?」
無人回應。
陰森的涼意直躥上背脊。
我不過才十幾天沒進來啊,一眨眼被他弄得這麼烏煙瘴氣。
這麼下去該不會走火入魔吧。
遲疑了一會,我扒開纏繞繚亂的紅線,艱難地挪到窗前。
推開窗,秋光霎時把屋內照的清亮,一股子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
「你干什麼!」一陌生的慍怒聲乍響。
我唬了一跳,猛然回身看到從門口一腳踏入的柳軒。
剛剛那聲音是他的?
驚疑的檔兒,柳軒敏捷地穿過橫七豎八的紅線躥到窗前,「啪」地一聲迅速地關了窗。
我不滿地甩手道︰「你搞什麼鬼啊?」
他全然沒有理會我,兀自翻箱倒櫃。
我一巴掌扇到他肩膀上嗔道︰「跟你說話呢!」
他搗鼓了半晌,猛然站起身,面色嚴峻地盯著我道︰「你是不是動我東西了?」
那面色是不同于以往的散漫,一股子陌生漫上心間。
明明每天生活地這麼近,可我怎麼覺得像是有很久沒見過他了?
「你是不是動我東西了?」他聲音徒然提高了一度。
我眼楮一瞪,用比他更高的聲音回到︰「誰高興動你東西啊!!」
他看向我的眼楮泛出洶涌的怒意,周身的氣息變了味道。
我不由地心頭一憋屈,聲音帶了懦懦的問道︰「柳秀氣,你怎麼了?」
他靜靜地看著我,怒氣漸漸平復了下來。
驀地,他目光一亮,一步跨到我身後,翻開案上的厚書,拿了夾在其中的什麼東西藏進了袖子中。
一語不發地他就往外走,我一把拉住他怒道︰「柳修齊!」
他總算是回過頭,正常地看了我一眼道︰「我要出去一段時日,你好生待著。」
我問他去哪兒做什麼。
他說他去找龍脈。
我蹙眉道︰「你什麼轉職看風水了?」
他嘿嘿一笑,面色恢復了往日熟悉的散漫道︰「找到龍脈,咱們就要能回去了。」
我一怔。
回去?
真的假的?
他撂了話就轉身要走,我一把拉住到︰「等等,我有事跟你說。」
他回過頭來,笑道︰「我知道,你不就不想回去嘛,這個等我回來再說啊,乖!」
我出神的檔兒,他敏捷地穿過紅線向門外走去。
我急道︰「柳修齊!」
他回過頭,微微蹙眉道︰「又怎麼啦?」
這樣的柳軒,讓我陌生。
不,也許是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並未真正地去體會過他的苦心。
一個人的戰場,是多麼的孤獨。
沒想到他要回去的信念是這般強烈。
如果告訴他,如今我們所處的時空好像已經偏離了歷史的軌道,那後果,會是什麼?
他會不會以為,是我不想回去而故意搗亂的?
越想越不敢告訴他了,我怕他崩潰,我怕失去這個同伴。
他側過身來,疑道︰「你想跟我一起去?」
我搖了搖頭。
也許他這會子出去正好,省的在酒館里听到什麼風聲。
他疑道︰「你是不是有別的事啊?」
我微微垂目,扯出一個笑容道︰「沒,注意安全,一切小心。」
他好氣又好笑地掃了我一眼,轉了身揮了揮手,一轉眼出了門。
翌日,劉伶來到酒館。
他笑嘻嘻地向我招了招手道︰「姚小丫頭!」
我說我今兒沒空。
阿意招呼著隨口問道︰「劉爺,怎麼不見阮公子?」
我心里咯 一下。
劉伶笑問︰「你問的大阮還是小阮啊?」
阿意笑說︰「自是前兒常跟劉爺一塊的阮咸公子啊。」
我默默轉身,悄悄往樓上走去。
卻听劉伶笑道︰「听嗣宗說去山陽游山歷水了。」
我心中一頓。
游山歷水?
若是人沒了,隨便什麼墜崖的死因都無人懷疑。
阮家竟把此事就這樣掩過去了。
王親貴族面前,門閥子弟的命尚如草芥,何況我們這些螻蟻?
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枉死。
濃烈的悲涼油然而生。
我究竟是在以不變應萬變,還是在坐以待斃?
秋天一晃到了深末。
不堪紅葉青苔地,又是涼風暮雨天。
隨著一輛馬車停在店門口,看似平靜的生活終究到了被打破的一刻。
不安漸漸彌漫開。
一看著分外機靈可靠的高挑奴才行了個禮道︰「曹三爺請姚遙姑娘走一趟。」
曹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新仇舊恨,今天我們一起算。
轎子晃晃悠悠了好一陣,卻出了城到了一座密林里的水榭庭院。
我盛氣凌人地推門而入,卻見正屋里端坐著一窈窕的身姿,一身華麗的衣著,一雙靈秀的眼楮,臉色卻略略蒼白得不自然。
惠兒淺笑道︰「宿莽,久見了。」
我一怔,回敬一笑︰「別來無恙。」
她緩緩起身,身形憔悴,一雙冰涼的手拉著我坐下。
我猛然想起,那個美得不得了的中秋明月夜,點在眉心上的那一指冰涼。
她掏出手絹側頭咳嗽了幾聲。
我問她是不是生病了。
她搖了搖頭,笑了笑︰「偶感風寒,不礙事。」
我問她是否知道前兒曹煜到洛陽來找過我。
她說她知。
我心下明了一些,問她︰「今兒來,可是為那事?」
她搖了搖頭,說那事她只知道是有人送了匿名信給曹煜,說是洛陽無字酒館有個女子在暗中調查三生門,有了些線索,可能與曹府丟失的東西有關。
她說︰「東西本就在府中。」
我一驚︰「東西在府中?」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連連咳嗽了幾聲,緩了口氣道︰「你先听我說。」
我點了點頭,表示不再打斷。
她說,曹煜本不想理會,但想起我在無字酒館,恐怕與我有牽連,便派了人去打探,幾日後曹煜帶了幾人匆匆出了鄄城,回來時多了個黑匣子。
惠兒問他是什麼,他沒說,進了祠堂將匣子放到了曹邑牌位前的祭台上。
我問她可有打開看過。
她說曹煜不讓人接近祠堂,所以她沒有機會,但她擔心我,便趁曹煜外出時動身來了洛陽。
她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小莽,對不起,那次你冒死來找我尋東西,我還是給了你假的。」
我驚訝出聲︰「假的?!」
阮籍不是說,我給寒櫻的那個是密旨的一半嗎?
如何成了假的了?
為何寒櫻只字不提?
她點了點頭︰「即使門主的目的是保聖主,我仍然無法把東西交給你。因為,那是曹煜翻盤的唯一籌碼。」
她說,先前的刺客奪旨,是曹鉞自導自演的殺局,除掉了曹邑,曹鉞還不放過曹煜。那次曹煜負傷回來,曹鉞暗暗命人將傷藥換成毒藥,被她撞見換了回來,然後她把內幕告訴了曹煜。曹煜決定將計就計,假裝中毒癱瘓,降低曹鉞的戒心。
我心下思量,柳軒的分析,也八九不離十了。
她舒了口氣道︰「可曹府都在曹鉞一手的控制下,不借助外力,曹煜無覆手之力。我暗中聯系門主,用密旨作籌碼,讓三生門出手幫曹煜奪權。」
我嘆了口氣︰「沒想到,門主卻意外地命喪曹府。」
她淒然地笑了笑︰「不是意外…一切不過在曹煜的計劃之中。」
好個一箭雙雕,既撂倒了曹鉞,又鏟除了三生門。
我心下驚懼,曹煜的心機已到這番地步!
惠兒的處境,可想而知了。
她臉色一變,手絹飄落在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惠兒!」我驚得跳起,連忙扶住惠兒搖搖欲墜的身子。
她柳眉若蹙,臉上精美的五官痛苦地都有些扭曲了,氣若游絲︰「叫…初冷…」
「初冷?」我大喊道︰「初冷!」
那機靈可靠的奴才立馬推門而入,迅速地從懷里掏出一小小的紫瓶,喂她飲下。
半晌,她臉色緩和了些。
初冷抓起她的手把了會脈,蹙眉道︰「時間不多了,長話短說。」
我抱著她坐定,急道︰「這是怎麼回事!」
初冷不屑地斜了我一眼說︰「你看不出來嗎?」。
她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得喚道︰「初冷。」
我一急吼道︰「說!到底怎麼回事!是曹煜那王八蛋嗎?」。
初冷看了惠兒一眼,抿緊了嘴。
她笑著搖了搖頭︰「小莽,我時日不多了,你我姐妹一場,能再你一面,我已滿足了。」
我哽咽道︰「惠兒,我去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夠了!」初冷沉聲道︰「惠兒信你失了憶,我可不信!收起你的那些虛情假意!」
我一愣︰「你…你什麼意思?」
她抓緊我的衣袂,輕聲道︰「初冷,你先出去。」
初冷緘了口,冷冷掃了我一眼離去。
我訝然地看向惠兒︰「他也是三生門的人?」
她點了點頭︰「宿莽,我中的是三生門奇毒笙歌散,除了門主,無人可解。」
「寒櫻下的毒?」
她一怔,淡淡一笑︰「原來,門主名寒櫻。」
我急道︰「是她下的毒?」
她舒了口氣道︰「門主不是真要我性命,那日我找門主交易,門主只是為防曹府之事有詐,許諾事成之後替我解毒。」
我倒吸一口冷氣︰「即使如此,曹煜還是把她殺了!」
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不關他的事,他有他的難處,他有他的背負,縱然情深,奈何,緣淺。」
不關他的事?如何不關他的事?
他把你作為一顆棋子,你明明知道啊!
我眼楮一酸,淚奪眶而出。
傻惠兒!
他尚且不顧慮你的性命,你還為她迷途不知返。
這哪里值得!
不過是年幼時的一次錯遇,哪里值得你付出一生!
她抖著冰涼的手拂去我臉上的淚笑道︰「我們難得一見,莫哭!」
我側頭咬牙道「我定要他償還!」
她嘆了一口氣︰「生死有命,你明知我不悔,你若傷他,九泉之下我如何安心。」
我深吸了口氣,仰頭止住了眼淚,沉聲道︰「跟我走,我不會讓你再留在那混蛋身邊了。」
她笑了,輕輕地搖了搖頭︰「最後的日子,就成全我,讓我與他共度吧。」
我不由得惱怒︰「那你干嘛找我來說這些!」
她舒了口氣道笑道︰「還記得嗎,那日我問你,真正的愛,是經得起背叛的,還是經不起背叛的。今兒,我只是想知道,你我之間的情誼,是前者還是後者。」
往事一幕幕,翻涌而過,我咬緊了牙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含淚道︰「小莽,我有,一事相求。」
我咬牙道「等你好了,莫說一件,一百件你盡管差遣我!」
她笑了笑︰「我求你,在我走後,保全初冷。我欠他的,此生無法償還了。」
「你說什麼傻話!有毒藥就一定有解藥!解了毒,自個欠的自個還他!」
她搖了搖頭道︰「曹煜答應過他二哥一定護你周全,他定不會違背誓言,只有你,能保全初冷了…誰讓我們是好姐妹呢…今生,我是來還曹煜的,今生欠下初冷的,只有來生還了…」
我神不守舍地搖了搖頭。
她倏忽一蹙眉,一絲血從嘴角溢了出來︰「自己的身子,我很清楚,拜托你了,好嗎…」
我連連點頭,抖落了眼眶里擠滿的淚水︰「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答應你!只要我在一天,就一定護他周全!」
她閉上眼笑了笑︰「小莽,我欠你的,也只能來生還了。」
我緊緊抱著她單薄的身子,淚如雨下。
她面色蒼白,紫青交錯的血脈漸漸隱現,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氣若游絲道︰「讓…初冷…送我…回…府。」
我剛喊了聲初冷,「砰」地一聲,門被初冷撞開。
渾身是傷的初冷飛進屋內,倒地不醒。
曹煜面色陰寒,手握血淋淋的劍踏了進來,一股血腥味在房間里散開。
發怔的檔兒,曹煜一劍劈下,面前的桌子裂成兩半轟然倒地,森森然的劍氣撲面而來。
我嚇得一時大腦空白,隱隱覺得一劍會劈到我們頭上。
看著他一步一步逼近,我連忙開口︰「曹,曹煜,你,你听我說,惠兒只是,只是找我敘舊…」
一劍刺來,我抱著惠兒躲閃,倉皇間踩到裙裾,齊齊向後摔去。
他一伸手拉住惠兒,我摔倒在地。
卻見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劍,刺穿了惠兒的心口。
他迅速拔出了劍,頃刻間嫣紅噴滿了曹煜的黑色錦衣。
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恍惚間曹煜橫抱著惠兒的尸體向外走去。
我癱坐在地,驚懼無言。
他抱起惠兒頭也不回走出屋子,縱身上了馬,帶著一小隊侍衛絕塵而去。
我渾身無力,卻吼出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分貝︰「曹煜!你不得好死!」
我咬緊牙瞪著曹煜遠去的身影呢喃道︰「你不得好死!」
頹軟良久,踉蹌著站起,去查看初冷的情況。
還有氣息。
大夫說劍傷並沒有傷到要害,縫好了按時用藥,好生修養,不久就能痊愈。
棘手的是他體內的毒,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請了好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說什麼時候醒就要看造化了。
我把初冷安頓到了歸夢闌,從豁然之境找來雨兒和一個老實的小子鴻遠一起幫忙照顧初冷。
晚飯後我到歸夢闌,鬼使神差地踱到後院。
本以為阮籍會將墳冢遷走,不想還在。
每日我便來看看初冷,偶爾帶點陳釀的酒去那青冢旁坐坐。
不知何時起,已不再畏懼。
死生,不過如此。
呵,對旁人的死這般豁然,卻不知對自己的死是否也能這般看得開。
總是告誡自己,定要活得讓自己在死去的那一刻無怨無悔。
可臨死的那一瞬,我真能含笑而終了然無憾麼?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
柳軒還未回來,酒館大部分事物都是阿意獨當一面。
豁然之境漸漸穩定,已不需我們過多插手。
前兒劉伶還來問我跟嵇康換曲準備得如何了。
如今我沒心思去琢磨那個,寥寥幾句回了他。
不知是態度不好惹他不高興了還是他真忙了,數個星期來,終日不見這個酒鬼閑官的人影。
冬至,初冷的劍傷已痊愈,卻依然昏迷不醒。
黃昏,我剛踏進歸夢闌,雨兒就急急忙忙地迎出來喚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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