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成風 第三十五話 夢魘暗生

作者 ︰

是夜,潛入了蘭陵侯府,根據阮籍提供的線索,順利地找到了暗香閣。

暗香閣的人比從前增加了一倍之多。

等所有人都被三生門獨制迷香夢斷魂撂倒後,我才小心翼翼地翻上了二樓。

粉色的帳子里,皓腕輕紗的美人安靜地睡著,青絲松散,面若凝脂,娥眉青黛。

我斂息屏氣,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探身去查看她的右臂。

果然,一道劍傷若隱若現。

正當我要直起身子的時候,一只溫軟的手迅速有力地掐住了我脖子。

她猛然睜開的雙眸,隱約倒映出我的黑影,殺氣在黑暗中炸開。

轉瞬又被驚愕所覆蓋。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在黑暗中久久對望。

脖子上的手緩緩松了開。

我正要松口氣,一掌擊在我心口,逼得我連退數步,緩了半晌。

她從容地翻身站起,嬌喝一聲︰「來人!」

我淡淡笑道︰「你不用喊了,整個暗香閣的人都睡了。」

她緩緩抽出掛在牆上的劍,目光冰冷,嘴角微揚道︰「這麼說,殺了你也沒人知道了。」

我輕笑道︰「為什麼要殺我?」

她一字一頓,狠狠說道︰「因為王元姬只有一個!」

我心中一震,冷笑道︰「那剛才那麼好的機會,怎麼不動手?」

她握著劍一步一步走近,冷哼道︰「你以為我是手下留情?我是要讓你死的明白。」

我問她明白什麼。

她的雙目迸發出冷光,字字寒涼︰「我失蹤多年的妹妹,就是為了你幽居暗香閣的替身。因為你,她在這過了暗無天日的八年,最後還被作了棄子,死得灰飛煙滅,此仇此恨,我若早知,你能活到現在?」

我定了定震顫不已的心神,問她︰「誰告訴你的?」

她冷笑一聲道︰「如果你不回來,她也不會死,可回來了你卻不稀罕,千方百計要月兌離,怎麼,你那表情是愧疚嗎?現在才愧疚,不嫌晚嗎?!」

我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妹妹的死,還不能警醒你別重蹈覆轍嗎?」。

她仰頭大笑了兩聲,抖落了眼角的淚水,提劍踱步逼來,厲聲道︰「你對我妹妹取而代之,我對你取而代之,這是天地輪回因果報應!」

我心驀然一痛,握緊的拳頭,指甲扎進手心,顫聲道︰「不要做這場陰謀中的犧牲品,還記得我說的嗎?不要隨隨便便嫁了,雪雁。」

她頓住了腳步,冷笑道︰「害死我妹妹的人還在這假惺惺地作甚麼?你以為王肅是真心疼愛你,為了成全你而找了我這只替罪羊?」

我看著眼前一模一樣的人兒,容顏不再,只覺無盡悲涼。

她沉靜地說道︰「一顆不听話的棋子,是沒有利用價值的,更何況在有了替代品之後,反而成了潛在的絆腳石,就更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認賊人作師父,是我的恥辱。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奉勸你一句,有多遠滾多遠!」

我盯著她的幽深的雙眸,沉聲道︰「我只問你一句,可是你心甘情願?」

她嘴角一揚,不置可否道︰「心甘情願,與你何干?早在歸夢闌,你我就恩斷義絕了,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下次再見,猶如此案!」

語落,但見利劍揮下,劈開了幾案,「砰」地一聲,轟然落地。

黑暗中的兩人,近在咫尺,卻已隔天涯。

這一晚,我永生難忘。

從暗香閣出來,一凜凜的身影已在靜靜地等著我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含笑道︰「最後一晚,可還有話對為兄說?」

最後一晚。

這是問我遺言麼?

幾番努力去揣摩他的意思,可混亂的大腦就是運作不起來。

他略略低沉的聲音被夜風絞得飄渺不定,問道︰「無?」

我定了定神,問他︰「雪雁妹妹替身之事,可是真的?」

他輕笑了一聲回道︰「昭然若揭。」

我問他可是他說的。

他吐出一個字︰「是。」

我默然。

他笑道︰「為兄不過是實話實說,這也讓你記恨了?」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問道︰「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他說不知我指的什麼。

我說他心知肚明。

他卻笑道︰「咦,此乃緣分。孽緣也好,良緣也罷,終究不易。只可惜,你我兄妹緣分也盡了。」

話已至此,就再無恩怨,只有勝負。

我握緊雙拳,腳步微挪,暗暗蓄力。

風吹得衣袂翩翩作響。

他說道︰「既然你堅持自己的選擇,那我們不妨打個賭。」

打賭?

我心中一怔。

這是說,他不會現在動手?這里沒有布下天羅地網?我還能安然離開?

他問如何。

我問他賭什麼。

他說︰「賭你的命。」

我問怎麼個賭法。

他說︰「簡單。你傾盡所能地逃命,博得余生苟全,便是你贏。」

我問我贏了如何。

他笑道︰「你贏了你便幸存,還想如何?」

是了,贏了便證明了自己的選擇是不錯的,都能活下去了,還想他怎樣麼?

他低沉的聲音透著寒暖不定的磁性︰「若我贏了,替你求個全尸,如何?」

我盯著他含笑的臉淡然道︰「多謝二哥。」

他笑意淺淺的明眸亮光倏忽一暗。

我縱身一躍遠去。

黑暗中的身影,靜靜佇立在庭院中,一動不動。

出了蘭陵侯府,不知不覺來到了歸夢闌。

在梧桐樹下一坐,眨眼便到了黎明。

一襲白衣悄然走近,低聲問道︰「決定了?」

這要從昨天的談話繼續說下去。

阮籍認為接下來他們將有所動作,以某種手段讓我消失,也很有可能會波及無字酒館,要我先發制人,金蟬月兌殼遠走高飛。

猜測對方是雪雁,便忍不住動身前往蘭陵侯府去確認。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我仰望著那棵梧桐樹,交錯的枝干劃破了厚幕般的天空。

目若星河,俊朗出塵的臉突然出現在視野里,低聲道︰「決定了?」

我越過他望著那破曉的天空,輕聲道︰「決定了。」

他點了點頭道︰「我會盡快安排,最遲明天把你送走。」

我搖了搖頭,揚起嘴角道︰「我決定了,跟他們玩玩。」

他愣住了,半晌,笑道︰「這可不像你了。」

我哂笑道︰「那怎樣才像我?」

他嘴角微微一揚︰「事不關己倒是不遺余力,如勸人戒酒,如豁然之境;一旦牽扯到自己,就快刀斬亂麻,如削骨還父,如決然棄徒。這回,我倒看不明白了,你可是想清楚了?」

我粲然一笑道︰「清清楚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方丈。逃了這麼久,難道要等到無路可退了才明白,一切是要靠拼搏去爭取的,逃避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他的明眸閃過一絲不尋常的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你想怎麼做?」

我告訴他三生門與曹府交易的真相,以及密旨還在曹煜手中,只要拿到密旨,我就有了翻盤的籌碼。

我一字一頓道︰「但是,你們若要跟司馬氏作對,最終是沒有勝算的。」

他問道︰「何出此言?」

因為歷史上晉朝取代了魏朝!

我含糊道︰「我只是奉勸你們不要押錯了寶,混官場的,不就是怕站錯隊。」

他不屑地笑了笑,眼角盡是睥睨天下的狂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天意那般,我等只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了。」

我說要參與奪旨,他不同意,認為我的身份不合適。

但答應拿到密旨後必會讓我一用。

「不過。」他似笑非笑道︰「你要去另一處地方。」

阮籍說的另一處地方,竟然是,司馬師的府邸。

不一會兒,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子到歸夢闌來,送了一張畫皮給我戴上。

望著鏡子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美玉無瑕,飛眉入鬢,似桂如蘭,美得似乎只是一縷芳魂。

啞然失笑。

我特意上了濃艷的妝,讓它與本質有所不同。

眉眼盡是狂放的嫵媚,衣著也盡是外族的艷麗。

由于煙初冷還昏迷不醒,我們能拿到的這個畫皮有一定的毒素。

我需要定期服用解藥,並且帶一次不能超過一個星期。

用藥水揭下來後還要用忍冬的花汁瓊漿清洗。

本想讓阮籍幫忙把被阮咸改過的琵琶給改回去,但阮籍說他能弄到一把琵琶,那還是用沒改過的好。

思忖了半晌,我用英文寫了封信,讓阮籍轉交給柳軒。

之所以用英文,也不是防著阮籍,只是以防萬一,避免走漏風聲。

以一天的時間惡補了西域的常識後,我來到洛陽城中最負盛名的歌舞坊——後庭花,以一曲《平沙落雁》順利俘獲了花主瀟瀟。

瀟瀟是個名副其實的美人。

目若春水卻藏秋光,眉如青黛欲笑還顰,口若含朱丹,指如削蔥根,舞盡風塵卻不染絲毫。

有她這等容貌的,沒有她那等風情。

她的玉手支著頭,倚靠在灑滿花瓣的醉生塌上,青絲慵懶地散落。

我靜靜地看著她。

她嫣然一笑,玉指一捻指來說道︰「今兒起,你就是後庭花里的彼岸。」

彼岸花,可望不可及

我回以一笑道︰「謝花主厚愛,不過我更喜歡自己的名字。」

她明眸玉面,微微挑眉,暖暖的聲音似柔含威︰「哦?」

我略略一頷首道︰「小女子寒櫻。」

她嘴角一揚百媚生,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道︰「寒櫻枝白是狂花,好名字。」

末了,她告誡我,要記住,女人不僅僅是男人的附庸。

身為現代人,我是這樣的思想很正常,可在這男人是天的封建社會,她這話著實令我驚艷了一把。

不禁留意了一下,發現她確實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僅從她居室里的那副字,便可窺見一斑。

素縞濃墨,豪情萬丈地寫著︰一生無夢一聲笑,一步情天一步遙。

同樣,我也沒有讓她失望。

起初,先憑借異域風情外加一張艷麗的臉,寒櫻很快就在後庭花里名聲鵲起。

來這里的,多半是來看美色的,首先要用容顏給自己開條路的道理我明白。

但以色侍人,不長久,也不夠把握自我的力量。

所以在名聲一起之後,我便改為垂簾奏曲。

一來,讓為美色而來的人求之不得心常愛,二來,也讓琴技的高超逐漸為我博得更高的贊譽。

漸漸地,來買我進府的人絡繹不絕。

可是,都不是我想要的。

隨著我一再地拒絕,他們出的價格也越來越高。

短短數月,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後庭花里垂簾奏曲的絕代樂師,見面百兩,談話千兩,萬兩不移。

瀟瀟對此仍是嫣然一笑,波瀾不驚,縴縴玉指拂過琵琶的琴弦,聲若細雨︰「你不做可望不可即的彼岸,要做寒櫻,卻不知這株寒櫻,要開在哪里。」

更多人被傳言和名聲所吸引,前來一听名曲一睹芳顏。

我一直靜靜地等待著。

卻等到了一個不待見的人,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結局和一個驚世駭俗的故事。

那日,瀟瀟叫我過去。

推門如入,卻見到了那個有過幾面之緣的和尚,一身灰袍,靜靜無語。

瀟瀟讓我看在她面子上,給賊禿彈一首曲子。

我心下訝然,不知這家伙和瀟瀟有何交情,竟得如此厚待。

瀟瀟一走,他便笑道︰「久聞後庭花寒櫻之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狂花一枝。」

我月兌口而出道︰「你不光是個酒和尚,還是個花和尚,這般有辱佛門,佛祖要是知道了必定罵你賊禿。」

他不惱反笑道︰「施主,佛祖不會罵我賊禿,會罵孽障。」

對哦,佛祖自己也是光頭來著……

我本來板著的臉終是沒繃住,莞爾道︰「你這孽障倒是幾分有趣,難怪花主待你這樣好。」

他淡然笑道︰「城中紅粉大多待我不錯。」

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不倫不類的和尚,訝然道︰「你這樣的浪子,如何做得了佛門弟子。」

他笑道︰「隨緣化,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我一怔。

他話鋒一轉道︰「你若彈得首好曲子來給我听听,我就給你講個有趣的故事。」

我揚起嘴角笑道︰「好說。」

略略思忖,便選了《夕陽簫鼓》。

時緩時急的琴聲,如歌似訴,我和著調子吟道︰「花開紅樹亂鶯啼,草長平湖白鷺飛。風日晴和人意好,夕陽簫鼓幾船歸。」

一曲罷,他抬起微閉的雙眼,嘆了一個字︰「好。」

隨後,听到那個的故事,卻是讓我連嘆息也嘆不出來。

他說,一個已有家事的男子,流連煙花之地,愛上了一個風塵女子,中了進士卻無心功名,被家族掃地出門。

後來,連他的妻子都對他的風流忍無可忍了,對他下了毒。

可惜,毒量不夠,他又被人救回,卻不能再吃肉,還需要靠蜂蜜來抑制毒素。

他笑說︰「肉都不能吃了,人生好無趣啊,不如出家算了。」

從此,他孑然一身輕,遠踏山川,看盡美景美人,嘗盡美酒。

我不禁輕聲道︰「這般自由的生活,我也曾奢望過。」

他莫測地一笑,說道︰「自由是杯毒酒,不是每個人都喝得起的。」

我輕笑了一聲,反唇相譏道︰「你可知浪子歷來只有兩個結果,一是回頭金不換,而是含恨赴黃泉,你要哪一種?」

他毫不在意地說︰「佛法三千,我自有佛祖來渡。」

我說佛祖不會收你這樣吊兒郎當的偽佛徒的。

他笑了,笑得看不清悲喜,輕嘆了聲︰「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翌日,城中傳開了一個驚悚的傳聞,一個和尚在城南的枇杷樹上上吊自盡了。

我問瀟瀟是哪個和尚,瀟瀟莞爾一笑道︰「易水。」

我心中大驚。

昨兒他才和我說笑來著,怎麼就自盡了。

瀟瀟見我愣了半晌,緩緩說道︰「昨兒你听了半個故事,看在你給過我一份薄面的份上,今兒我幫你講完。」

原來,易水所愛的那個風塵女子中了他妻子所下的奇毒,妻子說︰「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愛她嗎?那就拿你的命來換她的命吧。」

于是,易水喝下了妻子給的毒,不知是妻子手下留情,還是他命不該絕,他又被人救回。

于是他跟妻子達成索命契,妻子放那女子一條生路,他遠走他方,十年後,來還命還情。

我越听越狐疑,索性直截了當地問瀟瀟︰「你是那女子?」

瀟瀟莞爾一笑︰「我是那妻子。」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訝然道︰「佛門弟子是不得以任何理由自殺的,否則無法轉生,無從得道,你可知,你讓他臨死還犯了戒律?」

「戒律?」瀟瀟吃吃地笑了起來︰「哪條戒律他不犯?不過是個鑽了佛祖善心空子的狡猾浪子,我就是要他永不超生。」

我看著眼前這風姿綽約的女子,卻看到一顆蛇蠍之心,不禁打了個冷戰。

瀟瀟微微挑眉看向我︰「你覺得我太狠心?你可知,有多愛一個人,就有多恨一個人,就有多想凌遲一個人。」

縱然她說得這般狠絕,那天卻是快喝盡了後庭花所有的酒。

我雖難以接受她的做法,卻還是不忍她爛醉如泥,扶了她到醉生塌去休息。

她一雙迷蒙的醉眼,嫵媚動人,不住地呢喃著「風蕭蕭兮易水難渡」

不知是喜,是悲。

翌日,她又是那個談笑風生的花主,回眸一顧百媚生,青袍一舞笑人庸。

我問她,情字何解。

她嫣然一笑道︰「情,心系青物,陰之化也,喜怒愛懼哀思憎,無解。」

我說不是無解,只是難解,若能放下,一切便迎刃而解。

她戲謔地看著我笑道︰「你不是想過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生活嗎?何不去削發為尼,放下一切立地成佛?」

我啞然。

雖有佛法三千,卻還有紅塵萬丈。

縱然萬丈足矣摔得粉身碎骨,世上卻還是有這麼多的痴人,執迷不悟。

她莞爾︰「放得不徹底,愛得不決絕,相比此情無解,此人更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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