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冷月,大雨瓢潑,貼在額上的濕發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掙扎著爬起來去抓母親的手,一雙沾滿鮮血的冷冰冰的手,抱著母親的身體我大聲哭喊著,雨水澆入眼楮模糊了我的視線,周圍躺滿死尸,那些曾經對著我笑給我溫暖的人,我使勁地搖晃他們,大聲喊著,聲音嘶啞。雨中傳來打斗之聲,遠遠似乎是父親的影子,我向前跑過去,一具橫在路中的尸體將我絆倒,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血泊之中。
從夢中驚醒時枕上濕了一大片,我坐起來抱膝將眼楮埋在手臂里。一切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母親用淋灕的鮮血為我印了死訣掩住我的生氣,父親倒在惡魔的劍下,一切都是為了我。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忍不住地想︰如果那時死的是我,大家是不是就都不用死了?父親不用,母親不用,全家一百多口都不用,阿風…阿風也就不會死了。眼淚又止不住地浸出來,我那時那麼小,一點仙法也不懂,父母的魂魄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留下的只剩記憶,那些曾經美好的,印在我心里的深深的記憶。
坐了很久便不太可能再睡著,我索性洗把臉穿上衣服出去走走,天還沒亮,清冷的月色鋪灑在山中青石板路上映得周圍陰森森的,我沿著山道一路上了落日峰,拂曉的時候正好爬上觀日台。觀日台雖地處落日峰卻最適宜看日出,我搬到翹駝峰居住一百多年來還從未看過,今日天時地利人和倒是可以補上這個缺憾。天邊漸漸發白,第一縷朝暉透過薄霧映得郁霞峰輪廓金燦燦的,南側霧靄騰騰之中一座高峰若隱若現,須臾便隱在朝日金輝之中。
我模出身上的骨笛放在唇邊輕輕吹奏一曲《逍遙吟》,笛聲空靈,曲調灑月兌。
「雲中松竹客,酌棋論茶經。笑觀浮塵世,自在由我心。」
晨風陣陣,樂音隨風飄散于松林綠野之中,手指輕顫徵調微有變音卻是有人偷听,我將骨笛從唇邊移開,感到一股幽逸的氣澤自小道越行越近,心中一凜。
來人不疾不徐行至面前彬彬一禮貌似翩翩公子,我趕緊抱拳回禮︰「席仙首,早!」我混跡逍遙山多年,相熟者多是玄谷、金泉弟子,皆為男子,為行事方便便常喜以男子自居,稱兄道弟作揖行禮都依男子行徑,攸殷派初來乍到看樣子尚不了解我的這個習性,因此愣怔了片刻方客氣道︰「羽師妹如此稱呼在下著實惶恐,喚作席肆便好。」我便也禮尚往來地客套幾句。席肆︰「方才可是師妹在此吹奏?」我趕緊恭敬地謙虛道︰「粗音野調,讓師兄見笑了。」席肆︰「山靈世外人,瀟灑無塵羈,曲風高雅、逍遙灑月兌,難得的好曲子,師妹太過謙了。只是在下听得其中隱有悲調,可是在思念故人?」我一愣,心思迅敏地在頭腦中搜尋是否有這麼一道洞悉人心的術法,仙術中似是沒有的,難道魔道法術如此高深,又或是真遇到知音了?雖然心里轉了九轉十八彎,面上我仍能鎮定地和煦春風驚喜到不能言語狀︰「這個…」席肆看了我這個反應寒洞般的眼里居然漾起一絲笑意,我察言觀色附和著和他異口同聲道︰「倒是知音了。」從而加固了他對我的好感。席肆甚是健談,從曲樂談到山水,從山水論到修仙,又從修仙講到術法,侃侃道︰「早听說逍遙山上有位修氣行之術的高人,我以為天地氣澤回轉乃是諸多天神尚不可及之艱深仙法,只道是個玩笑,沒想今日一見師妹果然氣度不凡。」我趕緊應景地羞紅臉,弱弱地說︰「師兄莫笑我,我修行不成,氣澤回轉之術門尚且未入,頂著這個名頭不過混吃度日,汗顏得很。」
一隊綠色的影子身法輕盈、動作矯捷地沿著山道騰身而上,轉眼間就到了觀日台,為首一人豐容靚飾正是雲雅仙首玉錦。九州界地仙門派大小龐雜、修習各種仙法者統共十數派,修行者多為男子,當然逍遙山護研派確有大批女弟子,但這些冰肌瑩徹的美人們在正統仙家眼中不過一副嬌俏皮囊,算不得真正神仙,因此像雲雅派這樣全是女仙子的門派實在太稀有,走到哪里都是貴客中的貴客。被吹捧得多了,人難免生出些驕傲,常自詡九州十三明珠。我同她們交道甚少,卻不知何故甚不討十三明珠喜歡,尤其珠首玉錦,每次見面總要挑揀我一番方能罷休,而此次珠首居然破例地沒有將犀利的目光瞄準我,讓我著實松了一口氣。十三明珠將席肆團團圍住,講道論法、學識淵博地將我從里圈擠到中圈,中圈擠到外圈,我面露郁悶心里由衷地感謝她們借機遁走。
早飯沒吃,此刻若是下山到瑜問堂再返回來看瓊花比試鐵定能要我半條命,沒辦法只好兜轉到八卦哥的院子,從窗台上跳進去把八卦哥搖醒讓他去瑜問堂幫我帶份早餐。八卦哥死豬附身裹著被子拒絕起床,我叫了半天沒效果只好挽袖子動粗又抓又撓,直整得八卦哥嗷嗷叫。八卦哥憤怒地一邊穿衣服一邊吼我︰「你一個黃花閨女,動手動腳也不知羞,到底懂不懂男女大防?」我悠然地坐在桌邊圓凳上,一手支頭戲謔道︰「你小時候光我還給你洗過澡呢?跟我說什麼男女大防?原來說怕鬼厚臉皮非要睡我床的不知道是哪位?」一個棉枕迎面飛來被我一把接住,八卦哥一躍跳到我身邊作勢要摟住我,甜膩膩地說︰「走吧,姐姐,我還想你陪我再睡一覺。」一句話就噎得我沒詞兒了。八卦哥勝利地一甩頭,一副「就憑你也敢跟哥斗」的欠扁表情,大步流星地下山給我打飯去了,我估計他少說也得半個時辰才能回來便倒到他的床上去補眠。
光陰似箭、神箭,我還沒培養出睡意,八卦哥,哦,不對是禾熙,便變戲法似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撓撓頭心里嘀咕︰莫非我剛剛不知不覺打了一個盹?禾熙將帶來的碩大食盒放在一邊,不停地從食盒里拿大小碟子出來,我目瞪口呆掰著手指頭數︰「四、五、六、七…」通通都是山下明素齋的招牌點心湯粥小菜,指定花了不少銀子。我扭頭看看窗外的日頭,現在剛到卯時,這個明素齋什麼時候起開章這麼早了啊?雖說禾熙昨天就搬到山下去住了,可考慮到路程這個這個…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所以每樣都買了一點,」禾熙將兩只小瓦罐放在桌角,又掏出一張像是寫了符印的黃表紙,口中念念有詞,眼看兩只小瓦罐嘟嘟地開始冒熱氣,我徹底傻眼了。禾熙對我的反應很滿意,邀功地說︰「我覺得這個術法有用,昨天特地請教連兄學了來,你看我練了半宿效果還不錯吧!」雷劈了的鴨子轉過頭去看著禾熙,真想把他拆開來分析一體結構,要知道完全沒有仙力的人使用仙法是非常困難的,行果思咒有一點點差池都會失敗,而面前這個家伙練了一晚上就能釜火焚爐了?到底是不是人啊?我謹慎地又多看了禾熙兩眼,禾熙終于忍不住過來拉我的手,實在是太熱情了。以我五百多年的人生閱歷來看,白吃飯不干活兒這等好事是不大可能落在我身上的,基本上豐盛到這個程度的那就必有所圖,鑒于禾熙是黎世子的閨蜜,那麼對我有所圖也算正常。我理智地縮回手,仔細把口水都咽進肚,嚴肅地說︰「賣身賣藝你給來個痛快地,說吧!」禾熙啞然失笑,一張俊臉滿面桃花笑得我直咽口水,他順著床邊坐下,笑道︰「都要!」這就過分了,一點規矩都不懂,我不悅道︰「即便在下推星問卜對天下事能知一二,但國事興衰自有天時地數,若因我泄露天機亂了氣數,這份罪責天帝追究起來在下可擔待不起,看在我倆尚有些許情誼,我便幫你推推前路官途,若是讓我幫你的那位朋友推算什麼,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禾熙的笑容僵在桃花臉上,愣了半晌,似是琢磨半天才回過味兒來,正色道︰「我哪里要向你問卜了?」我︰「你自己說都要啊!」禾熙好看的眉向上一挑︰「要你的人啊!」我︰「啊?」禾熙瑩長的手指一指我︰「我的。」我直接從床榻上摔下地,心里叫苦︰敢情是個放長線釣大魚的主兒,真是麻煩。
禾熙不由分說把我搬到桌子邊,看那個架勢如果我不吃他就要親自喂了,我掂量了掂量自己的身手和禾熙的差距,非常識時務地把早點吃下肚。以禾熙的姿色配我實在要算我撿了個大便宜,不過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這樣的條件禾美人怎麼可能一顧傾心,不過這個家伙實在有點難纏,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