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殷眾人鬼魅游影、路數詭譎,我連看兩日瓊花會,地仙眾參會比試弟子能勉強與其相爭者不過四五位,仙首席肆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以八卦哥的實力再苦修五十年或許還有幾許希望,如今這個狀況麼…只是八卦哥近日都沒精打采的,想必前時為此確是花費不少心血,我暗嘆兩口氣,在屋子里踱了幾圈,最終還是揣了兩卷書一摞銀票出了門。
晚風習習,我伸臂揮開一團撲面而來的柳絮,順著丁香夾道的小徑來到一座竹蔭院落門前,竹門應聲而開,席肆白袍束發,謙謙君子之態掩住一身銳氣,端端正正向我施了一禮,我慌忙躬身一揖,恭敬道︰「紫羽冒昧造訪,惶恐擾了師兄清修,只是昨日路過雅舍听得琴聲清雅,竊以為席兄或為好琴之人,巧舍下恰有古譜兩冊,特奉與席兄鑒賞。」我說話間便將袖內的兩卷琴譜掏出來,席肆客氣地推讓半天,禮貌地將我讓入院內。
院內一株連翹開得正好,梧桐樹下一柄長劍置于石桌之上,顯然我來之前席肆正在把玩這柄長劍。席肆捧著琴譜默誦,我便隨意地拿起長劍上下左右仔細觀賞,席肆看我認真的樣子有些不解,笑道︰「凡鐵一枚,師妹喜歡?」我扭頭親切一笑,回道︰「我看貴派人眾皆擅使長劍,卻從未目睹席兄佩劍,猜想需得是上古神器怕才配的上席兄的身份,不想今日一見竟是一把凡鐵,難免有些許好奇。不過正所謂神者無器,像席兄這樣的絕頂高手自是不需仰仗劍器的。」席肆陰冷的目光涼颼颼射在我的身上,半晌方啟唇不冷不熱道︰「這卻不是我的佩劍。」看我一副不小心觸了逆鱗的膽怯模樣,忽然一笑,好似一縷陽光掃盡陰霾,溫和地說︰「不過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不提也罷。」我趕緊識相地放下長劍,東拉西扯、沒話找話說些不相干的東西。
我帶來的這兩冊古譜,並非什麼不可多得的妙曲,席肆自然是不大看得上的,之所以貌似認真品鑒多時不過是給我面子,看我言之無物、不著邊際地瞎扯半天不走自然明白我來有所由,我便水到渠成將瓊花會的事情厚著臉皮講了一遍,同時將厚厚一摞銀票壘在桌上。席肆哭笑不得的看著我,親自沖了一壺花茶將茶杯遞到我的手上,微笑道︰「听你笛音原以為是個超凡月兌俗不羈塵世之人,誰想竟也如此俗氣。」我靦腆笑笑,將一摞銀票往前推推,堆笑道︰「身在凡塵,怎可月兌俗?若真是清心寡欲不食人間煙火,幾百年活下來也太過無趣。席兄月兌世之人,紫羽自是不該用此俗物污了席兄高潔,只是此事並非席兄個人之事,眾位師弟面前總需過得去些。師兄一再推讓,想必是覺得銀子太少…」我無視席肆警告的目光繼續說道,「待我回去再湊些銀兩好了。」話罷拱手告辭。席肆伸臂擋住我,凝目看我許久,嚴肅道︰「師妹倒是堅決得狠。」我使勁兒點頭。席肆又道︰「銀子可以不收麼?」我︰「不可以。」席肆莞爾︰「听說過強買強賣的,倒沒听說過強迫人收錢的。」我激動地握住席肆的手,笑呵呵地說︰「恭喜你,這麼小概率的事情都讓你撞上了,記得要請吃飯謝我啊!」席肆︰「把銀子拿回去。」我堅決搖頭。席肆︰「需要做的事情我答應你就是了,銀子拿走。」看我目光堅定又道,「你若是再堅持,我可要掃客出門了。」我死豬一樣往石凳上一堆,無賴狀看著他。席肆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緊繃著的一張臉沒留神漏出一絲笑意,僵持半晌終是敗下陣來,佯怒道︰「世間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孩子。」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冷森森道︰「是哪位凡人曾說過‘唯女子與你難養也’來著。」看席肆握著的茶壺差點飛出來,暗道席肆的涵養比八卦哥實在好太多,見好就收迅速收隊,假意雀躍狀跑出二三里方暗暗松了一口氣。
經過這一番磨嘰待我回到自家小院時天已擦黑,劉師妹隱在樹後陰影里忽然蹦出來,害我一顆緊繃半天剛剛松弛的心忽地收緊,差點把腦血管擠爆。劉師妹消失兩天,原來是因為山下老母生病召她榻前伺候,玉興本是本地人,幼年時被護研派仙首看中帶上山,如今不過五十歲上下,老母八十有六身體一向硬朗,前幾日卻是因為貪吃了些肉脯消化不良,臥床修養了幾日,玉興便攜了幾粒仙丹下山,立馬藥到病除。家中幾位佷女、外甥女久仰瓊花神仙會的盛名,趁此機會便纏著她要上山逛逛,她自己屋小住不下這麼些人,因此只好把屋子騰出來,自己到我這里將就一宿。
劉師妹屋里連冬日蓋的羊毛被都被拉出來當褥子使了,來我這里自然是孑然一身,可惜我一向簡樸,實在沒有存貨,不得已只好和劉師妹合蓋一床小被,好在這幾日爬落日峰身子確是有些乏了,倒在床上立馬睡得昏天黑地,倒也沒被師妹擾了清夢。
昨日既然已同席肆接洽清楚,今日我便實在沒有這個必要再起早勞力地爬落日峰了,原想著今日要好好睡個懶覺把前幾日虧的通通補回來,不想一大早的卻被一聲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從酣夢中野蠻拖出來。我掙扎著爬起身,循著聲源晃晃悠悠來到外室,只見地板上一片汪洋,劉師妹一身水漬呆呆地望著門口,禾熙拎著食盒閑庭信步地踱進來,深若古潭的眼楮淡淡地在我身上瞟了一眼,劍眉微微一皺,迅速放下食盒沖進內室把我的外袍拿出來幫我披在身上。我蹲在地上沉痛悼念我那用了八十多年都完美無缺的銅盆,如今底部拳頭大小的一塊被摔得凹了進去,看樣子就算找鐵匠敲也無法回復原先的模樣了。我是個念舊之人,銅盆雖說不值幾個子兒,但畢竟陪伴了我這麼久,看它受此重傷心疼是難免的,但顧及到劉師妹的感受也只好輕飄飄地說一句︰「還好了,沒有摔漏。」劉師妹被我一語驚醒,手忙腳亂地幫著拾掇一地狼藉,臉頰紅撲撲地順勢帶到一個凳子又打翻一個花盆,簡直是一場劫難。我看一眼坐在旁邊無辜閑適的禍水,示意他幫著收桌子開飯。
禾熙帶來的早餐一向充裕,多劉師妹一口完全不成問題,只是看劉師妹耳根通紅、語無倫次的樣子,八成是把一屋子餓肚子的親戚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雖說鄙人一向最怕餓肚子,但禾熙失火殃及我這池魚,玉興看我的眼神似乎不似往日和善,此時若我出言提醒只怕會被誤會,因此也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同情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了。一餐飯在劉師妹火熱的目光和禾熙曖昧的注視下艱難竣工,劉師妹一副三魂丟了六魄的飄搖樣子太不讓人放心,穩妥起見須得先把禾熙弄走再安頓劉師妹,我在心里默默籌劃了一番說辭正打算開言,尹意恆的一名小吏卻搶先一步把禾熙叫走了,禾熙臨行前切切叮囑我午餐一定要等他回來一起吃,我一邊點頭一邊將他送出門外。
花痴影子一樣跟著美人的身影飄了出去,我一把拉住她,連念三道清縈咒才算幫花痴恢復了語言能力。劉師妹兩眼水汪汪地看著我,口齒不清地說︰「不是做夢吧?」我忍住把手里的茶水澆她頭上的沖動,隱忍地轉身往屋里走,劉師妹一把拉住我,顫聲說道︰「公子對姐姐一副深情模樣,實在是…實在是…」我接道︰「不可思議是吧?」劉師妹慌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不用只是啦,以我的姿色、身份、財力有哪一點是值得禾美人看上的呢?」劉師妹望著我等著解惑,我搖搖頭︰「雖有所圖,我卻不能遂了他的意,只等他知難而退吧!」我這惑解得不甚徹底,可也不方便再細說,劉師妹追問良久不得解答,忿忿道︰「關子賣太大小心砸腳啊!師姐既然對美人無心,那妹妹我可也就不謙讓了。」我微笑點頭︰嗯,甚合我意!
劉師妹終于想起了她的倒霉親戚們,加之推測禾熙是被尹意恆約上落日峰看瓊花會,便精神抖擻地匆匆去了。我的懶覺泡了湯,琢磨了一下覺得沒甚事情,便拎著銅盆打算下山一趟,也順便去尋尋多日不見的漁叟和他家的酸菜魚。據說聰明人不能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為防止上次的倒霉經歷復現,我下山路上默算半天,算出「今日曲然家里要來貴客,曲然的廚娘漁叟老婆已然備好了一條大鯰魚」後精神一振,步履輕快地一溜煙下了山,將銅盆丟給了劉記鐵鋪的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