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晉兮 第四章 蒹葭閣(二)

作者 ︰

清談一詞顏落怡自此之前從來沒有听說過,後來听諸葛明宣解釋她才明白原來那是當代承襲漢朝的一種風氣,主要就一些玄學問題進行反復辯論,一言以蔽之,就是類似于今日的辯論賽。不僅如此,那些個古人還專喜歡推陳出新,要見人之所未見,言人之所未言。她原來就在想呢,古代既沒電視也沒電腦,人們到底是怎麼生活的,現在她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都是靠這個打發日子的。諸葛明宣還告訴她,那些專好此口的人在那些固定的場所辯論不算,有些甚至還會邀請他人去自己的家中辯論,廢寢忘食的也比比皆是。

瘋了,這個時代的人看樣子真的都是瘋了。顏落怡心下嘟噥道,為了一件虛無飄渺的事情居然都能辯論到不吃飯,不睡覺。這不是瘋了還是什麼?顏落怡心下雖這麼想,但人卻還是跟著諸葛明宣踏入了清談樓。

清談樓內部又分為多個軒館,現在諸葛明宣帶她進入的是清談樓的主館潭軒館。諸葛明宣告訴她,潭軒館的左右其實還參差錯落著許多其他的軒館。若是她有興趣,他可陪她一一欣賞。要說潭軒館的內部構造其實也無什麼特別之處,只是館內的布置極其典雅古樸,返璞歸真。才剛踏入,顏落怡便注意到館內已有許多人在,那些人具是峨冠博帶,席地而坐。

「我們就坐這邊。」諸葛明宣擇了一處離入口較近的地方坐了下來,顏落怡見狀,便也隨著諸葛明宣席地而坐。

唉,來這種地方就是活受罪。可憐了她的腿。

顏落怡回過頭一臉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的雙腿。

就在顏落怡暗自傷神時,她突然听到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自人群前端傳來,「請問兄台,詩經之小雅中有一文曰斯干可還記得?」

顏落怡順著聲音伸首望去,只見人群的最前端對坐著兩個男子。她睜大雙眸,極力想看清兩個人的容貌,無奈所坐之地離前端太遠,因此她只能辨認出剛剛說話的男子便是其中身穿青衫的那一位。

「自是記得。」青衫男子對面的灰衫男子不慌不忙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青衫男子點了點頭,「那兄台可還記得此詩最後幾句?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

灰衫男子顯然不知青衫男子吟這首詩的目地,于是問道,「不知兄台何意?」

顏落怡悄悄拉了拉一旁諸葛明宣廣大的衣袂,低聲問道,「他剛剛念得那段是什麼意思?」

諸葛明宣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自己的衣袂,「這一段詩道出了父母對于子女的撫育之法。大意為如若家中生了男子便讓他弄玉璋,如若生了女子便讓她弄織棒。」

諸葛明宣話未說完,顏落怡就低呼了起來,「什麼!這不是擺明了性別歧視?」

其實顏落怡之所以義憤填膺是有原因的。在現代,她所讀的是語言類專業。因此她所在的班級,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外國語學院都是女子撐起大半邊天。誰要是敢在他們外國語學院宣傳什麼男尊女卑的父系社會傳統思想,那這些人的下場一定十分悲慘。

幾乎就在顏落怡驚呼的同時,前端傳來了一個灑逸自如的聲音,「我認為此語不妥。」

「有何不妥?」灰衫男子對于青衫男子的異議倒也鎮定自若。

「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實屬不公。」

就是,就是,憑什麼生個男的就給他好的,生個女的就給她差的?顏落怡心里咕噥道。

「有何不公?自周以來,一直如此。循環往復,概莫能外。」

「那兄台覺得男子地位理應高于女子乎?」

灰衫男子略作思索,道,「那是自然。易經曾言,乾為健,坤為順,乾為天,坤為地,乾為陽,坤為陰。既然男子為天,女子為地,那麼女子本應順著男子,男子地位自是高于女子。」

「那也是前人之言。兄台可曾想過若是自古以來,生男弄瓦,生女弄璋。女子或許未必不如男子?」

先前還在滔滔不絕的灰衫男子被青衫男子這麼一問,顯然呆愣了下。

「但看商朝婦好,衛國許穆夫人,齊國鐘無艷,漢朝文有班姬,蔡文姬,武有呂母,遲昭平,哪個女子不是巾幗不讓須眉?」

「兄台所言只是鳳毛麟角,為數少矣。」

顏落怡听到這里,也不知怎麼騰地一下便月兌口而出,「就這樣還嫌少?真不知害臊!」

話音剛落,顏落怡便注意到周圍的人像是被下了什麼咒語一般開始紛紛回首,目光無一不投向她。一時之間,身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糟了,顏落怡下意識地捂了捂自己的雙唇,她剛剛好像太激動,不知不覺說話聲音太大聲了。該不會是周圍的人全听見了吧?

「那邊後端的兄台,」灰衫男子似乎已然注意到了後端傳來的動靜,「如若有話要講,請至前端。」

顏落怡听完頓覺心下一陣慌亂,便急忙用求救的目光轉向諸葛明宣,希望他能緩解此刻的尷尬氣氛,但沒想到諸葛明宣卻只是對她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輕聲道,「落落不必緊張,你只需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便是。」

不會吧,他也不幫她?這個諸葛明宣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難不成是想害她當眾出丑?顏落怡思緒一片混亂,望著那些好奇的目光她立時有種手足無措之感。她若是站起來,那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若是這麼坐著,那肯定免不了周圍時刻傳來的打量眼光。唉!什麼叫騎虎難下,她今日可總算體會到了。就在顏落怡徘徊不定間,她突然感覺到身旁的諸葛明宣輕柔地將她扶起,寬廣的衣袖不偏不倚地擋住了眾人猜測紛紛的視線。

「你……」顏落怡本想詢問,但耳畔卻柔柔地傳來一抹令人安心的聲音,言語雖輕,但卻足以讓她听清。

「別怕,有我在!」

凝視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熟悉臉龐,顏落怡方才還無措的心竟莫名地平復了下來。深吸一口氣之後,她落落大方地朝前方走去。

看清後端所來之人,兩個跪坐前端的男子不禁都微怔。

「姑娘方才似有話要說?」還是青衫男子先回過神。

顏落怡這時才看清青衫男子的真實面容。只見那人面如美玉,貌似檀郎,此刻唇角微揚,竟是說不出的文采風流。

顏落怡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灰衫男子。灰衫男子雖不及方才說話的青衫男子來得俊美,但也星眉朗目,卓爾不群。

「我不同意你剛才所說。」

灰衫男子顯然還沒從顏落怡突如其來的話語中回過神來,只是怔怔地問道,「姑娘何出此言?」

「你,」話才出口,顏落怡立刻意識到所言不妥,于是改口道,「兄台剛剛說女子不如男,那可曾听說過花木蘭替父從軍,梁紅玉助夫抗金,楊門女將佘太君?」

「這……」這位姑娘所言之人,為何他從未听過?

非但灰衫男子一臉霧水,青衫男子也是滿面疑惑。他所讀過詩書不少,但眼前這位姑娘口中之人,他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莫非這位姑娘有驚世之才?青衫男子心中思索道。

「你連這幾個人也沒听說過,那又怎麼能往下斷論?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十二余載,屢立奇功;梁紅玉幫助夫君平定叛亂,世人稱奇;一代女將佘太君更是十分了得,十七歲奉命出征便連勝一十八陣,即使年邁至七十多歲還主動請纓,上陣殺敵。更別提楊門一家七個兒媳一個女兒,那是個個英勇善戰,武藝非凡。就連家中一個小小的燒火丫頭也能披掛上陣,統領三軍。試問,你們男子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顏落怡越說越激動,分毫未注意到一旁雲里霧里的兩人以及其余听眾困惑不解的目光。

「請恕在下學識淺薄,敢問姑娘口中之人是何朝之事?」灰衫男子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個。」糟了,她說得太過慷慨激昂,一時之間竟然忘了朝代之事。看他們都一臉疑惑,那她口中的那些女將應該還都是後朝之事。如果是這樣,那她現在可怎麼繼續瞎掰圓場啊。

「不好意思,舍妹讓諸位見笑了。」就在顏落怡思慮著如何堵住悠悠之口時,後端傳來一抹熟悉的男子聲音。

「諸葛明宣?」

「是諸葛明宣。」端坐之中有些人似乎認出了說話之人,館內頓時開始沸騰,驚訝贊嘆聲逐漸不絕于耳。

「原來這位姑娘是諸葛明宣的妹妹?」

「怪哉出口不凡,能言他人未聞之事。」

顏落怡看著微笑向她走來的諸葛明宣,一時居然忘了言語。

「姑娘是諸葛明宣的妹妹?」

「你是明宣的妹妹?」幾乎是同時,灰衫男子和青衫男子都是一臉震驚地看著她。

「我……」她什麼時候成了他的妹妹了?

「子敬兄別來無恙啊。」諸葛明宣笑著將目光投向青衫男子。

「明宣你何時多了個妹妹我怎地不知?」他和諸葛明宣相識已久,他怎麼不知他還有個妹妹。

面對子敬的疑問,諸葛明宣坦然自若道,「落落是我家一位遠房親戚,不日之前才來投奔于我。」

「原來是這樣。」青衫男子了然地點頭,繼而對著諸葛明宣笑道,「令妹飽讀詩書,見識廣博。方才所言,在下實屬未聞。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子敬兄謬贊了。舍妹不過是專好讀些散佚的番邦文字罷了。」

諸葛明宣四兩撥千斤,輕輕一言便堵住了悠悠之口,眾人听完更是面露無比欽佩之色。

顏落怡霎時傻了眼,怎麼情勢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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