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是一個遠行的好日子。
入秋沒有多久的臨城刮起了一陣小風，不大，剛剛夠吹動樹葉。仔細一听，就可以听到樹葉的溫柔細語，仿佛在說著︰「一路保重。」
暗香和浮月來到了我的房間，詢問我想要穿什麼衣服。
我推開五樓的窗戶，望著已經變成金黃色的臨城，說︰「朝服，拿最華麗的朝服來。」
他們沒有說話，很快幫我穿上了我最厚重的一件朝服，紅底金邊，繡著一只展翅高飛的鳳凰。
我模著那只鳳凰，說︰「什麼時候我才能像它一樣呢？」
暗香和浮月怔怔地看著我，看起來不知所措。
我笑了笑，說︰「我們下去吧，哥哥應該等急了。」
無言堂的大堂里沒有人，哥哥帶著明勤舟、張四和六出在門外等著。
我對暗香和浮月說︰「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待一會兒，你們到外面等我。」
我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無言堂大廳，心里只剩下了悲涼。
還有人記得我第一次給這座酒樓起名字的時候嗎？每個人都記得，我說，我要紀念我那個早夭的孩子——白無言。現在我卻要離開這個我為他建立起來的地方，我是不是很沒有良心？孩子，我唯一的一個孩子，你的離開帶走了我心中最柔軟的一部分。
可連我自己都不能否認，我現在不出門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又想起了嵐繼雲。有沒有听過情侶分手時經常發生的一件事？人們總會想起另一半好的方面，甚至懷疑分手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就像現在的我。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向他表達自己情感的時候，我抱著他哭了一晚上，那個時候的他好體貼。他拍著我的後背，輕聲細語地安慰著我。僅僅是抱著他的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緩慢的呼吸，和滿身清新的笑料味。那個時候的嵐繼雲到哪里去了？可能現在我有答案了，他躲到他自己心底的最深處了，他不再只是嵐繼雲，他是嵐國的皇帝嵐繼雲。
我笑了起來，輕聲說了一句︰「嵐國，再見了，我最美好和最傷心的時光。」
哥哥和我坐著不同的馬車到了臨城城門口，嵐繼雲已經帶著群臣在城門口守著了。
哥哥走到我的車邊，扶著我下了馬車。
浮月推著輪椅走了過來，我搖了搖手，堅持站著。
錦知寒突然走了過來，扶住了我，說︰「龍帝，你去見嵐陛下吧，這里有我。」
哥哥將我交到了錦知寒的手里，走到了嵐繼雲的面前說著什麼。
我靠在錦知寒身上，說︰「奸商，你不怕茜茜吃味？」
錦知寒輕輕嘆了口氣，說︰「怕有什麼用？你在這里逞強，難道讓我看著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摔倒？」
我暗暗掐了他一下，說︰「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嘲笑我？」
錦知寒笑了笑，說︰「我扶你過去吧，你一定想對嵐繼雲說些什麼。」
我就那麼慢慢倚著錦知寒，走到了嵐繼雲的面前。
所有的人都往後退了一步，將空間留給了我和嵐繼雲。
嵐繼雲看著我，笑了出來，說︰「怎麼，有事？」
我搖了搖頭，說︰「沒有事，只是想看看你。嵐繼雲，以後無言就交給你了，他畢竟是你的孩子。」
「朕已經把靈位放進太廟了，剩下應該就沒什麼事了。」嵐繼雲說。
我看著他的眼楮，仿佛花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嵐繼雲，我們真的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嵐繼雲點點頭，說︰「朕知道，這難道不是你希望的嗎？」。
我搖了搖頭，說︰「這是我最不希望的事情。嵐繼雲，說點絕情的話吧，讓我死心。」
嵐繼雲深吸一口氣，說︰「無論你相不相信，其實朕真的沒想傷害你。」
我笑了出來，可笑著笑著，卻想哭了，說︰「嵐繼雲，這是我這輩子听到最有趣的話了。」
嵐繼雲試圖模模我的頭，被我閃開了。
他訕訕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說︰「白一，不要這樣……」
「我再給你念首詩，好不好？」我問道。
然後，我沒有管他的反應，念出了一串根本算不上詩的小令︰
紅鸞動，萬山路。
**短，柔情薄。
素手勾勒淺眉，紅袖旖旎夜色。
千金不足一跪，萬石紫芒歡顏。
何甘洗手羹湯？君心吾心唯念。
花間醉，幻夢碎。
飛絕燼，狴犴險。
白衣纏綿湘雪，煢然憑吊無言。
萬念化為無望，一個情字無解。
只願黃泉碧落，世世永不相見。
我揚起我最美的笑臉，說︰「嵐繼雲，只是《離雲歌》，好听嗎？」。
嵐繼雲閉上了眼楮，說︰「好听。」
我輕輕踮起腳，在他的耳邊說道︰「睜開眼楮，看著我離開，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我都只能默默地注視你離開一樣。」
嵐繼雲猛地睜開了眼楮，看著我。
我旋即轉身，錦知寒立刻扶住了我，帶著我走到了一邊。
哥哥瞥了我一眼，走到了嵐繼雲面前，說︰「嵐陛下，告辭了。」
嵐繼雲一拱手，說︰「龍帝，一路保重。」
……
長路漫漫，可並不寂寞。
也不知道嵐繼雲是怎麼想的，他居然讓陳玄敬一路保護我們出嵐國。
哥哥和我躲在自己的馬車里不出去，張四騎馬在車外看著他。
我的馬車里坐著聞人芊茜和浮月，過了一陣子連錦知寒和商陸都擠了進來。
我有點無奈地看著一輛寬敞的馬車變得十分擁擠，擁擠地難受。
我只得開口說︰「你們每人一句話，說出必須待在我車里的理由，要不然就立刻下去。」
浮月第一個開口，說︰「小姐，我要照顧你嘛。」
「好理由。」我說道︰「浮月，你可以留下來了。下面一個，商陸，你說。」
商陸急忙說︰「小姐，我也可以照顧你。」
我眯著眼楮看著他，說︰「理由不夠好，你下去，去找鐘太醫去。」
商陸嘆了口氣，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還是下了馬車。
我又看了看錦知寒，說︰「你的理由呢？」
錦知寒佔據了本來商陸坐著的位置，躺了下來，說︰「我可不下去，你這輛馬車實在太舒服了。再說，茜茜在你的馬車上，我怎麼能下去呢？」
我轉頭看了看一臉可憐相的聞人芊茜，她實在是長得太可愛了，我實在不想欺負她。
最後，我果斷地回頭看著浮月說︰「浮月，你下去陪張四吧。」
浮月哀怨地瞪了我一眼，走下了馬車。
我拉著聞人芊茜的手，說︰「看看他，他這幅痞樣子，到底有什麼好的？」
聞人芊茜笑著說︰「有什麼不好的？一一不是也把他當成好朋友？」
「那是我識人不明，茜茜。」我無奈地說。
「讓我來給你把把脈？我最近可學了不少的東西。」聞人芊茜問道。
我點了點頭，說︰「來，試試你的醫術。」
聞人芊茜仔細幫我把了下脈，說︰「看來商公子說得不錯，一一你的身體真的不是一般的差。而且，今天你的身體格外脆弱，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眼錦知寒，說︰「沒有，我是高興，終于離開了嵐國這個鬼地方。」
錦知寒坐了起來，臉色有些不好看，說︰「茜茜，你下去找商陸玩一會好不好？我想跟你的一一私下說說。」
聞人芊茜乖乖地走了出去，將馬車留給了我和錦知寒。
我訕訕地笑了笑，說︰「奸商，沒有什麼事，不要板著臉嘛。」
錦知寒的臉貼近了我的臉，冷冷地說︰「我也不想板臉啊，是你逼我的。多久了，嵐繼雲居然還能讓你這麼難受，要不是茜茜把脈，我居然都被你蒙在鼓里。白一，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嗎？」。
我轉開了臉，說︰「我當然想活，可我也控制不住啊。」
錦知寒用左手抓住了我的臉，逼著我直視他，說︰「白一，你給我听清楚，就算你怎麼受傷，嵐繼雲都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那樣的男人，怎麼值得你留戀？」
我閉上了眼楮，說︰「他不值得留戀，可我留戀的是我留給他的那一部分。」
錦知寒大聲說︰「睜開眼楮！看著我！」
我被嚇得睜開了眼楮，看著他。
錦知寒把右手手腕伸到了我的面前，說︰「看看你咬的地方，這個傷疤就是你上一次說你什麼事情都沒有，結果弄傷我的地方。」
我用力掙月兌開了他的左手，拉起了袖子，說︰「這就是上一次在天牢里留下的那些傷疤。不要跟我比傷疤，我知道，你想我忘了嵐繼雲。可那是我人生中整整兩年的生活啊，我的生活中只有他，我睜開眼楮想他，我閉上眼楮想他。你想讓我這麼簡單忘了他，怎麼可能？」
錦知寒用力把我抱住，說︰「這個時候，我就只能希望你可以閉嘴，不要再說那些會讓我傷心的話。白一啊，你不能永遠都這樣的。外面那個陳玄敬，他比我們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難纏。他不止是一個簡單的對手，他還有強大的支持和兵力。那麼好戰的一個人，他會想盡辦法對龍朝動手，你和你哥哥要做的事情會比你們想的更多。白一，勇敢一點，你可以走出來的。」
我推開了他，說︰「錦知寒，不要對我這麼溫柔。上一次對我這麼溫柔的男人，最後成了我喜歡的人，還狠狠地傷害了我。」
錦知寒嘆了口氣，說︰「我不是嵐繼雨，再說，我很快就成親了，你又不會來給我做小。」
我用力打了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我可告訴你，錦知寒，若是我看上的男人，就算他要成親，只要他沒有真正的成親，我就會想辦法把他弄到手。」
錦知寒居然被我的話弄笑了，說︰「我倒是期待看你把我搶到手。」
我光顧著和錦知寒打鬧，都沒有管外面發生的事情。
浮月一臉難色掀開車簾走了進來，說︰「小姐，你們動靜小一點，陳玄敬已經旁敲側擊問了很多次了，連聞人姑娘都被他騷擾了。」
錦知寒立刻坐直了身體，說︰「我現在先去看看，一，你安心待在車上。」
撥雲見日劇場四
明勤舟無奈地騎在馬上，東倒西歪。
跟在明勤舟身後的侍衛看得心驚，急忙說︰「明大人，要不然讓小的幫你牽馬吧？」
明勤舟看了眼張四和陳玄敬都好好地騎著馬，恨得牙癢癢的，可他偏就是騎術不佳。他只能說︰「來吧，謝謝。」
那個侍衛急忙走了過來，幫他拉住了馬，說︰「明大人，不是小的說，只是您何必騎馬呢？後面還有好幾輛馬車，您總不用在這里受罪啊。」
明勤舟嘆了口氣，說︰「我也不想的，只是我剛準備上馬車的時候，就被張四奚落了一頓，我實在是拉不下臉啊。」
那個侍衛听得無奈，只得專心走路。
突然有一輕騎來報，說︰「將軍，我們後方突然來了一隊人馬，看旗幟是龍朝的廣晟鏢局。」
陳玄敬對著一直跟在他旁邊提防著他的張四說︰「張大人，你看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張四想了想，說︰「讓出條路給他們吧，這山路這麼窄，要是兩隊沖撞了就不好了。」
陳玄敬好笑地看著張四，說︰「這時候不是應該立刻表明身份，讓他們繞路嗎？」。
張四沒有說什麼，而明勤舟卻到了他們身邊，說︰「讓開路吧，廣晟鏢局的人出了名的一意孤行，什麼人都不放在眼里。」
陳玄敬這才下令讓車隊讓開，很快就有一隊人沖了過去，揚起了一片塵土。
領頭的一騎引起了明勤舟和張四的興趣，怎麼看怎麼眼熟。
突然，張四叫了起來，說︰「那不是那個煞星嗎？」。
明勤舟這才反應了過來，說︰「可不就是他嗎？原來，他是廣晟鏢局的人啊。」
廣晟鏢局的馬隊沒有停，飛快向前騎著。
聲音傳了過來，說︰「明勤舟，本小姐看上你了，你等著本小姐向你提親吧！」
張四听了大笑起來，連陳玄敬都沒有忍住。
明勤舟張大了嘴巴，一臉的驚悚。
張四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說︰「明大人，你以後的日子可就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