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月二十三,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晨駿的大哥托人給晨駿帶來口信,要晨駿回家去過年,盡管晨駿再不願意,也不好推辭,他已經三年沒回過那個生他養他的小縣城了,弟兄三個里面也就大哥對晨駿還惦記著,二哥壓根問都不問一聲。
晨駿的父親是鎮上的大地主,晨駿的母親是父親的前一個老婆去世後續娶的。當時,母親才十八歲,父親已經三十歲了,母親一嫁進許家,就做了兩個孩子的媽媽,母親年紀輕,心眼實在,不知道怎麼當媽媽,盡心盡力對兩個孩子好,老大晨明年紀大些,懂事了,知道後媽對他們好是出自真心,可是老二晨飛就不一樣了,他總是對母親持仇視的態度,母親對他說話他總是愛理不理。還好,父親很疼母親,從不讓她受半點委屈。結婚的第二年,母親生下了晨駿,晨駿自打一出生,父親就把他當個寶一樣,大一點就天天把他帶在身邊,老大倒是沒什麼,老二從此懷恨在心,趁父母不注意就要欺負一下晨駿,那時晨駿還很小,怎麼也不明白,都是哥哥,為什麼大哥對他好,二哥就那麼恨他。
雖然是地主,在這片騰格里沙漠邊緣的土地上討生活,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里生活的人們一半是當地的土著,另一半卻是在各個朝代遷居至此的外省人。有些是像晨駿的祖先一樣被朝廷流放至此的文官武將們,還有一部分是古絲綢之路上來往的商賈,走到這里走不動了,就定居下來,還有就是動蕩的年代,逃荒至此的平民百姓。到現在,這里的人們雖然很苦,但是這里的孩子們都很有出息,總是在全省乃至全國的考試中都能獨佔鰲頭,就像晨駿這樣有才華的青年,比比皆是。
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親自和長工們一起上地,晨駿總是跟在父親的後面,一顛一顛的快樂的奔跑著。晨駿喜歡和父親一起上地,喜歡看父親和長工們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播種希望。活干到中間休息的時候,父親總愛抱著晨駿,指著不遠處的隔壁沙漠,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晨駿說︰如果沒有了這片土地,沙漠就會侵襲到全國各地,雖然我們辛苦的勞做,但是,我們卻是做著一種很有意義的事,孩子,你懂嗎?這時候,晨駿總是點點小腦瓜,一副似懂非懂得樣子,很惹人憐。父親總是用他那胡子拉茬的下巴蹭著晨駿的小腦瓜,說︰孩子,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
其實晨駿最喜歡的還是沙灘里像扇形的貝殼的石頭,還有走進去到膝蓋那麼高的蘆葦。據族里的老人說,這片土地原來並不是沙漠和戈壁,在幾億年前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後來,海底慢慢升上來,海水漸漸不知去向,就變成了陸地。人們遷居到這片土地上後,辛勤耕耘,才讓荒蠻之地變成了良田。
晨駿不知道老年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知道,他喜歡這個地方,喜歡一望無際的沙海,喜歡這里勤勞的人們,熱愛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要不是父親和母親相繼去世,他會義不容辭的回到這個小縣城,在縣里的學校當個老師,為家鄉的孩子們傳播知識。
得知晨駿要回家過年,香老爺也不好挽留,吩咐老大德勝讓裁縫連夜為晨駿趕制了一件夾棉長衫,又將自己剛買的一件貂皮大衣送給了晨駿,晨駿將長衫收下了,說什麼也不收那件貂皮大衣,晨駿覺得那麼那麼貴重的衣服要是穿在自己身上一定很不合適宜。香老爺看晨駿實在不收,就不再勉強,囑咐德清給晨駿拿來五百大洋,說是晨駿給水靈兒補習功課的學費,晨駿說什麼也不收,他說︰我只是舉手之勞,在你家又吃又住,工錢早就頂出來了,您就別再費心了!香老爺看晨駿什麼也不收,只好吩咐下人為晨駿包了些省城的特產和德勝從外面帶來的吃食,說是讓晨駿的佷兒們嘗嘗,這次晨駿沒有推辭,雖然哥嫂們不盡人意,可是幾個佷兒佷女卻是晨駿最疼愛的。
晨駿回家的頭一天晚上,他來到水靈兒的房間里。因為要過年了,水靈兒的房間里的帷幔換成了溫暖的粉紅色,連床上也換成了白底粉花的綢緞被褥,窗簾也換成了和帷幔一樣顏色的布簾。還是那間屋子,卻因為換了裝飾,顯得更加的溫馨,圓桌上擺著的乳白底色鏤空花的香薰爐,飄著清雅的茉莉香片焚出的香味,屋子中央的暖爐上照常炖著銀耳蓮子羹,水靈兒盛了一小碗,端給了晨駿,坐在晨駿身旁的椅子上,安靜的看著晨駿吃下蓮子羹。
「老師,我給你彈首曲子吧!」晨駿點點頭。
水靈兒起身走到古琴旁坐下,用芊芊十指,在琴弦上撥弄了起來,瞬時,有如泉水叮咚的樂聲從水靈兒指下的琴弦上傳來,晨駿閉上眼楮,仿若來到了空曠的山谷,一條白色的瀑布從山上飛流而下,四處飛濺的水花猶如朦朧的雲霧繚繞在山澗,一陣清風吹來,水花變成了薄薄的水霧,隨風飄到了臉上。
晨駿完全沉浸在水靈兒悠揚的古琴聲中。
水靈兒都彈完曲子一會兒了,晨駿才睜開雙眼。
水靈兒正睜著一雙毛茸茸的大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晨駿。水靈兒從來沒見過晨駿如此陶醉的樣子,微微閉著的一雙眼,稍稍往上翹著的嘴角盈著笑意,如此熟悉的一張臉,水靈兒今晚卻怎麼看也看不夠,可能晨駿要離開的原因,水靈兒看著看著,眼里竟盈了淚花。
水靈兒看晨駿的眼楮睜開了,連忙別過頭去,晨駿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他覺得這首曲子真好听,就問水靈兒是什麼曲子,水靈兒告訴他是一首佛教音樂,本來是用古箏彈的,今天她用古琴彈出來發現更好听。
晨駿從來沒听說過佛教音樂也如此賞心悅耳,問水靈兒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水靈兒告訴他,這首曲子的名字叫《雲水禪心》,晨駿一听,真是好名字啊,很是和曲子般配,隨口說了一句︰靈兒,你這間屋子以後就叫水雲間吧,好不好?水靈兒連忙說好。
隨後,誰都默不做聲了,許是要離別的原因,晨駿的心里竟有些隱隱的痛了,看著水靈兒純淨的臉龐,嬌羞的笑魘,真的舍不得呢,舍不得離開這里,離開他愛著的水靈兒。
晨駿又怎麼知道,水靈兒此刻的心里也是酸酸的,她不想讓晨駿走,可是晨駿也不能不回家啊,再說,晨駿說,年一過完馬上就會回來。
晨駿拉著水靈兒的手,讓水靈兒坐在自己的腿上,把水靈兒緊緊的抱在懷里,生怕水靈兒跑了一樣。
水靈兒兩只手不停地繞著自己的長辮子,害羞的低下了頭,晨駿用一只手輕輕地托起水靈兒臉龐,溫柔的撫模著。
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啊,白淨修長,是用來寫文章的手,水靈兒閉上眼楮,盡情享受著這雙手帶來的溫柔和溫暖。
晨駿將水靈兒的頭輕輕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臉輕輕地蹭著水靈兒白皙光滑的臉龐。水靈兒用雙手緊緊的抱住晨駿的肩膀,淚水無言的流了出來,滴落在晨駿的後背上。晨駿感覺到了有一滴帶著溫度的淚滴,滴落在了他的身上,也滴落在了他的心上。
就這樣,兩個人安靜的擁著,誰也沒有將這種沉靜打破。
晨駿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也說不出來。
水靈兒憋了很久的話,也不知道如何去說。
一切竟在不言中。
就算再怎麼不舍,也終究要離別。
第二天,晨駿帶著水靈兒的愛,踏上了回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