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還活著，這個香囊要還給我。如果我死了，希望……這片聖潔的蓮花，能洗清我們身上的罪孽。」
我點燃檀香，香爐雕琢的鏤空中青煙徐徐升起，從稀薄的低空一直蔓延到房梁，直到遍布到整個屋子。而我的手中，是秣陵姐剛剛送給我的香囊。代表著「斜月」的淡紫色囊身，上面繡著一整片雪白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葉片四散展開，隨意地分布在蓮花四周，像是在忠誠地保衛著它們。而偶然冒出的蓮蓬模上去凹凸不平，似乎蓮子就要成熟綻開似的。
那檀香的清幽，加上香囊中夜來香的陣陣迷幻。我的心也便迷失在其中，不能自己。
已經很久不敢去撫琴了，有些精神恍惚地去彈奏那曲《漁舟唱晚》，發現手指的力度已無法掌控，大概，是因為又想起了他吧。
與他身處兩個地點甚至是兩個世界。聖光中的他和黯黑中的我。這把折扇……我小心翼翼地展開它，隨手寫上了那首《上邪》1。
君如長河，妾如溪水。君似磐石，妾似蒲草。君猶扇，妾猶穗……
如果我可以用剩余的生命來彌補我的過失，奉孝哥哥你……會不會……會不會原諒我明日的過錯呢？
幾日後，司馬府上下張燈結彩，連平日很少出現的大公子也回到了這里。因為，今天是仲達哥哥和張小姐大喜的日子。雖然我真的很怕她，甚至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但還好不久就可以離開許昌去襄陽了……心中不知到底是喜是憂，或許，連我自己都不想決定我的命運了吧。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著，而今天的主人之一，仲達哥哥，卻遲遲未能出現。
「鶯鶯。」我听到小象姐的聲音，她招呼我過去，「賓客都到了，吉時也不能耽擱。然而二公子卻不見了蹤跡……」小象姐說這話的語氣總感覺有些得意似的，可能是我錯覺了吧。
「你去找找他。」小象姐繼續說道，「我這邊月兌不開身。」
我順從地點點頭。
蓮花池畔，一身紅色外袍的仲達哥哥正若有所思地四下踱步，還不時地往池中丟石子。石子順著略顯急躁的拋物線劃過半空，繼而在池面撕開一道裂縫，最後才狠狠地沉到水中。由此看來，仲達哥哥似乎心很亂，不知所思。
「仲達哥哥……」我竟不忍心打擾他。
「是……小向讓你來找我的吧。」仲達哥哥很少笑得如此的溫柔，宛如春風般，「我忘記時間了……這就回去。」
「仲達哥哥……有心事？」我走到他身旁，像兒時般毫無戒心地看著他。
仲達哥哥再次笑了笑。
「對不起……我想，這句話我真的沒資格再對你說了吧。」仲達哥哥輕撫著我的頭發，「要是你永遠都長不大，永遠是我的妹妹，那該多好……」
「我希望，你能幸福……不論怎樣，我永遠……都會記住你的恩情。永遠……都是你的妹妹，司馬鶯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自己真的很下賤吧。我對他一點恨意都沒有，不管他怎樣利用我、踐踏我……我都不會恨他。
鳳冠霞帔的張小姐完全吸引了所有賓客的目光，雖說她的裝扮和平時出嫁的世家之女並無太大區別，然而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傾國于天下的氣質，卻是萬中無一。這世上的女子，苦命的太多。苟延殘喘的數以萬計，死于戰亂的更是不計其數。然而像張小姐這樣關系到三大世家的女子，大概是這亂世中絕無僅有的吧。
「我會為你……打下一片天地。」夫妻對拜時仲達哥哥的聲音很小，大概只有周圍的我們幾個能听到吧。
我會為你打下一片天地……我喜歡這句誓言。
心中有些嫉妒的悄悄離開了大廳。我到底是嫉妒他們倆，還是在嫉妒張小姐呢？
如果，當年沒有遇到他……如果，仲達哥哥沒有染指天下的野心……如果，司馬家和張家沒有婚約……如果……
我還會是……你的禍水嗎？
我到底在想些什麼？
假山傾瀉而下的冷水像刀刃般一次次地割剜著我的身體。終于清醒了很多，情之所鐘，心隨嘉意。我的心，是屬于奉孝哥哥的。我想，他一定會原諒我的。因為我並不會傷害他一絲一毫，我所做的一切，他一定可以理解的。
滿是浸濕地我緩步離開水瀑，順手掏出一支橫笛，還好，沒有被浸濕。
兒時仲達哥哥所教授的《梅花三弄》2，沉寂的空氣中，除了流水四濺的聲音，剩下的，就是這綿長的笛聲悠悠，由身及物，由近而遠。幽怨而纏綿。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如果生在治世，那該有多好。
清風輕撫過，浸濕的衣裙難以擺月兌水滴的重量，只得沉沉地靜止著。而我的頭發很容易便被冷風吹干。仰頭而望，湛藍的蒼穹空澈靜謐，連偶然飄過的白雲也忍不住打擾這種難得的平靜。
也行，我的心亦如此吧。一邊是情，一邊是恩。再加上不得不為的理由。我……是個壞女人。總是想著也許可以改變他們的思想，或者想著魚與熊掌可兼得，其實自己根本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呆滯地望著天邊，從正午到日落，再由日落到黑夜。直到……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隱隱約約中，居然听到仲達哥哥的聲音。
……我霎時無言以對。為什麼仲達哥哥會出現在這里？
「如果我不姓司馬，如果郭奉孝不出現在許昌，如果……司馬家的重任不在我身上……」仲達哥哥幾分酒醉，「如果我……不讓你去當禍水。」仲達哥哥搖搖晃晃地走到我身旁，「你會不會，會不會……」
會不會呢？
我不知道……
「仲達哥哥你喝醉了……」他站地不穩，總想摔倒的感覺。我不忍地上前扶住他，「既然仲達哥哥身負司馬家的重責，就應該有所擔當。我想，我現在已經能明白‘司馬’這個姓氏到底意味著什麼了。所以……」我大概是下定了決心吧，「所以，請仲達哥哥一定要勇敢的承擔這一切。如果上蒼選擇了司馬家，你就是想逃避，也無能為力。」
仲達哥哥的眼神，似乎充滿了後悔和無奈。
「春華能幫我實現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仲達哥哥低語道，「你說得對，我要承擔這一切。」
「嗯……我相信。」
「鶯鶯……謝謝我的妹妹。」
這種平和的相處，似乎已經多年不見了吧。與你一起度過的童年，我此生難忘。
然而……
我知道，呵呵……
你在偽裝！
注釋︰
1就是那首「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
2就是那個「問世間情為何物」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