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幾日未沐浴了?身上的味道不大好聞。」
「你現在是片一葉子。」邱梓汗顏,壓低聲音說。
「我一直是一片葉子。」經過一路的交談,薄荷覺得這位「邱大人」比起一千年前真是遜色不少,在小妖精面前也失掉了面子。
「可除了我沒人知曉。你好歹收斂些,我一路上一直都在‘自言自語’你知道嗎?你的話太多了,這樣很可疑的!」
「就算我不說話,你也夠惹人注目,一路上駐足盯著你發呆的人還少嗎?人人都曉得你是活人,邱天轉世再度光臨冥界大駕了。」
之前的鬧劇早就傳遍冥界,除了普通人在民間口口相傳的那部分,天殿那些嘴巴把不住門的術徒顯然除了修習法術就沒有多余的愛好和消遣了,把邱梓大鬧天殿一事做了全套系統的宣傳,各種情節添油加醋,各種意婬想象。要知道術徒術女有一個通用的移形咒,顧名思義當然是你想去哪去哪,換言之,你想去哪散播小道消息使個咒就行,倘若來趟冥界一日游,信息基本上也就傳播到位了。邱梓在冥界已然紅透半邊天。
如今見到邱梓本人,所有人不知該做出如何反應,跑上前去溜須拍馬,拉橫幅熱烈歡迎,正常人自然都干不出來;凶神惡煞一把捉拿或將其就地正法,顯然風險太大,實在不知所措。
「我已經很低調了。」邱梓深吸一口氣。
「放輕松些,大家還是很歡喜你回來的,你是冥界的福星。」
「是嗎?我只期望不會帶來災難。」邱梓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置可否。
「大人,我們已經走了兩刻鐘了,你知道天殿如何去嗎?」。壞了,上次去天殿是廖術女施力瞬間轉移的,路線一概不清,現在該往哪走,邱梓一點頭緒也沒有。
「嗯……這個,我們問路吧!」
「笨蛋,天殿是普通人沒辦法找到的。」這個聲音,「天殿是個無形之所,只有天殿的人才能找到。」邱梓緩緩地轉過頭,忽然五味雜陳。
「好久不見。」邱梓故作輕松,希望氛圍能夠和緩一些。
「你讓我們等太久了。」弓彥面無表情,似乎還在為上次的吵架耿耿于懷,「術女們對你期望過高,不過你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了,對我而言,你會回來就是個奇跡。」弓彥的話果然不好听,夾槍帶棒……
「不如不見。」邱梓輕聲嘀咕,「你現在說這些話是要再把我送走嗎?姑娘家心眼小也該有個限度,我上次……」
「別和我說上次!」
「我們走吧……」薄荷忘了自己在邱梓腋下。
「誰在說話?」薄荷連忙噤聲。
「沒有啊。」邱梓裝作若無其事。
「你總是這樣,故弄玄虛。」
「要不要帶我走?術女姐姐讓你出來散步的麼?」想來術女早就察覺他進了朔城,也許從一開始行蹤就被掌握了。
弓彥鐵青著臉一甩手,像往邱梓身上砸了一塊磚頭。
「啊——」眼前一陣暈眩。
邱梓胃里起了翻騰,「你功力怎麼這麼差?廖術女帶我來時根本沒有察覺,你故意的?」眼前的天殿不住打晃,弓彥重影。
「邱大人,我小小術徒自是比不上術女,多有怠慢,還請見諒。」邱梓知道弓彥是很難原諒自己了。
「你別捧我,這話很難听,你在和我拉開距離嗎?別幼稚了,我們都是成年人。」邱梓不想再和弓彥作對。
「我們之前走得很近麼?快進去。大家都在等你一人。」依舊面無表情,邱梓只好作罷。
腋下癢癢的,邱梓知道薄荷迫不及待要出來,便把那片薄荷拿出輕輕放下。
「原地等我。」
「什麼?」弓彥越發覺得邱梓行為古怪。
「我……沒什麼。」邱梓加快腳步,走過弓彥徑直去了大殿。這一趟走得底氣十足,沒有半點猶豫和畏縮。弓彥看他匆匆身影,眼里少了幾分鄙夷,其實他這次回來她就知道,邱梓已經轉變心意,他不再是那個愛推月兌逃避的不羈青年。只是當日的爭執給她打了一個心結,她沒辦法當做什麼也沒發生。
邱梓推開大殿大門,結果……
「目皿,就你一人?」邱梓有些小失望,他以為還可以見到一屋子對他滿心期待的女人,上次是他沒做好準備,結果這回準備好了,倒見不著那個養眼軍團了,邱梓的小虛榮一下子落了空,有些意興闌珊。
「嗯,快跟我來。」目皿看上去憔悴很多,聲音也輕,但不容推月兌,一轉頭就走,邱梓忙跟上。弓彥不知去了哪。
「這些日子是不是發生了很多事?你看上去很累。」邱梓知道自己帶來的麻煩不輕,看到目皿精神這麼不好,心里慚愧。
「別問了,你待會兒就知道了。」邱梓無言以對,弓彥蘇醒,喚醒魂粹,冥界大亂,全由他一手造成,可如今他能做的卻依然十分有限,目前為止所有人甚至還沒有對他的回歸而感到些許寬慰,邱梓笑自己有些過于樂觀並高估了他能帶給冥界的一切。
這並不是一趟十拿九穩的旅程,邱梓做了種種預測,包括丟失性命,而保住性命已不是前提,成了一種希冀。雖然如此,邱梓仍然覺得自己比冥界任何一個人幸運,因為現在在冥界,希望便是奢侈品,他如今就是這唯一的奢侈品,最諷刺的是這個奢侈品恐怕保不定還是個山寨貨。
邱梓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別人失望,原來責任心繁重就是這種感覺,忽略掉自己,只求他人稱心如意,果然比沒有拘束時要吃力萬分,無奈的是自己還得心甘情願。原來做人真差不得半分。
邱梓被目皿領著,穿過一條條走廊,爬過幾道樓梯,又經過幾個房間,最後來到一間暗室,光線昏暗,房頂開了天窗,透進少許的光。邱梓乍看以為四下無人,等眼楮適應了光線,才發現十二個術女已經齊刷刷坐著等候了。
「目皿,把門帶上,你先去照顧他們。」白術女還是波瀾不驚,顯得十分冷靜。
「照顧誰?」邱梓覺得異樣。
「你很快就知道了。」白術女轉向身邊一位術女,「給他看。」
房間氣溫很低,像是放了塊巨大的冰塊,邱梓覺得寒氣陣陣往臉上襲來。忽然眼前亮堂起來,原來房間的一面牆壁前放了一塊「大熒幕」,邱梓定定眼,居然真是好大一塊冰,像是通了電,通體發白光。邱梓知道這便是冥界的電影院了,腦子里瞬間塞滿凡月兌血腥屠殺冥界上下的畫面,但他又覺得像凡月兌這麼做作的妖怪不會自毀形象自染一身血污,想必收了很多嘍給他出力。
「你別在那胡思亂想,先看了再說。」櫻術女像是看穿邱梓的心思。
冰塊上出現了一個老人,行走在一片繁華塵世之中,只是整個畫面愈顯悲涼。
之後一個畫面是大片大片的白,地面上不停的開花,如成片霜雪,四處蔓延,冰冷的顏色卻給人火焰般的激烈,不出幾秒又化開飄裊成煙,繚繞上空。很美的風景。
最後,是一個男子的背影,邱梓從沒見過男人的背影這麼好看,一定是個精致的人,他在河邊靜靜抱膝坐著,下巴抵在膝蓋上,慢慢轉過側臉,邱梓等待看清他的全貌,誰知那男人像是察覺到有人窺視,用眼角瞥了一眼就馬上轉過頭去,未看清模樣。雖只一眼,但正好對上邱梓的眼楮,邱梓覺得他警惕萬分,好似只在躲他一個人,眼神閃避,盡管是坐在「屏幕」前看片段,但一切都很真實,那男子仿佛看見了真的邱梓,轉過臉便再沒露面。邱梓只覺得似曾相識,熟悉得很。
「就這些吧。」白術女對邱梓說,「最後一個是我的夢境,也是真實的景象。那個男人就是凡月兌,我無意用夢境窺探他,可他還是發現了,十分敏感,一點也不好接近。」
「冥界的妖怪都修煉得這麼成功嗎?」。邱梓不敢相信這是罪大惡極的世紀敵人,這麼姣好的形容,難怪弓彥當日心生恐懼。
「冥界的確有漂亮的妖怪,修煉得愈好外形就愈精致,但只有極少數,它是異常出眾的一個。最美的。」廖術女極為厭惡這種「美」。
「這其中有部分還得歸功于我們的栽培,幾千年前想必它還未有如此容顏吧。」
「撒韻,別說這種負氣話,都已經發生了。」櫻術女說。
「注定?我們不是沒有反對過,是你們說服了大家。」叫撒韻的術女說。看來當初在提攜凡月兌的過程中十二個人還是出現過分歧,只是少數與多數的問題。
「夠了,不要為了一千年前的事起爭執,櫻說的沒錯,已經發生了,他當時騙得了我們一次,就還可再做一次戲與我們看,逃不掉的。你們幾個當時到最後不也安了心嗎?」。白術女擺擺手,示意安靜。
「白術女,你還沒告訴我,目皿要照顧的是什麼人?」
「你已見到凡月兌了,覺得他會用什麼方式給我們開第一回合?」邱梓不語,定是很殘忍的。
「是心魔。」原來是精神上的折磨與傷害,那就必定是到可怕的地步了。
「怎麼個魔法?」
「它居然算到了天殿77個見習術徒的來世在人間受的苦,一一將這些苦灌進這些術徒的夢里,讓他們足足睡了三天,在塵世苦海里困了三天才出來,一個個都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和打擊,萎靡不振了。」櫻術女不忍說下去。
「你別以為這點苦頭熬一熬便過去,他們都不大,第一回來冥界,年紀輕,死得早,現在又得知下輩子的苦,一點指望也沒了,如何活得下去。」白術女接著說,「這是給冥界一次狠狠的打擊,見習術徒對冥界很重要,如果他們恢復不了,冥界的防衛就會有空隙。」
「這很可怕。」邱梓承認。
「對,很可怕。」一時大家都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