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成殤 第二十七節 井之死

作者 ︰

井被發現時,胸口已經空了,整個人蒼白得仿佛一團白雪。一代智慧老人就此被淹沒在了冥界巨大的陰霾之下。

邱梓走進安靈殿,雖然事前目皿和他描述過大致光景,有了點心理準備,但見到井時他還是被震懾了片刻。那種空洞的蒼白透著悲傷又無力的死亡氣息,明知道他的軀體就在這,卻好像已經完整失去了這個人,這種徹骨的現實才叫灰飛煙滅。

「被取走魂粹後還能殘喘多久?」邱梓凝重地看著井。

「沒多久,魂粹被取出後身體會逐漸失去知覺並變成白色,等魂液流干,就藥石無靈了。」

「通常多久會失去知覺?」

「差不多就是我們現下說幾句話的功夫。」目皿嘆了口氣。

邱梓沉思片刻,繞著井轉了一圈,思忖著假如自己是井,在瀕臨死亡意識殘存之際會想些什麼。「凡月兌殺他一定有理由。連井自己都說他大限將至,如果僅僅是希望他死,凡月兌根本沒必要動手,再說他也沒那麼淺薄會因為看不順眼就殺人,就算凡月兌真的因為早年井反對他進天殿而懷恨在心殺了他,那也該一千年前就動手了,偏偏在這個時候。」

「你的意思是……」目皿等邱梓接下去。

「至少井對凡月兌造成了威脅或阻礙。」邱梓彎下腰盯著井的眼楮,好像希望能讀出一些信息。「目皿,你說他會不會想要告訴我們一些事情?趁著還未失去知覺?」

「術徒在褶子溪流附近發現的他,身邊什麼也沒有。我想凡月兌不會給我們留下些什麼。」

「不,你錯了。我想凡月兌當時一定有些失常,否則以他的能耐,不會犯下這麼大的失誤。」

「失誤?」

「他忘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邱梓直起身。

「是什麼?」

「井的身體。」邱梓抬起井的右手,手掌除了大拇指緊貼手心,其余四指張開;左手緊緊握拳,指縫還有一些綠色的魂液。邱梓張開井的左手,手心的魂液已經干了。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

邱梓把手心給目皿看,「看來我們還要親自去一趟褶子溪流,帶上當時第一個趕到的術徒。」手心已經沾滿綠色的魂液,但仍可看出被鋒利的東西劃下的痕跡,只是不太清晰,只能看出「人」、「無」兩個字。

「他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邱梓看著井,眉宇深鎖,「你說放手讓我去做,是因為相信我嗎?如果是,請你再給我一點提示。」

褶子溪流邊,潺潺水聲環繞在山谷川峽之間,天空明淨澄亮,白舌花抽長得轟轟烈烈,像一團團雪球簇擁在一起,一直延伸到溪水邊,只要不提醒,沒人會注意到白舌花上點點滴滴的綠色,乍一看還以為是幾朵綠色的女敕芽。

就在這里,冥界失去了一張王牌,一個標志,就像天空塌了一角,沒有人想過要試著回顧這個殘忍的經過,除了邱梓。

「邱梓,那日就是嫣女在這里找到了井。」邱梓回頭一看,心想看來天殿術徒規模不大,繞來繞去總會遇到故人。

「原來你叫嫣女。」當日邱梓大鬧天殿,追在他後面的女孩就是嫣女,邱梓仍然記得那根喚作銀湖的箭殺傷力十足,「我記得你說過你來冥界時間不長,可是嫣女這名字倒是很有年代感。」

「那是因為我比你早生三千年。」嫣女淡淡地說。

「什麼?」邱梓懷疑自己听錯了。

「她沒騙你。」目皿笑著說,「不過還是騙了你一些。」

「到底騙是沒騙?我被你繞糊涂了。」邱梓覺得有點凌亂。

「她真叫嫣女,但並不是第一次來冥界。上次來冥界是三千多年前,比我還早。」

「所以你那天說沒听說過邱天是是假的?」邱梓沉下臉,新想居然就這麼被涮了。

「听當然是听過的,可我是真的沒見過你,三千年前來過一趟冥界後我就一直在投胎,有時候往前投,有時候往後投,可把我累死了,直到你出現前不久才回來。所以你別看我年紀不大,見過的世面不知要比你多多少,那天我一看就知道你有古怪,索性扮新人唬你。」

「……往前投?往後投?」邱梓再次凌亂。

目皿笑了笑,又到了給邱梓掃盲的時候,「是這樣的,投胎往回投是常有的事,有時候會出現一個人同時出現在冥界和陽間的局面,就好比我現在往前投胎回到二十年前的陽間,可過去二十年的冥界也有我的存在,所以兩個空間里我都出現了。」

邱梓嘴巴「o」成圈,總算理清了其中的規則,「那麼嫣女老前輩,勞煩您告訴我您往後投有沒有看見未來的世界?」

「第一,不許叫我老前輩,第二,往後投胎只是相對往前的說法,我們只擁有過去,你可以在已經成形的歷史時空里反復穿梭,卻永遠不可能出現在未知的空間,所以我們只能繼續往前走或者重復以往。我可以回到五百年前投胎,也可以過一世換個時間投去五十年前,又或者投去現在,總之不論如何往後投胎都不會跑到未來。」邱梓在腦子里畫了兩條長線,比劃了一會兒總算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麼看來做人還真是辛苦,生生世世反反復復地無限輪回下去,日子卻未必越過越好,平白無故要受那麼多罪,就連在冥界也沒得安生,還有可能命喪于此。」說著邱梓走近溪邊,想象井在最後的時間里是如何與凡月兌抵死抗爭,做盡最後打算的。

「當日我到這里時,長老已經沒了,樣子倒是很安詳的,看上去沒有什麼遺憾,倒像是很放心。」嫣女回憶著那天的情景。

「放心?看來他有十足的把握。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邱梓露出一個淺笑。

「現在一點進展也沒有,你這就放心了?」目皿不解。

「像他這種世外高人,要是果真走得不帶遺憾,那就說明他已經做足了功夫,我們要做的就是讀懂他。」邱梓轉過頭對嫣女說道,「我要你把當天趕到這里時所有的細節一字一句地描述一遍,從井的身體姿勢到五官表情,越清晰越好。」

「沒問題。」說著嫣女指了指左前方,「長老當時仰面躺在地上,左手握成拳頭,手臂直直地指向這個方向,嘴里含著一朵白舌花,至于右手我想你已經見過了,一直是張開的,只有大拇指藏在手心下。至于表情,我說過了,長老似乎是了無牽掛了。」

「那邊是崇姬山。」目皿環顧了一下四周。

「我想我們需要回去好好整理一下這里面的信息了。」邱梓摘下一朵白舌花,又是白舌花。

「放心吧。」目皿拍拍邱梓的肩膀,「井既然讓你放手去做,我想我們就不會無功而返。你說的沒錯,凡月兌這回的確是失算了,井真的有想要告訴我們的事情,也許弄清這些事情,會對我們對付凡月兌有很大幫助。」

「直覺告訴我,這里面是一成串的事情,而且不是很大幫助,而是對凡月兌十分致命。」邱梓捏緊白舌花,又將花輕輕丟進溪流。「凡月兌從未停止制造秘密,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秘密水落石出。」三日後就是井的亡祭。

按照老人的禮制,除了天殿的術徒,十二個術女和四個界域的所有術徒都要前往草湖。巫女落姻在湖邊搭了一個靈台,這回沒有清退左右,所有人看著她為井念了一道長生咒,這是專門用來悼念冥界的亡死之人的,也許對重生並無大用,卻也是一種虔誠的祈禱。

十二只尾鶴盤旋飛舞,哀鳴不已。術女施法把井的身體緩緩飄起,升至空中,在尾鶴的盤旋下輕飄飄地沉入了湖中,直至漣漪蕩去,湖面恢復平靜。

邱梓看著井一點一點消失不見,心里忽然有些五味雜陳。原來人身前死後根本無半分差別,一樣有難逃的宿命和不得不面對的現實。現在他要面對的現實就是解開井身上的謎題,還原事情的真相,井顯然已經找到了一個出口,只是現在被堵住了,邱梓要做的就是解鎖。

失去的人已經追不回來,活著的人必須爭分奪秒為自己爭取一份生機,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從今以後性命就是大局,邱梓不想再看到像井一樣慘白的身體,他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弓彥,沒法去想那個看不起他又為他忙活三天做計劃表的人躺在安靈殿會是什麼樣子。

「弓彥。」弓彥詫異地轉過身,這是邱梓第一次如此認真喊她的名字。

「怎麼?」

「活下去。」

「……我盡力。」弓彥覺得即使現在能站著說話,這命也像是借來的,她一直淡化生死,為的就是在有朝一日不會令自己太遺憾。

「不為別的,氣也要氣死凡月兌。不就是拿走一個魂粹,哪至于就逆天了,我們照樣活得好好的,他永遠也別想得到任何歡天喜地的幸福,我們在這里的所有快樂不會和他有半點關系。」弓彥不知為何邱梓忽然變得像個小心眼的小男人,明知道凡月兌是個絕世妖怪,卻無端將他說得似是一個世俗里面對幸福求而不得的酸澀之人,有一些莫名其妙,也有一些可愛。

「……我盡力。」弓彥看著邱梓望著平靜的湖水神色肅然,心想不管之前這個男人有過如何的退縮和膽怯,他自負臭屁,他膽小惜命,他樂觀積極,他認真努力,不論如何最後他還是站到了這里,成為了所有人希望成為又意料之外的樣子,至此月兌胎換骨,而那個在蘆葦地里與她爭吵的不近人情的男人從此將銷聲匿跡。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羽落成殤最新章節 | 羽落成殤全文閱讀 | 羽落成殤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