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戚沁便拉起三保的手示意他快些走。二人拐彎抹腳地轉過了幾條小胡同才在一家小小的包子鋪的門前停了下來。
雨還是門完沒了地下著,剛剛在當鋪里略微蒸騰干了些的衣服復又濕透了。
三保進了店,賭氣地找了一張略微寬敞的桌子坐了下來,剛一坐定,沖著里屋便喊︰「伙計,快上包子,我要吃包子。」
戚沁也不插話,隨他一同坐了下來。伙計見有生意上門,從里面的屋子里鑽了出來。可一看見戚沁二人,又遲疑地楞在了原地。
三保不耐煩地將那當鋪小郎所給的一貫錢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沖著伙計嚷嚷道︰「怎麼你這包子鋪里沒有包子賣不成,再不上來,我們可要轉去別家了。」
伙計見桌上放著那麼多錢,頓時心花怒放,連忙過來擺上熱茶,擦抹桌案,問長問短,寒暄個沒完沒了。
三保瞪了他一眼道︰「不用羅嗦了,我們渴得很,你先去端兩碗熱粥來,包子揀肉多的來,有多少上多少。」
伙計連聲答應著出去了,手腳甚是麻利地端上兩碗熱粥和一碟醬過的小咸菜來,一邊擺案,一邊陪笑道︰「二位爺稍等,包子熱上了,馬上就來。」
等伙計去了廚房,戚沁這才將目光轉到身前的這碗粥上來。
盛粥的大碗是粗瓷燒制的,即使是如此,也比他自家的盛器要精美的多,不管碗如何,里面盛的卻是真真切切的糧食,雖然稀疏得只可看見幾粒米,但到底也是糧食熬制而成的,比起自家的野菜湯來,不知道要強上幾千百倍。
沒糧的時候,戚沁的肚子時時刻刻的都在難受著,可如今吃的就放在眼前,他卻仿佛更難受了,不僅是饑餓的肚子,連心也跟著絞痛了起來,一種無名的沖動幾乎讓他流下淚來。
糧食,眼前就是真真切切的糧食啊。
三保莫名其妙地盯著他,此時他的粥碗早就已經見了底,他不明白戚沁為啥只是一直盯著碗看卻不喝碗里的粥。有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真的是一點也不了解他,就好象剛剛在當鋪里合演那場戲一樣,他一開始就以為戚沁是在故意抬價,拿到三十文正好走人,可是沒想到他又突然編出一套老板試探伙計的把戲來。
他不開口問,戚沁就不會說,他正在用筷子小心翼翼翻攪著粥里的米粒,時不時地呷上一小口,看著他這副吃態,三保竟有些後悔自己的粥剛剛喝得太快了些,竟沒喝出他那種香甜來。
不過好在此時伙計又將包子端了上來,他把竹編的蒸籠放在桌上,每排羅了六籠,共放下十二籠蒸包,還未開蓋,那誘人的香味已經撲鼻而來。「二位爺您先用著,不夠了盡管叫小的再添。」說完,伙計轉身出去,又到後櫥忙活去了。
三保率先揭開了最上面的一籠包子,熱氣一下子涌了出來,在兩人中間形成了一層霧障。戚沁依舊沒有說話,不緊不慢地也掀開了一籠。二人都各自低下頭吃了起來。
包子是肉陷的,雖然里面的肉少得十分可憐,但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了,戚沁根本就記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吃過肉了,就連面粉,他也都幾乎忘記了那曾經是怎樣的一種味道。
不一會兒的功夫,十二籠包子便被席卷一空。胃里有了東西,人也頓時覺得暖和得多了。三保這才忍不住問戚沁道︰「既然得了錢,你干嗎還把那玉石頭給那伙計。」
戚沁苦苦一笑道︰「這樣心理順暢些,畢竟我騙了他。」
三保「哦」了一聲,听得似懂非懂。戚沁看了他一眼道︰「那個東西何止值一貫錢,但是那小郎受身份所限,是斷然不肯給我們更多的錢的,三十文太少了,而我們又太需要錢。」雖然吃飽了,但他的聲音卻一點底氣都沒有,畢竟他今天的行為,是已經超出了他的道德底線的。
三保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得不佩服起戚沁的智慧來,如果沒有他一手導演了那場戲,他們最多只能拿到三十文錢,可是現在,他們手中的錢比那三十文足足多了三十幾倍。但是,他還是想不通戚沁是如何能夠順利得手的。「那小郎怎麼會如此相信你,你還居然知道他的掌櫃姓石。」三寶追問著。
戚沁啞然失笑,道︰「也難怪他相信,最初我根本就是只想拿三十文走人的。後來我確定店里只有他一個人,朝奉、掌櫃都不在,便下定了決心賭一賭,大不了被他識破我們換一家當鋪也還是能拿上三十文,至于我為什麼知道他的掌櫃姓石,這個就簡單了,我很早就听說過,城里的生意人,姓這個姓氏的居多,大概這就叫運氣吧。」
三保听得額頭上都滲出了冷汗,剛剛戚沁在當鋪里擺出的那一套胸有成竹的架勢,是怎麼看也看不出有半點心虛的,如果早讓他知道了戚沁是在賭,說不定早早就給他露陷了。一想到著,他又不禁佩服起戚沁來,「只是可惜了那塊玉石頭,白白的扔給了那當鋪小郎。」在三保眼中,這個計劃如果只進不出,那才是完美之致。
戚沁反問他︰「那石頭可能吃?」三保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反正它吃不得,不能用來救急,用它來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又有什麼不好,把那玉石留下,就算是讓當鋪里多拿了幾個錢給咱們,抵來也不算咱們騙他什麼。再說,如果我們不是臨走時將玉石給了那小郎,讓他得意忘形,說不定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識破我的破綻呢,要知道,只要他多問一句,我們就絕不可能得手。」
三保聞言,由衷地點了點頭。「下面我們干什麼?買點糧拿回去吧。」
戚沁想了想道︰「呆會兒我們去買兩件衣服,還有酒,既然要去見二哥,不拿點東西總是不好,好兄弟,玉石是你得的,我今天就算是借你的,日後等我有了錢,不會忘了你的。」
三保瞪了戚沁一眼道︰「你哪都好,就是心眼多,太婆婆媽媽,什麼你的我的,是兄弟就沒你我這兩個字。」
戚沁感激地看了三保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三保開心地笑了。
從城里回來,戚沁和三保都跟各自換了一個人一樣,不禁氣色好了許多,還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換上了一身新衣服。他們撐了新買的油傘,抗著大口袋的糧食,在日落時分回到了戚家村。
三保跟著戚沁去了他的家,把自己肩上的糧食也卸在了那兒。戚周氏驚異地盯著他們抗回來的這兩個大口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怔了半晌,才迫不及待地把袋口打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糧食捧在了手里,看著眼前真真切切的糧食,她都不清楚自己究竟笑了多久。
戚家的堂屋里終于飄出了久違的飯香。但戚沁看的出,父親始終懷疑這糧食的來路。他的父親戚世顯是個性情古板的人,只是被病拖累得失了幾分清高,父子倆雖然很少交流,但戚沁深諳他每一個眼神折射出來的含義。他在下意識的回避著。
「三保我倆在城里謀了份差使做,以後咱們家天天有飯吃了。」雖然戚沁這樣解釋,但他知道母親也未必相信他的話,只是因為他們餓得太久了些,還一時整理不出思路來詢問自己的兒子。
所以,一吃完飯,戚沁就拉著三保躲出了門去。不僅是為了躲,也是該辦正經事的時候了,畢竟一貫錢總有用盡的時候,戚沁想,他該去拜見二哥了。
二哥原名叫做周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被人喚作「二哥」,原本也是個普通漁民,就住在與戚家村相臨的周家澱,曾經帶領著村民們抗過官府的漁稅,被收監治罪過,在獄里結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出來之後索性就不打漁了,也不種地,日子卻過得很有滋味,官府再也抓不到他的罪證,拿他也沒辦法,于是關于「二哥」手眼通天的傳聞便越來越多。普通的老百姓逐漸把他當成了一位義士,有了為難的事便請他出頭,只要是自家鄉親,他沒有不出手相助的時候,因此在附近的鄉間,二哥是頭一號的人物。
三保在前面帶路,看得出他跟這位二哥關系還算不錯,兩村的距離原本就不算太遠,因此二人很順利地便來到了二哥家。
以前雖然也見過面,但戚沁和這位二哥卻並不熟悉,這次有了三保的溝通,二人很快就熟識了起來。戚沁奉上了他精心挑選的紅曲酒,三人把盞言歡,喝得十分盡興,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二更天。三保是個壓不住心事的人,見戚沁老也不開口說扒海盜船的事,便著急了起來。
二哥笑著看著戚沁道︰「我看得出你將來一定是個能成就大事的人,你既然來找我,我們還是來個快人快語吧,有什麼話,你盡管直說。」
戚沁汗顏道︰「不敢,在二哥面前我也不敢隱瞞什麼,我這次來就是來求二哥給指條路走的。家里光景實在是不好過,全當是為了糊口。」
二哥沉默了一會兒,一只手下意識地轉著桌上的杯子,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三保插言道︰「二哥你就放心吧,戚沁這小子的身手可是一流,我都不知道他是哪里偷來的那身本事,別說扒海盜船順手牽羊拿點吃喝,就是跟海盜對著干,他也上得去手。」
二哥聞言,轉眼去看戚沁,戚沁卻在用眼神示意三保住口。
三保一臉委屈地轉向一邊,端起杯里的殘酒,自顧自地飲了起來。
戚沁向二哥抱歉施禮道︰「在下實在是只想謀個生計,別無它求,也絕不會將此事聲張出去,請二哥放心。」
二哥微微地笑著,點了點頭,有意把聲音壓低了些,才道︰「不瞞兄弟,其實眼下我也就只有偷海盜船這一條路走,你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我便當你是自己人,只是這事兒萬一給泄露了出去,那伙海盜肯定會要了咱們的命,甚至連累到鄉里鄉親,事到如今,咱們是一根繩兒上的螞蚱了。」
戚沁附和地點了點頭,這個道理他當然懂。
二哥隨即又道︰「你要真想去,我可以把消息透給你,這伙海盜在城里有大買賣,所以每隔五天必然要上一次岸,都是逢十或五的日子,只有當天晚上天黑到次日凌晨天亮的時間,他們的大船才靠近海岸,平日里他們躲在什麼地方,那是誰也不知道的事情,任憑官府下了多大的人力物力都無法找到他們。你要想上船,只有利用這個機會。至于上去之後會怎麼樣,那是听天由命的事情,雖然你一心來投我,到底我還是不希望你以身涉險的。」
戚沁听完二哥的話,突然起身單膝跪倒在地,雙手抱拳道︰「多謝二哥指引方向,二哥要是不嫌棄戚沁出身貧賤,我們兄弟二人情願跟二哥您結為生死弟兄,跟大哥生死與共,永不棄誓。」
三保也反應了過來,隨在戚沁身後一同跪倒。二哥忙伸手將他二人攙扶起來,道︰「好兄弟,今天咱們三人也不用多禮了,就以這壇紅曲為誓,凡是喝了壇中酒的,日後就是生死弟兄,如有悖誓,勢同此壇。」言罷,他將酒壇子高高地舉了起來,一下子摔得粉碎。
戚沁感激地看著二哥,叫了一聲「周大哥」,三保也隨著他叫了一聲,三人開懷大笑。又閑談了一陣,二哥掰手指算了算日子,道︰「後天晚上就是海盜上岸的日子,你們要是想動手,大哥陪你們走上一遭。」
戚沁搖頭道︰「大哥,有你的指路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們兄弟去做。從此以後,此時便與周大哥無關,萬一犯了事,周家澱也沒有人與我戚沁有關系。」
二哥拍了拍戚沁的肩頭,用十分贊許的眼神再次打量著他,看了半晌才道︰「好,我告訴你路,你們要趁天還沒黑就事先伏在墨虎山山腳下的亂礁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