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中午,戚沁和三保決定進城走一趟,看看那綠石頭到底值不值上幾個錢。
一路上,村里已經有些人家的房檐上冒出了炊煙,只是被雨打的很亂,看不十分真切。但越是這樣,戚沁就越是想看得真切些,透過那煙的顏色和味道,他甚至都能猜測出來哪家堂屋里的柴灶上在煮著些什麼。
雨還在下,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比起饑餓所帶來的痛苦,這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在戚沁心里,他寧願雨下的再大些,最好將那些炊煙都沖得無影無蹤才好,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暫時聯想不到自己難受的肚子。可是,偏偏越是想忘記,那種感覺就越是強烈。進了城,就有希望賣了那東西,賣了那東西就能換來糧食,有了糧食一切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一想到這個,戚沁才覺得腳步略微沉穩了些,他悄悄地咽著流淌進嘴里的雨水。無論如何,一定要支撐住。家里人還在等著他。
東水灣鎮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海邊小鎮,鎮中的格局規劃得十分整齊,東南西北四趟大街,將小城大體上劃分為四個區域,縣衙居中坐落在四趟大街的中心交點位置上,頗有坐鎮據守之風。四條大街兩旁零星有些商鋪,如果不是趕上雨天,平日里還是有幾分熱鬧的。
戚沁雖然並不知道這個綠石頭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他有一種感覺,這種即不能吃又不能用,並且還很好看的東西,只有城里人才會去買。如果不是下雨,說不定走在大街上就能把這個東西給賣出去,可是現在
這倒霉的雨。
三保一直跟在戚沁的後面,他們雖然同年,但他一直听戚沁的話,他總是覺得戚沁比他聰明,有主意,辦事能力強。雖然他們兩個都是很少進城里來,三保卻還是寧願相信戚沁比他能夠更好地處理這個東西。
果然,戚沁帶著他來到了一家叫做廣發的長生鋪門前。遇上這種鬼天氣,不去當鋪,也實在是沒有更好的地方能夠處置這個東西了。
戚沁在鋪子的門口壓低了聲音對三保道︰「等會你別說話,一會看我的。」三保點了點頭,依然跟在他的後面,二人一前一後地繞過了大門口的擋板,來到內堂。
櫃上沒有朝奉在,只有一個小郎在看著櫃台,這樣的天氣,生意自然清淡。小郎感覺出有人進來,從高高的櫃台上開著的窗口處嵌出一張臉來,可一看到戚沁二人的破爛打扮,再加上不斷流淌下來的雨水,他就忍不住心生厭惡,像這樣的窮鬼,他不知道一天要打發多少回,最多幾文銅錢了事,而且還不需要他擠出一個笑容來主動招呼,如果讓他們站得久了,到是白白髒了屋里的地板。
戚沁並不理會小郎的怠慢,他不緊不慢地走近櫃台,將手中的綠石頭輕輕地拍在了桌面上。
屋里的光線很暗淡,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那綠色的光澤,戚沁看著那朵蓮花,也隱隱覺出了它的妙處來。
小郎瞪大了眼楮直直地看著那綠色的石頭,
他想不出來這兩個窮鬼是從哪里得來的這樣的物件,可是,他們到底是窮鬼,又知道些什麼呢?朝奉不在,生意上了門,一切還不是由他自己來做主。想到這,伙計臉上露出了慣有的不屑,陰陽怪氣地喊了聲︰「收,普通蓮花形玉石一件,貨值十文。」
戚沁臉上一直保持著優雅而神秘的笑容,這個笑容讓人絲毫體察不出來他此刻的憂心和饑餓,仿佛他就是在胸有成竹地看著這個小伙計在他的面前耍鬼一樣。
戚沁听完小郎的報價,並不急著拿回那塊玉石,事實上,他也才剛剛知道這個東西原來叫做玉石。他點手示意小郎貼近他,有話要對他說,然後低伏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你開玩笑。」
事實上,小郎第一眼看到這件玉石時眼中放射出的光彩就早已經被戚沁看在眼內,這個東西的價值,他心里面已經有數了。可惜進了當鋪,否則他是有把握能將它賣出一個好價錢的。
小郎萬萬沒有想到戚沁會如此的從容,這到是讓他有些模不清楚底細了。
戚沁此時已經在向他示意想要拿回玉石了,一旦拿回,大好的生意就將錯過,本來是一次很好的向掌櫃立功的機會。一想到這兒,伙計下意識地按住了戚沁的手。「再加十文,小哥當不當?」戚沁听得出,小郎的語氣中有了商量的余地。
戚沁又笑了,笑容依舊優雅,也依舊帶著幾分成熟地嘲弄,仿佛一個把握住了大局的人在慢慢欣賞著自己的勝利。他沒有說話,依然示意小郎將那塊玉蓮花還給他。
小郎皺了皺眉頭,他狐疑地看著戚沁的眼楮,試圖從那里找尋到一點點輕微的破綻。可是最終,他還是絕望了︰「三十文,小哥不留,就請轉別家吧。」
戚沁心里清楚,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听到小郎又加了價,他索性轉過身來,對三保道︰「我早就說了他當不成朝奉,你還不信,看看怎麼樣,一塊小小的玉,就把他那沉不住起的樣子給試探出來了。」
三保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他先是一楞,既而十分附和地點了點頭,他知道他此刻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盡力配合好戚沁的每一個想法。
這一下,小郎更是蒙了。難道他們兩個是來成心試探他的不成?可是平白無故的,干嗎要來戲弄他這樣一個小伙計呢?看著打扮,兩個人倒像是窮鬼,可看那神氣十足的表情,定是穿了破衣服假意來此演戲的,于是,他反倒不急著收那玉石,而是更關心起眼前的這兩個人的來路了。
戚沁笑了笑,十分隨意地將那玉石拈了過來,把玩在手里,喊了一聲︰「走了。」抬腳便往外走。小郎慌忙繞過櫃台,追了出來,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戚沁假意露出為難的表情,看著小郎道︰「你看你這是干嗎?」。
小郎施了一禮,道︰「請教二位公子尊姓大名,等掌櫃回來,小人也好有個交代。」
戚沁聞言哈哈大笑道︰「交代?不用了,待會兒我們自會親自去跟你家掌櫃交代。你且回去做事就是了。」
小郎聞言,灰白了臉色,一臉的委屈,試探著道︰「敢問二位公子可認識我家掌櫃先生?」
戚沁笑道︰「你倒還有些聰明,實不相瞞,你家掌櫃此刻正在桂花樓里擺了酒,等我們倆入席呢,這可是他特意請我們來試探于你的,你入行這麼久了,石兄本有心提拔你當個朝奉,可惜你剛才幾次易價,到底顯得做事不夠沉穩,事到如今,我回去見了你家掌櫃也只好實話實說了。」
小郎聞言,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越發擋住了戚沁的去路,他將身子橫在了擋板旁的出口前,將戚沁二人又堵回了內堂。不等他們開口,連連施禮賠罪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實在是急著給主子立功,這才亂了方寸,還望二位回去多多美言,小的在這已經做小郎已經三年了,還望二位公子多多美言、多多提拔。」
三保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道︰「平白無故,我們干嗎給你美言?」
戚沁故意瞪了三保一眼道︰「你這是說哪里話,到顯得我們是在跟這小郎索賄似的。」
三保低頭不語,做出一幅隨從的神態來。
小郎見勢忙湊到三保近前,將他拉到一邊,從懷里掏出一貫制錢來,用袖子掩著,敲敲塞到三保手里,陪了笑道︰「好公子,請千萬看在我勤快好學的份上,多多替我美言幾句啊。」
三保看也不看他一眼,高聲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會直言相告的,你還是回去吧。」說著話,他給那小朗遞了一個眼色,將那貫錢不動聲色地揶藏在了袖子里。
小郎會心地笑了,又寒暄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送二人離開。
走到門口的影板處,戚沁轉回身將手里的玉石漫不精心地拋給了小郎,口里念了一聲︰「也討擾了你半天,這個就打賞給你了。」
小郎受寵若驚地將玉石接在手里,前恩萬謝,自顧自地把玩欣賞了起來,欣喜之余,竟忘了將二人送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