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麼多意外,江楓猶如驚弓之鳥般,晚上不敢睡覺,也不去住店,客棧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只好在野外扎營,把一千五百名士兵分作三班,輪番守護在馬車四周,他更是寸步不離的驅馬隨在車外,白天才敢到車里囫圇著迷會兒。
一路上,是一望無垠的平川,越往北行,越顯出秋冬之際的特色,枝葉飛落,青草枯黃,寒風肆慮,四外一片荒涼,與繁華的南國天差地別。就是到了一些大州縣,也是稀稀疏疏的人流,且行色匆忙。無心留戀景致。
江楓感覺太累了,本來風餐露宿一天走不了百里就夠煩了,還時時擔心。還是二十一世紀好,想去那里,哪怕相距萬里幾個小時就到了。想起上大學時,也經常搞歷史研究,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但那時心里是寧靜的。現在這情形頗似大地震後住在簡易棚里,生怕更大的余震襲來,不敢合眼。
雖然沒有問出歹人的幕後黑手,江楓也料知不是楊國忠,我們已經北上,到了範陽,即到安家掌握之中,楊國忠不會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來對付我們這伙已將入虎口的羔羊。
江楓想的很對,楊國忠現在正在長安京中與一群心月復死黨密謀構陷太子。那些躲在後面出謀畫策的大臣,不敢公開與東宮為敵,而是隱于身後暗里作怪。只要楊國忠牽頭行動,他們就同聲附和。
李豫離京後,太子妃韋氏經常到王府看望兒媳,盡管沈妃日日必往東宮請安,韋氏知兒子不在家,媳婦定必孤單。
廣平王府後花園,一對婆媳並肩漫步,夕陽的余暉使這兩個衣著華貴的女子更添幾分高雅,身後是斜陽透射出的長長的影子。名花凋敝,湖水卻仍是清幽澈綠。只是女主人心中有事,自無心去欣賞。
韋妃望著兒媳縴弱的背影,說︰「賢媳,你瘦多了,別太擔心,豫兒聰明能干,定可平安返回,到時你們可早日為皇上生下皇曾孫,為娘和太子也有孫子可抱。」雖然韋妃也在為兒女憂心,卻不住的給兒媳鼓勁。
沈妃低低的嘆息一聲,花容月貌的確是憔悴許多︰「只怪媳婦無能,未能得王爺寵愛。王爺回京至今已俞半載,媳婦愧對父王母妃。」
「這怎麼能怪賢媳呢?生兒育女是兩個人的事,你們都還年輕,不要太在意。」
沈妃無語,咽下幾多苦澀,她無法啟齒,沒有辦法告訴婆婆,王爺回京半年,他們尚未有過一日肌膚之親,生兒育女之事更是無從談起。
韋氏也覺出兒媳有點不對勁,她和豫兒大婚五年,成親僅七日,豫兒就走了,媳婦獨守著空閨,也是心如止水,長含笑容。為何兒子回來這幾個月,她反而憂心忡忡?難有會心的笑意?他們小夫妻兩到底有什麼事瞞著?「珍珠,豫兒對你不好麼?你怎的這樣憂郁?」
「母妃多慮了」沈妃忙強裝笑顏「王爺對媳婦,體貼入微,關懷備至,兒媳之所以有愁色,因為王爺始終與楊丞相,貴妃娘娘有沖突,心慮他的安危。」沈妃違心的解釋,縱是婆媳之間,都是女人,畢竟有些話也難以說出口。
御花園里,滿園的桂花開得正濃,那青舒的香味不經意間灌入鼻孔,纏綿妖嬈,似情人的手溫柔的撫模在鬢發間,叫人不願蘇醒,長醉于美景之中。怡怡然沉睡在花叢中。無數細小甜香的桂花瓣就這樣輕輕落在楊貴妃的秀發中。
小橋涼亭那頭,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菊花。有蘭菊、白菊、紫菊、紅色的淡紅的、無一不是名貴的品種,如雲似霞得菊花叢中,楊貴妃的笑容是羞澀的,更含有幾分的滿足。‘三千寵愛在一身,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恩寵,那個女人不滿足?皇上知她愛菊,不僅在御花園廣種名菊,甚至在她的長花園里也植了幾十株紅菊。每年菊花盛放時,皇上都會陪她日夜觀賞。
有好景豈可無詩?玄宗忽然間想起李白,這個放蕩不羈的詩仙。忙傳旨召李白學士入宮為其賦詩。
李白經常飲得酩酊大醉。此刻是被拽進馬車的,還自呼呼大睡,見了帝妃,仍然不醒。玄宗只得命御廚快造醒酒湯來。李白的酒勁太盛,三碗醒酒湯下肚好一會兒才悠悠醒來。見到自己身處之地,也不驚慌,拱手告罪,態度也頗為隨意。
玄宗並無絲毫責怪之意,和悅的說︰「朕召卿來此,只因這幾日菊花盛開,朕同貴妃賞玩,欲煩卿做幾首新詞助興。」
李白醉眼朦朧的望了楊貴妃一眼,心理鄙棄,打了個呵欠,賦清平調一章呈上︰「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玄宗大悅︰「卿真仙才也!」即刻命梨園樂工將此詞譜出,擊鼓吹羌笛唱出,果然悅耳動听。
玄宗興致大增,又說︰「卿的新詞真妙,但朕听得興處,卻又完了。卿可再為朕賦一首否?」
玄宗又望望楊貴妃︰「臣素愛酒,不知皇上可否賜飲?好即興作詩。」
玄宗即好氣又好笑︰「愛卿長醉方醒,倘若又醉了,怎能作詩呢?」
李白答︰「臣有詩雲︰酒渴思吞海,詩狂欲上天。臣妄自稱酒中仙。唯有喝醉之後,詩興愈高愈好。」
玄宗大笑,他向來欽佩李白隨意不拘的個性,每每言詞沖撞,也不以違忤。遂命內侍將渤海進貢的葡萄美酒,賜予學士一曇。
李白一口氣飲畢,遂舉筆再寫道︰「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是?可憐飛燕倚新妝。」
此詩方出,楊貴妃玉面忽地變色,李白可惡,借漢宮事,在辱罵我毀媚君王。更可恨的是把我比作趙飛燕那個女人。可是皇上正在興頭上,自己又不便駁斥。玄宗對詩書只是熱愛,但不甚解,當然听不出弦外之音,一個勁的贊好詩!佳詞雅調。不用樂工彈吹,偏讓楊貴妃吟唱,自吹玉笛以和之。楊妃一萬分不願意,卻也無何。唱腔美不勝收的她完全是在敷衍,缺少往日的激情,甜潤。然而玄宗卻听得眉目帶笑。曲罷,意猶未盡︰「朕興致越高了,可煩愛卿再賦一首,已盡今日之樂?朕保證,就這一首。」
李白一副似醒未醒之態,狂笑道︰」臣醉了,怎麼這麼熱啊!手有些發抖。恐不能研磨,只有貴妃娘娘相助,詩興才好,請請高公公為臣月兌下靴子。「
楊貴妃怒火中燒,欺人太甚,她面色青紫,又見皇上興味正高。只得忍氣吞聲的捧硯研磨。
高力士也生氣了,萬般懊惱,皇太子以兄呼我,諸王皆尊我為翁。這個酒瘋子竟要我為其月兌靴。萬分不甘,又無奈,慢吞吞的扯下他又臭又髒的鞋子。
高力士暗暗搖頭,這個李白,可謂才高八斗,皇上對其又喜又寵。當年渤海國進京朝見,呈上國書。卻看見字字如蝌蚪,滿朝數百文武官吏,竟無一人認識。玄宗正為難,偏偏渤海的使臣一再追問︰他們國主說了什麼?
這時,集賢院待制杜甫奏請召李白上殿,並贊李白文章蓋世,學識淵博,諸子百家無書不覽。皇上將信將疑,仍賜以五品冠帶,令其上殿,付與國書。
李白只掃掃國書,便心中有數了,于是向皇上建議,由楊丞相磨墨,高公公為其月兌靴,方可顯示對領邦的尊重。皇上對他言听計從。忙命楊國忠高力士二人照辦。李白則洋洋灑灑,坐于皇上御案右側,埋首作文。
很快就揮毫潑墨,以國語譯出,回書一封,用了番國文字與國語兩種形式。
皇上以詔書回復。听聞當時皇上派賀知章送使臣出宮門。番使悄聲問︰「學士何官?可使右相磨墨,太尉月兌靴?」
賀知章答得很巧妙︰「右相是重臣,太尉乃近臣,然他們都是人間官吏,那個李學士乃是上界謫仙,下凡相助大唐天子,自當異數相待。」
番使回國,見了國主,俱訴前事。國主看了詔書及副封字體大驚︰「天朝有神仙相助,不可妄動!」遂寫下降書順表,遣使入朝謝罪,並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指望上邦皇帝莫要興師問罪。
高楊兩姓,已是兩番受辱,然其異才驚人,皇上甚愛之。只好忍氣吞聲罷了。
再敘李白又提一章獻上,看的是︰「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桿。」也許是楊貴妃始終覺得李白跟自己過不去,她認為這首詩又是諷刺自己的。說的任然是自己使得君王帶笑看,後兩句與當初李豫一樣是在詛咒楊家不得善終。這個書呆子,總有一天,我讓你為今日的張狂付出代價。從此,楊家把李白與李豫歸屬到同一陣營。
玄宗仍然高興不已︰「此詩將花面人容全都寫盡。更妙不可言!」乃命梨園樂工和著前兩首一起彈唱數遍,方盡興而歸。
李白深知這些年,深深地得罪了楊高兩家權貴。再留京中,恐遭其饞毀。遂遞辭表。玄宗甚不舍去。無奈其去意已決,就書寫一道詔書︰「賜李白為閑散逍遙學士,著三品冠帶。所到之處,官府支給酒錢。文武官員軍民人等勿得怠慢,倘有事當上奏者,仍听其具書奏報。」
李白拜受敕命。玄宗又賜予錦被金帶,名馬安車。
坐在御書房里批閱奏折的玄宗皇帝,心里還在想著這幾日與貴妃賞花品曲的興奮事。老是走神,不時望望窗外園中的花草樹木,這里花事不盛,無法與御花園里那五顏六色的鮮花相較。
玄宗嘆了口氣,他越發不喜寂寞,更厭煩一個人看奏折。心不在焉的拿起下一份奏表,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把他玩樂的心思全沒了。書後有四十三位大臣簽名︰「董延光征討吐蕃不利,乃王忠嗣阻撓軍計,更是東宮授之。聞王忠嗣游說現朔方節度使郭子儀,曰︰君上昏聵,已錘錘老矣,當立太子正位,以圖大計。更聞太子對皇上逼順儀公主下嫁之事,深為痛恨,某日與廣平王李豫在王府寢宮痛斥皇上當年殺三位皇子事。太子表面恭順,實則隱忍不發。知廣平王在京言多直白,恐泄其反意,故命其赴範陽,欲與安賊里應外合,再由哥舒翰、王忠嗣、郭子儀、董延光共謀反叛,立太子即位,逼皇上退居。臣等深恐聖上受害,特書此密奏,望我主早作決斷,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玄宗驚得手中御簽落地,一下子精神倍增。原來太子城府如此深,由豫兒聯絡安祿山,並其余諸家節度使,謀篡朕位。朕早有心禪位太子,看來。是太信任他了。真的是最親的人才會傷的最深啊。
玄宗忙命召楊國忠入宮細問。因為他是第一個帶頭簽名的。
楊國忠很快就來了。
「愛卿,東宮仁孝,天下皆知。此事非比尋常,不得妄言。」玄宗嚴肅的語氣。
楊國忠恭敬地跪下說︰「啟奏皇上,篡位謀叛何等大事,皇上與太子又是父子,若無事實,臣等豈敢如此妄語?」
「愛卿可有證據?」玄宗又問。
「臣手中尚有太子寫與董延光的密信更有太子給王忠嗣等人的密旨,無論筆跡,印璽皆出自東宮。請皇上御覽!」楊國忠從長袖中取出一疊黃邊硬簽呈上。有小內侍接過呈于皇上。
玄宗一張一張的拆開看,印章是太子的,但筆跡是否出自太子,他也無法確定。
楊國忠忙解釋︰「皇上,臣以為,書信字跡的確不全是太子所書。然而因為此事關系重大,太子定是極力把書信寫的讓人無法確認筆跡」
玄宗打斷楊國忠的話︰「據朕所知,楊卿與太子素無矛盾,只是因為李豫多番讓卿難堪,愛卿不會因為怨恨豫兒,生出讒毀太子之心吧?愛卿可是一心支持壽王李瑁為儲的?」
楊國忠惶恐的叩頭說︰「皇上,臣與廣平王時常因為意見不同有過分歧。但我們的初衷皆是為國家,為皇上。個人之間並無私怨,臣是出于忠于皇上之念,對太子言行過于關注,太子有二心,臣甘冒犯上之罪向皇上奏報。與臣一同上書的眾家同僚都知曉,請皇上詳查。若然臣污蔑太子,願領重罪!」
「好了,你去吧!朕會嚴加詳查的。」
楊國忠走後,玄宗默坐良久。他已經信了八分,心甚難過,父子之情這般淡漠。朕已經六十多歲了。還有幾日可活?太子他也等不及了。朕因為他有豫兒這般虎子,才認為他可堪大圖。沒想正是因為他有豫兒,才成了他謀篡大位的資本。
玄宗稍稍冷靜之後,想了許多,以前也有人故意構陷太子。必須慎重。遂降旨︰召王忠嗣,哥舒翰入京,交三司堪問。等二人入京後,同傳郭子儀到案詳查。後又下詔,太子李亨暫禁足東宮,不得外出。
聖旨到東宮之時,沈妃正與婆母韋妃在說話。聞此旨意,都驚呆了。
李亨大惱,悔不該與豫兒翻出當年舊事,原以為在豫兒家里隱蔽之處,不會有外泄。奸人真是無孔不入啊!兒子、女兒深入虎穴,能否生還,尚不知曉,奸人詭計歹毒之極,誣我如此重罪,今日休矣。想不到我隱忍多年,未敢得罪任何人,最終仍免不了被冤而落到被廢被殺的下場。
沈妃木然說︰「定是因為我家王爺幾次三番揭露指責楊國忠,他們趁王爺不在京中,誣陷父王,父王當即刻覲見皇上,陳清事實。」
「豫兒不在還好,他要在啊!憑那魯莽,沖動、狂妄自負的性子,反而更壞事。」李亨神情黯然,又說︰「就算皇上深信奸賊之言,也只是賜本王一死,應該不會牽連到豫兒他們兄弟姐妹。奸人若無十分把握,豈會公然上密折?無論我如何解釋,父皇已經先入為主的相信了誣告。」
韋氏淚珠滑落︰「奸人詭計得逞後,豫兒他們又如何逃得過迫害?我倒希望豫兒不要再回來,留在範陽。」
「住口!」李亨駭然叱喝︰「休得胡言,宮中處處耳目。那日我與豫兒獨自于寢宮閑話之事都已被奸黨知悉,宮里是沒有任何秘密的。」
這段日子,李亨的十幾個兒子,七八位郡主已是驚慌失措,一旦父王被廢,他們的命運可想而知,也會系數被貶為平民,流放遠惡之地。
建寧王李倓始終在暗里調查,想知道奸賊是怎樣陷害父王的,以其聰明靈睿,仍然查不到蛛絲馬跡。
李倓無奈的嘆息︰自古以來,奸人無中生有,捕風捉影去害人都讓人難以查證。帝王心里最懼怕的便是兒孫奪位。往往得到消息,不辨真偽,即廢殺被密告之人。可惜這十六年來,父王忍辱負重,如坐針氈,小心翼翼也難以換來平安。皇兄若在京中,量那賊人也不敢這般放肆。他和四妹深入敵穴,尚難預料吉凶如何?難道這場災難我們就不能避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