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愛 第五章第五最好不相思,如此便可不相忘。

作者 ︰

01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看看榴花照眼,睡蓮滿塘。

這天午後,寶兒著了一件湖藍色的緞袍,拿了一柄輕羅小團扇,坐在池邊柳樹下的石凳上,細細看著從江南來的信件與賬冊,隨後便沉入深深的思索︰

步步都是規矩,處處都要小心,凡事三思之後還要再三思,想來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自在,然富貴之家,錦衣玉食卻猶如樊籠,終無意趣!雖說眼下有傅恆和瓜爾佳氏如此疼她,上有萬歲爺和令貴妃的恩寵,可天長日久又會如何?常言「登高必跌重」「盛筵必散」!

素昔听得族中親友人等說閑話得知,永的額聶烏喇那拉皇後她也曾是一位春風得意、榮耀非常、皇恩優渥、倍受寵幸的女人,只因為剪發勸諫觸怒龍顏,乾隆皇帝不僅下令收回她手中的四份冊寶,更將她手下的佣人裁減只剩兩名宮女,按清宮制度只有最低下的答應才有兩名宮女。即使在她默默離開人世後,乾隆皇帝還是不能原諒她,命喪葬儀式下降一級等同于皇貴妃的制度舉行,一位叫李玉鳴的御史上疏請求依皇後禮舉喪,結果被謫伊犁。

夫妻如此!親子又當如何?三阿哥永璋——當年孝賢皇後過世,十四歲的永璋因為沒有表現出足夠的悲傷激怒了乾隆皇帝,乾隆皇帝當著眾文武百官的面宣布過「此人斷不能繼承皇位」,並且認為永璋成不了大器還不如讓他親手殺了,雖然永璋逃過了一死,可是隨後的十幾年里一直都活在恐慌中,眼睜睜的看著孝賢皇後過世的余波殃及其他的無辜者,先是大學士阿克敦因為在翻譯孝賢皇後冊文的時候出現錯誤被處以絞刑,而後凡是在皇後喪期理發的官員都被處以死刑,三阿哥永璋整日誠惶誠恐最後抑郁而終。

帝王之心深如海,最是難測!如今的恩寵不見得可保常!雖然這些日子她風光無限,人人見她都是臉帶三分笑,可誰曉得暗地里有多少的羨慕嫉妒恨呢?想想那些老話說的不錯,榮辱自古以來周而復始,能于榮時籌劃一下後路,日後方能保永全。

寶兒想著,閑步走上背靠湖石面對清池的小亭。亭內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寶兒調逗了會兒鸚哥,無可釋悶,又靠在欄桿榻板上俯看池中鮮紅的游魚活潑的游來躍去。寶兒抬頭望望鳥,低頭看看魚,突然想起了母親曾經給她講過一個關于魚與飛鳥的故事——

一尾是海洋里的魚,一只是天空中的鳥。要不是鳥兒一次失速流離,要不是魚兒一次張望關注,就不會有這場不容世俗的愛與戀。一只是可以四處棲息的鳥,一尾是可以深潛水底的魚,藍的天藍的海,宿命難為了魚與飛鳥!

她纏著母親問故事的結局,母親只是淡淡的笑著,說︰「魚終歸是水里的魚,鳥終歸是屬于天空的鳥,相愛容易相守難,不如相忘于海天一色間。」

「飛鳥如何去愛?怎麼會愛上水里的魚?」寶兒正自沉思默默,忽有人從背後擊了一掌,清朗的聲音說道︰「你作什麼一個人在這里發呆?」

寶兒回頭看時,不是別人,卻是福康安,便朝他莞爾一笑,「三哥這會子打哪里來?」

「額聶裝了六大捧盒的稀奇果品讓我送去公主府,剛從那邊回來。」福康安邊說邊在旁邊的湘妃竹墩上坐下。

寶兒問︰「昨日听見額聶說公主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麼樣了?」

福康安道︰「公主的病也不是一日兩日,每年間都要鬧一春一夏,今年比往年似重了些……不過,咱們這樣的人家什麼病治不好呢!多吃些人參燕窩,好生保養調理,也許再花上兩三年的功夫慢慢就調理過來了。」

寶兒默了一瞬,似有話要說只堵在喉嚨里,到嘴邊卻是一句,「三哥說的有理。」她心下百無聊賴,不願多說話,又悶悶的盯向池水。

福康安見寶兒靜在那里,走過去推她道︰「別在這兒發呆,咱們出去逛逛。」

寶兒听了,喜出望外,「去哪兒?」

「宗學府!」福康安拉起寶兒,「你快回屋換衣裳去罷,我跟額聶說去。」

寶兒笑眯眯的叫道︰「三哥,你真是大好人!」說完提步跑出涼亭,突然又頓住腳步,回身對福康安央求道︰「三哥,我換身男裝,咱們騎馬去,成嗎?」。

福康安裝模作樣的搖搖頭,見寶兒嘟起了小嘴,他才哈哈笑出來,「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寶兒開心的跳了起來,「歐耶!」眼楮在不經意間瞥見了亭柱上的一副楹聯,瞬間呆住了。她以前並未注意到這亭柱上竟刻著——曉鴻鵠志否?知游魚樂乎?

寶兒目不轉楮的望著楹聯,口中顛來倒去的念道︰「曉鴻鵠志否?知游魚樂乎?……」她又轉頭問福康安道︰「三哥,你可知這楹聯從何處想得?」

福康安遲疑著沒做聲,寶兒又問︰「這亭子名為黛語亭,莫非這楹聯是額聶撰的?」

福康安目光閃爍了閃爍,嘴角微扯一下,說道︰「是以前的一位姨娘撰了這副楹聯,阿瑪便言題此亭為黛語……」

寶兒眉尖聳了聳,「哦?」不料傅恆的夫人中還有如此瀟灑清俊,才分之高的不櫛進士。

「那位姨娘……」

寶兒話未問出,福康安已扭過臉,不耐煩的說︰「你到底要不要出去了?」

看他耷拉下臉,寶兒嘴角一勾,心內嘀咕,「不問就不問。」她俏皮的沖福康安做個鬼臉,「我換衣裳,去去就來……」口里說著,轉身去了。

不見身後——湛藍的天空,陽光燦爛,福康安站在陽光下笑意蕩漾……

話說宗學府中的師傅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春風狂似虎」的對子命學生對了,明天再來上書。

豐紳濟倫對著桌上鋪的朝鮮貢紙搖頭晃腦念念有詞哼起了平仄,對出了「秋水淡于鷗」他心里是十二分的得意,「成語對成語,天衣無縫,師傅考問,我準得第一!」正想著,听到隔桌的班布跟常福在說︰「悶在書房怪沒意思的,不如咱們到花園玩去吧。」

「皆是頑煩了的,還能頑什麼呢?」常福說。

班布也沒了主意,想的直抓頭。

豐紳濟倫眼珠子一骨碌,想到寶兒帶他玩過的一個游戲,便揚聲說道︰「咱們玩‘官兵和強盜’如何?」

學內的小學生被豐紳濟倫的「新招」吸引住了,都湊過來洗耳恭听。

「我們大家分成兩撥,一撥扮官兵,一撥扮強盜。官兵有營地,軍旗為令;強盜有巢穴。如果強盜得了官兵的軍旗,強盜勝;如若官兵捉了所有的強盜,佔了強盜的巢穴,強盜輸。」

豐紳濟倫模仿寶兒的口吻繼續說道︰「官兵拿強盜,追上只要拍一下就算捉住了,捉回營地的強盜可不許跑的,除非那沒被捉到的強盜來救人,也只要拍一下就算救了。」

小學生覺得新奇,都拍手贊成。

「我要當官兵!」班布和常福幾乎同時嚷叫。

「那好,我來當強盜吧。」豐紳濟倫大度的說。

很快「官兵」和「強盜」兩大陣營就劃分出來了——和班布、常福關系不錯的小學生都當了「官兵」,和豐紳濟倫要好的都成了「強盜」。

豐紳濟倫建議說︰「咱們得先定個獎懲的辦法來……輸的一方為贏家烤鹿肉!贏家吃肉,輸家不給吃肉!」

「好!」作為官兵頭兒的班布爽快的答應了。

小學生們高興得蹦出學堂,沖進了花園。

花園的南端有太湖石疊成的山,溪水環繞,這里就是「強盜」的巢穴,北端半坡上的小亭,正中飄著一面旗,這里便是「官兵」的營地。班布站在旗下,指揮他的「部下」東西擺開陣勢,「官兵」們嚴陣以待,封死了盜旗的各個路口。

強盜頭兒豐紳濟倫下命令︰「一隊先攻,二隊助攻,你們只管引開官兵,我帶領三隊貓在你們後面去奪旗。」

一番布置之後,「沖啊!」一隊依令沖向官兵營地,官兵們一窩蜂擁的去捉拿,官兵的防線立刻散了,二隊趕到,一哄而散,四散奔逃,滿園子亂跑。班布領了常福他們沖出來拿強盜,追出去十來步,一想不對頭,高叫著「回守營地!」可是他們一回頭,便听到一陣歡呼聲,豐紳濟倫站在小亭子里手中高舉著旗子,「啊——勝利啦——」強盜們手舞足蹈的又喊又叫。

強盜贏了!

溪畔燃起一堆火,火上立著燒烤架,大塊的大塊的鹿肉被火烤的「吱吱」的響,誘人的肉香彌漫在空氣中,「強盜」們分了肉,大聲的叫好喝彩,「官兵」卻只有暗暗咽口水的份兒。

班布忍不住偷吃了一口肉恰巧被豐紳濟倫瞧著了,豐紳濟倫大喊著,「你輸了,不給肉吃!」

「饞嘴!不要臉!」強盜們用手指頭在臉上畫著羞班布。

班布把手里的烤肉往地下一摔,生氣了,「誰不要臉啦!你們才不要臉呢!……」

常福也跟著嚷起來,「我們烤的肉就該我們吃……」

「都說好了的規矩……你們賴皮!」

「賴皮就賴皮,怎樣?」

「誰賴皮誰就是小狗!」

「你才是小狗!」

一時間「官兵」和「強盜」全都卷了進去,雙方越吵越凶。

班布跳著腳沖豐紳濟倫喊︰「你們家不要臉!」他不假思索,順口把听來的閑話都喊了出來,「我什麼不知道?你瑪法替皇上養女人……」

頓時間,小學生們都靜了下來,小眼楮瞪得溜圓瞅著他們二人,豐紳濟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死死的盯著班布,「你再說一遍!」

常福是個百伶百俐的小人兒,他趕緊去抓住班布直使眼色,班布卻甩開他,一挺胸一揚脖,「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我說了又怎樣。」

怒氣直沖豐紳濟倫腦門,他不管不顧的撲過去坐在班布的身上掄著小拳頭就朝他臉上打,班布口中亂嚷,「你們還不來動手!」小學生蜂擁而上,登時間鼎沸起來,雙方打成一團。

這事鬧大了!

班布是多羅貝勒噶喇的小兒子,起先噶喇和他的九夫人听到兒子被打怒從心上起,前來宗學府想理論,可得知班布說了那番不知死活的混帳話後,理論的盛氣早嚇的都丟到爪窪國去了,他們趕緊押著班布來給豐紳濟倫賠不是,可豐紳濟倫誰也不見,緊關著房門不吃、不喝,門前跪著一地僕人一刻不停的念經般的求告著,可他就跟沒听見一樣不應聲,但凡誰要推推那兩扇門,里面就會傳出一聲呵斥,「不許進來!」

宗學府里的管事怕鬧大了,皇上怪罪下來,自己也不干淨,只得同噶喇一齊來央告豐紳濟倫的大僕人想辦法,大僕人見著這些人心里就有氣,想著「小爺這樣鬧一鬧,嚇嚇他們也好」,可是又怕豐紳濟倫萬一出點兒意外,他們一干僕人還不得個個滅了九族了!待要打發小子去公主府稟告,又恐小子嘴里糊涂,說不得親自走一趟,他急急匆匆的出了宗學府,頂頭竟遇見福康安騎著馬來了。

大僕人忙請安問好。

福康安看他,「火燒眉毛的,這是要去哪兒?」

大僕人急的將事情——了。

福康安听了勃然大怒,額上青筋暴露,「好囚攮的們!」他跳下馬,猛的一撩袍襟,抬腿一腳踢在大僕人肋上,咬牙罵道︰「有人欺侮小爺,你是做什麼的!只會往主子這兒一推了事……養你這狗奴才有什麼用,不能用了……」

大僕人忍著肋上的疼,跪在地下抖衣而顫。

「三哥莫動怒!」

端坐白馬上,頭戴紅絨結便帽,身著一件用兩色金錢繡成的百蝶圖案的大紅箭袖長衫,腰間束著五彩絲攢聚成的百花絛帶,腳登一雙烏皮履的翩翩「美公子」似怒而若笑的說道︰「這事若往大里鬧誰臉上都不好看,想法子壓息了才是。」

福康安斜睨一眼馬上之人,「寶妹妹說這事如何了局?」

寶兒唇邊扯出一抹冷笑,「解鈴還需系鈴人!」

過了一頓飯的工夫,正在眾人急得團團轉,大僕人引著福康安和寶兒來了。

宗學府的管事和噶喇等人都陪著笑上前,福康安沉著臉,目不斜視的走到豐紳濟倫的房門外大聲喊道︰「額其克來了,快開門!」

「不開!」屋里傳出豐紳濟倫倔強的聲音。

福康安看了寶兒一眼,然後抬起腳,「 」的一腳踹開了門。

寶兒攔下福康安,「我先進去看看。」

豐紳濟倫縮在床角,抬眼見到寶兒,怔了怔,「姑姑?」隨即他小嘴一撇,眼淚一顆一顆的滾出來了,豐紳濟倫從床上一蹭一蹭的下地,聲音哽咽,斷斷續續的說︰「姑姑……他們欺負人……」

寶兒蹲平視豐紳濟倫的眼楮,問︰「你就任人欺負了?」

豐紳濟倫小聲哼著,「我打他們了。」

寶兒又問︰「打贏了嗎?」。

豐紳濟倫揚起小臉,「當然了!」

想到班布那孩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站在外面,再看豐紳濟倫雖衣服被抓破了,可臉上卻沒見傷著。寶兒忍著笑,問︰「咱都打贏了,干嘛還把自己關起來啊?」

「阿瑪說,我若在學里吵鬧,不上心念書就要打我板子……」豐紳濟倫略略有些忸怩的低了頭,「我怕阿瑪打我……」

寶兒對豐紳濟倫暖暖一笑,口里卻朗聲說︰「凡事要分對錯,今日若是你淘氣鬧學堂,你阿瑪要打要罰,姑姑也不會幫你說話,若是有人扯是搬非調三惑四起的端,你阿瑪和額聶自然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責怪于你。」

寶兒的話音剛落,又听福康安站在門外罵道︰「你們成日里到底念了些什麼書?念了些流言混語在肚子里!……皇上昨日還問你功課呢,改明兒去回皇上,你個不長進的都學了哪些精致的淘氣!」

豐紳濟倫被唬了一跳,怯生生的躲到寶兒的懷里,小聲叫道︰「姑姑……」

寶兒輕輕拍著他的肩背,柔聲說︰「有姑姑在呢,不會委曲了你。」一面安慰,一面喚來看媽,吩咐道︰「帶小爺去換身衣裳。」看媽答應著抱走豐紳濟倫。

噶喇在院子里听著,心里是又急又怕,見福康安和寶兒雙雙邁出屋門便忙上前陪著笑臉說道︰「小孩子之間玩鬧的話……童言無忌切勿放在心上……」

福康安眼中一片陰沉冰冷,語氣也是冷冷的,「多羅貝勒說笑了!小孩兒懂什麼,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咱們自然不會把小孩子的話當真。」

多羅貝勒噶喇听了這話,不覺轟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舍一肢而保全身,現在也只能如此了。」他回頭瞪著自己的小兒子,氣的面如金紙,恨的咬牙切齒,大喝一聲,「把班布捆了!拿凳子!拿大棍!」又喝令跟隨來的小廝們,「堵起嘴來,著實打死!」小廝們個個都是啖指咬舌,不敢違拗只得齊聲答應。

班布大哭起來直往他額聶九夫人身後躲,九夫人護住愛子哭道︰「班布雖然該打,可您教訓他一番就是了……有何生氣要這般呢?」

「糊涂!」噶喇氣的目瞪口歪,恨聲道︰「都是你素日里把他釀壞了,到了這步田地還有臉解勸。」他一把拖過班布按在凳上,拿起大棍咬著牙狠命朝班布身上蓋了十來下。

九夫人忙跪下抱住棍子,淚如雨下,「您這豈不是有意絕我!看在夫妻分上,您也打死我吧!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陰曹地府里得個依靠!」說畢撲在班布身上失聲痛哭。

噶喇不覺長嘆一聲,冷笑道︰「你休提這話!養了這不肖的孽障,終是要累我們全家的,不如趁今日打死了,以絕將來之禍!」說著也滾下淚來。

寶兒看那班布面白氣弱,早已動彈不得,底下穿的一條藍緞小衣皆是血漬,她扯了一下福康安的衣袖,低聲說道︰「適可而止才好。」

福康安已解了氣,從鼻子里冷哼一聲,「罷了,罷了……既然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多羅貝勒何必認真!」

噶喇听言,趕忙一連疊聲的說「多謝多謝」。

離開宗學府,福康安騎著他的「黑旋風」走在前面,寶兒陪著豐紳濟倫坐在後面那輛由眾多侍從簇擁著的馬車里。豐紳濟倫坐在寶兒的腿上,听寶兒唱歌——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阿女敕阿女敕綠地剛發芽,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樹阿上兩只黃鸝鳥,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還早地很哪,現在上來干什麼?阿黃阿黃鸝兒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豐紳濟倫把腦袋倚在寶兒暖融融的胸前,「姑姑唱的歌真好听……姑姑身上香香的……」他的小胳膊緊緊的抱著寶兒,「姑姑真好……」

寶兒笑了笑,她像哄嬰孩睡覺似的輕輕拍著豐紳濟倫,小聲細氣的說︰「班布犯了錯他的阿瑪已經罰了他,這事就此作罷,不要再提,以後該和他頑就頑,不要小氣記仇。」

豐紳濟倫最听寶兒的,乖乖的點頭。

寶兒又說︰「你受了委曲就跟姑姑說,如今你額聶身上不大爽快,不要讓她煩心。」

豐紳濟倫半睜半閉困倦的眼楮,「哦……」的一聲就甜甜的睡著了。

看著他安詳又天真的小臉,寶兒卻面色凝重,心事重重,「阿瑪替皇上養女人?……這傳言究竟是空穴來風?還是事出有因?」

車輪轆轆,在暮靄之中,向公主府馳去。

和碩和嘉公主寢宮。

珠簾低垂,毫無聲息,隱約可見有侍女立于門內兩側如木雕泥塑一般紋絲不動。

舒沁坐在里間烏木雕花床上,背後墊著幾個梅紅的錦緞靠墊,身上蓋著茜紅錦被,露出里面一件桃紅撒花衣衫。烏黑的發髻高高的盤起,齊額圍著攢珠勒子,珠子粒粒都有如黃豆大,襯著她未施胭脂粉的瘦伶伶的臉兒格外清麗。舒沁歪在用金色絲線織成鎖鏈形圖案的錦緞引枕上,病體懨懨,大有不勝之態。

福隆安則端端正正坐在離床頭五尺遠的花梨木雕纏枝梅花小圓椅上,听舒沁氣息微弱的說道︰「不要為難太醫們了,任憑他們醫術高明,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他眉頭緊蹙,嘴唇緊抿,心里竟是酸苦咸辣倒在一處一般,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來,他只是垂目目視著地面,沉默著。

舒沁看一眼福隆安,嘴角扯出一絲疲乏的笑,「額駙不必為我憂心……倒是額駙……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尤要善自珍重,多方保養……」她嘴唇翕動,聲音越來越小,「額駙去吧,我要睡了……」

「是……」福隆安輕手輕腳地躬身退出房去了。他背後,侍女已小心翼翼的放下了紗帳。

紅霞密布西邊天空,夕陽正一點點墜落。

福隆安移身要回西跨院去,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將來,可走了半天還沒到,原來是他腳下早已軟了,心里又恍恍惚惚,信著腳從影壁繞過來,不知不覺的順著游廊往回里走起來。

模糊听見有人說,「額駙爺吉祥!」福隆安木然的轉頭看過去。

「額駙爺,您病了?臉色這麼難看!」

福隆安捂著胸口,點頭道︰「我難受……」

「傳太醫來瞧瞧吧!」

「太醫?」福隆安只管搖頭,「太醫沒有用的……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額駙爺……額駙爺!您這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福隆安怔了半晌,才明白是有人在和他說話,回頭看見傾城攙著自己,他倏然醒悟,暗暗為自己的失態而羞愧,他推開傾城的手,靜立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平日的威重嚴峻,冷靜的說︰「沒事了!你去吧!」說罷,他自己竟頭也不回的先走了。

傾城默默的、不眨眼的望著他走遠,心中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然無法啟齒,眼中的淚珠不禁滾滾落下。

正是︰一片丹心無從寄,拋珠滾玉卻為誰?

傾城站了一會兒自覺無味,便一面拭淚,一面抽身回住處「梨院」去,至分路看到湖畔兩只丹頂鶴昂著長頸向天高鳴,展開巨大的雙翼優美的回旋著,半飛半舞……幾位姊妹正站在橋上邊看鶴舞邊說笑玩耍,見傾城搖搖走來了,便招呼她,「姐姐……」

她們一同站著說話兒,並無正事談講,不過說些這朵花兒開的艷,那個板壁上的畫兒有趣,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傾城便辭了姊妹們先走了。

傾城一徑走來,剛至樂器房前,只見角門虛掩,猶未上閂,傾城心想︰自公主臥病以來府里停了一切歌舞娛樂,這些姑娘們不用演習越發散漫了不說,府里的丫頭婆子都懶惰的不管不顧的,如今連門戶也不上心。想著便要去上鎖,忽聞得樂器房內有申吟之韻,傾城嚇了一跳,忙煞住腳步,「這是什麼聲音?」她扶著牆躡手躡腳的移到窗邊,乍著膽子貼耳在窗紙上細听。

听得一男子滿口的「好人」「心肝」亂叫,說︰「我已急死了,你倒矜持起來了……」

又听一女子嬌喘細細的說道︰「我浪我的,誰求你動火的……難道我還圖你享受一回?你快離開這里罷……」一听之下,傾城腿都軟了,這個聲音她熟得不能再熟,竟是綠瑩!

傾城不相信,索性舌忝破窗紙向內一看——見一身小廝打扮的年輕男子將綠瑩抱到桌上親嘴扯裙子,口里說著︰「你若不依我,我就死在這里……」

綠瑩掙挫兩下不起,她低聲笑道︰「只會用嘴說……真刀真槍的時候別是個銀樣鑞槍頭……」

「試過看你要怎麼說……」說著男子拉下自己的褲子硬幫幫的頂入,就雲雨起來。

窗外的傾城臉上滾燙,她緊緊捂住嘴巴,生怕突突跳的心從喉中蹦出來!想道︰「綠瑩呀綠瑩……公主賢淑重金買我們來替她盡倫常的內職,我們姊妹要知趣守禮才不玷辱額駙爺如此人物兒!你今日做出苟且之事,他日用你髒了的身子侍候額駙爺,豈不是褻瀆他的尊貴!」

又羞又怒之際,傾城會干出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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