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愛 第四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思。

作者 ︰

06

傅恆出京辦差,府里上下皆不知其中內情,唯有瓜爾佳氏悄悄的屈指算著行程猜度他該到何處,不知不覺已過數日。

話說這日,一輛三馬高車停在一等忠勇公府門前,車簾「嘩啦」打開了,身穿綾緞,滿頭珠翠的烏那希跳下車,她氣急敗壞的揪過駕車的車夫「啪啪」抽了他兩馬鞭,嘴里罵著,「該死的奴才!你竟敢放屁!你當我聾了听不到嗎?」。

福康安催馬從後面過來,哈哈怪笑道︰「郡主大人管的真是寬啊!管天管地,還管得著人拉屎放屁!」

烏那希細細的雙眉高高一挑,粉面「刷」的通紅,抬手拿馬鞭一指他,「福康安,你怎麼總是和我作對!」

福康安斜睨她,「和你作對?我可沒那麼閑!」

「你——」

福康安翻身下馬,對烏那希不屑的一撇嘴角,「你呀……檔次太低,根本不入我的眼!」

烏那希氣得一跺腳,她朝福康安揮了兩馬鞭,福康安輕巧的閃身躲開,她打不到福康安只能又沖馬夫身上抽了幾鞭子解氣。

「潑婦!」福康安丟下這兩個字,然後扭頭升階進門,烏那希追在他身後大喊,「福康安!你竟敢這樣待我!」

福康安頭也不回的大聲說︰「又沒人請你來……你自找的!」

「福康安!」烏那希大步沖到福康安前面擋住他的路,她挺著脖梗咬牙道︰「福康安,你讓我心里不痛快,我便不讓你過得舒坦!」說完她仰著頭大搖大擺的領著從人往正內室方向去了。

沖著她的後影,福康安大聲喊道︰「我奉陪到底!」

他氣沖沖回了自己的屋里,叫丫頭找衣裳換上,又急急忙忙的出了屋快步直奔「枕翠苑」。

紫雁迎出來。

福康安問道︰「格格呢?」

紫雁臉上帶著笑,「在屋里呢。」

福康安抬步進屋看到寶兒坐在窗下的桌案前寫字,笑道︰「妹妹在做學問?」

寶兒抬頭見他進來,連忙擱筆起身,笑道︰「三哥來了。」她給福康安讓了座,紫雁倒了茶來,福康安端起茶杯之際紫雁眼尖的看到他右手背上有一道細紅細紅的印子,她不由的叫道︰「三爺,您這是怎麼弄的?」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福康安沉著臉,說道︰「只不過是讓馬鞭掃到了而已!」

紫雁滿心著急,只是在寶兒面前不好十分使出來,她強擠出絲笑,說道︰「三爺快上些九毒化瘀膏吧,否則會腫起來的。」說著她轉身出去,不多時手里托著一瓶藥走進來。

紫雁︰「格格,九毒化瘀膏拿來了。」

福康安皺著眉頭,不耐煩的一揮手,「我說不用就不用!」

紫雁托著藥瓶尷尬的忤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雙眼楮只能求助的望著寶兒。

寶兒放下茶碗,笑道︰「這藥膏既然已經拿來了,擦擦又能怎樣?難道擦了藥能有損了三哥的英雄氣概不成!」

福康安揚著眉毛,哈哈一笑,「你呀……總是有道理!」說著,他將手一伸,「來吧,上藥吧。」

紫雁趕忙上前,嫻熟的、小心翼翼的為他擦了藥膏。

福康安眼楮只看著寶兒,說︰「京城有一件新聞,妹妹可听說了?」

見他一本正經,正經八百的模樣,寶兒便追問︰「是什麼?」

福康安忍著笑,說道︰「鼓樓東街有一個姓鄒的人,這天他出遠門走親戚去,臨出門前他囑咐他的傻兒子說︰如果有客人來問你令尊哪兒去了,你就告訴客人,我外出走親戚了。

這個人怕兒子忘了,就給兒子寫了紙條。兒子把這紙條放在衣袖里,時不常的就取出來看。可是直到第三天也沒客人來問,兒子以為紙條沒用了,就放在燈上燒了。可是到了第四天,忽然有客來訪,問他︰令尊在嗎?

傻兒子沒了紙條,于是答曰︰沒了!

客人大驚,又問︰幾時沒的?

傻兒子答道︰昨晚上燒的。」

寶兒听了伏在桌上笑個不住,她指著福康安道︰「什麼新聞……只恐又是三哥杜撰出來的。」

紫雁掩口一笑,然後拿著藥瓶悄聲退到屋外去,抬眼就看到雪鶯正在回廊上手里在做針黹,紫雁便過去坐到旁邊。

「你怎麼出來了?」雪鶯問她。

紫雁笑而不答,因看雪鶯在繡扇子套,就問︰「你這是干什麼呢?」

雪鶯︰「這扇子套格格穿男裝時用得著。」

紫雁打趣她,「難得你這個木頭人有心了。」

雪鶯並不理會,自管低頭繡花。

停了半晌,紫雁像是自言自語說道︰「寶格格的品貌心地算是好的,我們這里也是極好的人家,若是她嫁到我們府上豈不四角俱全!」

雪鶯抬起頭看她,「格格嫁誰?」

紫雁微微一笑,「說你是糊涂人……」她朝屋里指了指,「你說還能有誰?」

雪鶯︰「爺的婚事連大人和夫人都做不了主,你倒是在這兒給做主了!」

紫雁笑道︰「公子王孫哪一個不是三房五妾?萬歲爺指婚歸指婚,可大人和夫人要為三爺和格格作定大事,這又能委屈了誰!」她越想越覺得稱心如意,又說道︰「俗話說,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最難得的就是脾氣性情都彼此知道。」

雪鶯︰「別是你一廂情願吧。」她一邊繼續手上的繡工,一邊說著,「夫人把咱們給了格格使,格格若是離開這個家嫁出去,咱們恐是要跟了她去的,你是怕離了這兒才想出這麼個‘四角俱全’的主意,我可說錯了?」

紫雁怔了一怔,心里嘆道︰「這個木頭人,平日里木木訥訥,一踢一動,卻不想她能說出這番話。」她訕笑笑,說︰「我說的是好話,你倒解出這番話來噎我……好了,我也不跟你在這兒白嚼蛆……」說畢,她起身攜了藥瓶進別房去了,洗了手復又回到正屋服侍福康安和寶兒用茶。

福康安與寶兒正說著北京的遺跡故事,土俗民風,忽見瓜爾佳氏房中的小丫頭進來說︰「夫人那里為郡主治席接風,請三爺和格格過去。」

福康安冷哼一聲,「同她吃飯,我怕消化不良!我不去!」

見福康安面有憤憤之色,寶兒不明原由,便問︰「什麼郡主?府中來貴客了嗎?」。

紫雁忙接口說道︰「應該是烏那希郡主!她是博爾濟吉特親王的女兒,她的母親是夫人嫡親的妹妹……郡主每回兒來京城必定是在這兒住的。」

寶兒听了,點頭笑道︰「如此說來,這位郡主和三哥還是兩姨姊妹啊。」

福康安臉上泛著厭惡的冷笑,「我可不願意和她那個野蠻郡主做親戚!」隨即,他和寶兒說道︰「我敢說,明天早起她就得要發脾氣、摔東西、罵丫頭!你信不信?」

由不得寶兒不信!

親王的掌上明珠嬌貴無比原在意料之中,但烏那希的生性乖僻可真讓寶兒「大開眼界」。

她每餐膳食必要用水牌點寫肴饌,吃得稍不合適,便立刻摔碎碟盤,將滿桌的飯菜膳具全都翻在地上。

一次侍女進茶,奉給烏那希的時候,稍不小心手指擎著了杯口,誰料烏那希立時奪過茶杯摔碎在地,指著侍女大罵道︰「骯髒東西!你也配奉茶?」她命人將侍女拉出去笞打了二十下。

看起來一些根本不值當的事都能惹得她鬧一場,府里人好像對此都「習以為常」,反正她打的是她自己的從人,便隨她去鬧,只有福康安會過去冷嘲熱諷幾句,直到兩人吵得不歡而散才罷了。

瓜爾佳氏也不去管,只是對寶兒說︰「烏那希的阿瑪和額聶都拿她當心尖兒,寵得什麼似的,連她的幾個親哥哥都靠後了。」

寶兒不明白,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貴族女孩子為何要這樣乖戾,她究竟有什麼不如意的,要如此借題發揮呢?

這日,黃鶯兒啼叫,驚醒了烏那希,她睜開眼瞥見屋內亮堂堂,才知日已中天了。可她並未起身,仍是躺在溫暖的被窩里,細細回味那個夢境。

天知道,她怎麼會作了那麼一個夢!

——落日光燦燦的余輝撒落到故鄉的大草原,她躺在深深的野草間,忽听得有人作歌曰︰「……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春香啊,牡丹雖好,他春歸怎佔的先!……」一時間無邊無際的大草原模糊了、消失了,她悠悠蕩蕩至一所在,只見疊山堆石,亭榭曲廊,風景幽深,游玩一回,甚無趣味,自覺朦朧恍惚,便在一扁平的岩石上躺著,只覺得身心都非常舒放,一直往一個甜蜜的深淵墜落。

——不知睡了多久,恍然感到耳邊有人在呼吸,癢酥酥熱乎乎的,她的眼皮沉得無法睜開,只是覺得那人凶猛的擒住她的嘴唇,糾纏住了她的舌瓣,喘息輕聲呼入她的口中,一股灼熱的氣息像是要企圖焚毀她一般!

——正是柔情繾綣,溫存廝磨,難解難分之際,突然聞听「哈哈」一陣怪笑,她努力一掙,醒了,方睜眼便呆住了,那兒坐的可不是福康安麼?他像是看到了一只又臭又髒的小癩貓般厭惡的扭過頭,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扁平岩石上紅香散亂,半被落花埋著的赤身的女子不正是她自己!

回味至此,怎不教烏那希喪魂失魄!又覺心慌氣短臉紅頭暈!如此左思右想,一時間五內沸然炙熱,她猛然躍起,坐在床上,大叫道︰「人呢?還有沒有活的!」

侍女們魚貫而入,服侍她穿衣著鞋,一名侍女頭頂滿盆的溫水跪在烏那希面前,一名侍女為她圍好巾帕,跪請她彎腰以便為她洗臉,一名侍女則端著青鹽和溫水站在一旁等候她擦牙漱口。

盥洗完畢,坐到鏡台前,一名侍女為烏那希梳蓖,她舒服的閉眼享受,隱隱有笛韻悠揚,歌聲婉轉,透過軒窗送進來。

烏那希懶懶的隨口問︰「是什麼聲音?」

侍女側耳听了听,回道︰「是戲班的女孩兒們演習戲文吧。」

烏那希一向不喜看戲,便不十分留心,不知為何偏偏有兩句吹到她耳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唱的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烏那希听了,倏然睜開眼,傾耳細听,又听唱道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不是夢中的歌麼!

烏那希猛的站起,侍女來不及松手拽了她的頭發,烏那希痛喊了一聲「啊」,回過手便照著侍女的臉「啪啪」的抽了兩記大嘴巴!她一邊揉著頭發根,一邊氣急敗壞的喝道︰「還不快把發髻挽好?想找死啊!」

她又命人打開窗戶,听到「可惜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時,忽瞥到福康安與寶兒一齊往瓜爾佳氏的屋里去,見他語言帶笑,十分歡愉全在眉梢,斜眼一看鏡子里自己直眉瞪眼的模樣,烏那希越發生氣,一揮手,西洋鏡子摔了出去,砸到一只供養著玫瑰花的瓷瓶,「砰」的一聲,碎片同水花飛迸四散。

這正是——水流花落兩無情!

次日,是端陽佳節,蒲艾簪門,虎符系臂。

瓜爾佳氏令人在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戲,昆弋兩腔皆有,又在花廳治了酒席,請了寶兒和烏那希等女眷去賞午。花團錦簇,擠了一廳的人。

烏那希對寶兒總是淡淡的,不大說話,倒和別人說得熱熱鬧鬧。寶兒也不去理會,熱心又很講禮數的向女眷們勸茶勸酒。

小丫頭們捧著銀盤,魚貫而入,銀盤里的櫻桃紅艷艷的,像一顆顆碩大的紅寶珠,極其鮮亮誘人。福康安親自端著一金盤紅櫻桃進了花廳,撲面而來的是酒香、果香、脂粉香,還有那嬌聲細語和著清脆的淺笑,夾雜著玉鐲、環佩、珠釵、金鎖的「丁丁當當」。

乍一見他,女眷們嚇了一跳,趕緊起身。

瓜爾佳氏向他笑道︰「你怎麼得空過來了?」

「莊園里著人送來的,請額聶嘗新。」福康安說著將櫻桃送到瓜爾佳氏的面前。

瓜爾佳氏笑道︰「這孝敬櫻桃是假,想借著咱們的光兒看戲才是真吧!」說著,大家都笑了。

滿洲人家的男女避嫌從來就不嚴格,何況女眷們多是親戚,大家笑著歸了坐,福康安走過去坐到寶兒的筵席上。

吃了飯點戲時,瓜爾佳氏一定先叫寶兒點,寶兒推讓,福康安在旁邊說︰「額聶讓你點你就點嘛……」

一語未了,就听烏那希高聲說道︰「你既推讓,那我就先點了。」她便點了《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瓜爾佳氏又命寶兒點,寶兒知女眷們多喜婉轉纏綿的戲文,于是點了一出呂布與貂蟬的《窺妝》,瓜爾佳氏自是歡喜,然後女眷們俱各點了,接出扮演。

福康安拈了幾顆櫻桃送進寶兒嘴里,「你也嘗嘗,很甜的。」寶兒吃了果真甜美無比。

福康安說︰「改天帶你去咱們家的莊園看看,那里青山寧靜,綠水淡蕩,天熱時候去避暑最好不過了……」

福康安的話未落音,烏那希「騰」的起身走來,插到福康安和寶兒之間,福康安和寶兒一楞,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她已經毫不客氣的端起他們桌上的銀盤。

福康安瞪她,「你干嘛?」

烏那希挑釁的斜了福康安一眼,「我桌上那盤櫻桃不甜,想嘗嘗你們這盤櫻桃是怎麼樣個‘甜’法。」

福康安心里氣惱,礙于眾女眷面前,又不好說的,只得轉過頭對寶兒說︰「我這就命人挑一盤最好、最甜的拿來給你吃。」

「 啷」盤子摔到地上,鮮紅的櫻桃滾了滿地,眾人詫異的望向這邊,烏那希惡作劇似的痛快,挑眉大聲說︰「哎呀,這手一滑竟連盤子都拿不住了。」她昂著頭徑直走回到自己的筵席上。

福康安變了臉色,「你……」他猛然站起來。

寶兒急忙跟著站起來,對瓜爾佳氏笑道︰「額娘,我看咱們院子里石榴花開的極好,我和三哥去擷幾枝讓各位嬸嫂姐妹來簪,如何?」

瓜爾佳氏臉上微微泛出微笑,「去吧。」她又說︰「讓丫頭們弄,你們可別讓花枝扎了手。」

「是。」寶兒扯了扯福康安的衣袖,他狠狠的瞅了烏那希一眼,才隨了寶兒出去。

一出《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唱罷,福康安捧著一個大荷葉式的翡翠盤子與寶兒談笑風生的回來。瓜爾佳氏看盤里面盛著析枝的石榴花,笑道︰「我還從未簪過石榴花呢。」

寶兒笑笑,一面揀了一朵大紅的為瓜爾佳氏簪于髻上,一面說︰「石榴花雖無牡丹之姿,桃李之艷,柏菊之操,然而在許多愛花詩人的眼中,它的地位並不低,宋代歐陽修贊它曰——榴花照影窺鸞鑒,只恐芳容減。」

她又說道︰「這石榴花的花語也是極好的。」

「花語?」眾人都沒听過,都不約而同的看向她,「什麼是花語?」

寶兒說︰「每種花都有自己的花語,比如︰菊花的花語是——高潔、長壽、吉祥;金橘的花語是——招財進寶;臘梅的花語是——堅貞不屈;而這石榴花的花語就是——富貴,多福多壽,子孫滿堂,興盛紅火。」

哪有人不愛听吉祥話的,何況這吉祥話是借花寓意的,瓜爾佳氏笑著說︰「原來只知道花兒好看,都不知道里面還有這許多的學問。……」

旁邊一位穿著翠玉素緞袍,身量苗條的貴婦乖巧的笑道︰「要不人都說——好花還得有心人欣賞,否則倒誤了花!」眾人紛紛隨聲附和,笑語盈盈。

烏那希卻冷笑道︰「花言巧語!」幸而諸人都不曾听見,只有寶兒抿嘴一笑。

台上開唱《窺妝》,于是大家繼續看戲,這不消細說。

至晚,眾親友散去。

寶兒陪著瓜爾佳氏回到正內室,徐嬤嬤過來回稟說︰「白天貴妃娘娘打發太監出來,賞了寶格格端午兒的節禮。」

寶兒微微一愣,心里疑惑︰「為何單單賞我?」

瓜爾佳氏命小丫頭將所賜之物取了出來,拿過禮品簽子一看,上面寫著——卿雲擁福簪、綠雪含芳簪、事事如意簪、梅英采勝簪各一支,紅麝香珠兩串,穿米珠雙蝶流蘇、花開富貴流蘇各一件,珍珠青金石墜角、蝙蝠墜著紅寶石墜角各一串。

瓜爾佳氏喜不自勝,高興的拉著寶兒的手輕輕拍打︰「明兒個進宮謝恩去吧。」

「是。」

寶兒服侍瓜爾佳氏就寢,回到「枕翠苑」,她靠坐在榻上,背倚著緞靠枕,一只手無力的搭在織福字明黃錦繡引枕上,視而不見的盯著八仙桌上一盤紅艷艷的櫻桃出神。

據寶兒所知,令貴妃雖奉旨統攝六宮多年,可是自廢除烏喇那拉氏之後,乾隆皇帝好像並無意再冊立皇後,近年來皇上垂愛年輕美貌的容妃和卓氏。听族中女眷私下談論,皇上專門為容妃在宮中設了她家鄉的廚師,而且容妃在圓明園居住時,在園中的方外觀做禮拜,乾隆皇帝特意命人為她在方外觀大理石牆上鐫刻了《古蘭經》文。

雖然這位容妃如今很得皇寵,但對令貴妃並不能構成威脅,畢竟令貴妃與皇上夫妻恩愛多年深受皇上的信任,並育有四子二女,而容妃入宮多年仍未能生養。如果連她艾寶兒都明白一個道理——皇上的愛是善變的!那麼,曾獨享榮寵的令貴妃也應該明白,以其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已不需要與其他女人爭奪皇上的愛,為自己的兒子爭取那個至高無上的儲君寶座才是重點。

若是說令貴妃想籠絡傅恆,為兒子爭取到富察家族這支重要力量,寶兒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讓她百思不解的是為什麼今兒個令貴妃要單單賞賜她節禮呢?

天色完全黑下來,寶兒還坐在那里,也沒叫上燈。她心里還在翻騰——令貴妃此舉是單純的好意,還是其中另有文章?

清晨時分,紫雁輕聲叫她,「格格,今兒要早起進宮謝恩呢。」

寶兒發了會兒呆,揉著眼楮點點頭,「哦——」

寶兒在紫雁和雪鶯的服侍下,盛裝打扮後,坐了車一時進入紫禁城,至延禧宮。

老嬤嬤引寶兒進了西次間來,請寶兒炕上坐。寶兒看了看——臨窗的炕上鋪著猩紅的氈子,正面設著大紅萬福靠背,明黃的萬壽引枕,兩邊設有一對海棠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有棋盤和黑白玉琢成的棋子,右邊幾上放著焚香用具,炕沿上有兩個秋香色的錦褥對設。寶兒想了一下,並不上炕,而是在碧綠鑿花的地磚上靜立恭候。

听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寶兒便迎到門口,看到令貴妃魏佳氏她忙福了福身,表示請安,魏佳氏笑著攜起她的手坐到炕沿上,寒暄了幾句,不過是些家常的話並無其它。

少時,就有乾隆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傳話「萬歲爺召見寶格格」,寶兒便向魏佳氏跪安,隨著太監總管到了乾隆皇帝靜休的書房小院。

寶兒進去時,乾隆皇帝正拿著一卷法帖在看,邊看邊點頭,食指在空中無意識的描摹著。太監正欲通傳,寶兒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同太監靜候一旁。她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看了一眼乾隆皇帝看的法帖,抿著嘴角笑了笑。

乾隆皇帝一抬眼,恰巧看到寶兒在抿嘴笑著,他便合攏書卷,似笑非笑的看她,問道︰「你笑什麼?」

寶兒忙跪,回道︰「回皇上,寶兒在民間听人們說吾皇的字洗練達觀、氣韻流暢、豐姿綽約、端恭和順,乃是古今第一,今日一見才知道吾皇的用功才是古今第一呢!」言詞誠懇,很容易讓人信以為真。

乾隆皇帝哈哈大笑,說︰「起來吧。」他看著寶兒,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意,「傅恆說你在家里時常習字,今兒個就讓朕看看你的字如何。」

寶兒謙恭的笑道︰「寶兒怎麼敢在皇上的面前班門弄斧呢。不過,能得到皇上指點教導的機會實在難得,寶兒今日就厚著臉皮獻丑了。」說畢,她落落大方的走到乾隆皇帝的桌案旁,案上一摞各種名人法帖,並排是數十方寶硯和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上等毛筆如樹林一般。

寶兒提起一支飽蘸濃墨的斑竹管毛筆,表情泰然,呼吸平穩,眼楮凝視著筆端,在一幅梅花玉版箋上非常用心的寫下——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乾隆皇帝伸過頭來看,不禁驚嘆︰「好字!」

寶兒的字平和自然,遒美健秀,真是「飄若游浮雲,矯如驚龍」。

「你學的是王羲之的字?可你小小年紀怎麼竟學得這麼像,這麼好?」乾隆皇帝的目光從字上移到寶兒的臉上,眼底綻放著驚喜與贊賞。

寶兒繃著一個謙虛羞澀的微笑,「皇上過獎了!」

乾隆皇帝心情很好,黑眉下一雙眼楮格外有神采。一如既往,他的表情總是那麼威嚴,可是今天更多了一些溫柔,他像一位親切的長輩款待小輩一樣令太監送上宮中精致的酥餅點心、時鮮果品和梅湯等飲料。與寶兒無拘無束的聊天︰幾歲識字的?學騎射的時候有沒有受過傷?小時候有什麼趣事?瑣瑣碎碎,寶兒說起來繪聲繪色,乾隆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太監總管立在一旁用眼楮瞟了幾次十錦格上的自鳴鐘,蹙了又蹙眉頭,像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掃乾隆皇帝的興致,又能提醒乾隆皇帝應該休息了,寶兒仿若未見,仍舊繼續笑著回乾隆皇帝的話,待乾隆皇帝問完,寶兒看乾隆皇帝興致已盡便起身恭請乾隆皇帝休息,乾隆皇帝笑著點頭同意,並命太監總管取來上品筆墨兩匣賞給她,寶兒謝賞跪安,離了書房小院她才悄悄吐了一口氣出來。

沒精打采的走了會兒,寶兒停在蹲踞在宮門旁邊一只巨大的銅獅子下,背靠著它那漢白玉蓮瓣底座,她抬眼看看四周的紅牆黃瓦,只覺得圈得人心逼仄壓抑,再仰頭望望藍天白雲,無邊無際的明朗開闊仿佛近在咫尺觸手可得,寶兒伸出手卻什麼都抓不到,只有風從指尖滑過。

忽听後面有人說,「只願肋下生雙翼,隨風飛到天盡頭。」

寶兒怔了一瞬,心口不由得「怦怦」急跳兩下,她側身回頭定定看著從銅獅子另一邊緩步走出的人,錦衣玉帶,濯濯華華,不是永,又是哪個?

寶兒怔怔的看著他,永一抬頭看到寶兒也是一臉的怔愣,彼此凝視了一會兒,又同時驀然反應過來收回目光。紫雁雪鶯已經蹲請安,「十二阿哥吉祥!」寶兒神情淡然疏遠,朝著他做福,「十二阿哥吉祥!」

永抬了一下手,「請起!」他面色清淡寧靜,客氣的說道︰「是一等忠勇公府上的寶格格吧!」

寶兒頷首低眉道︰「是。」

永說︰「素日常听瑤林贊寶格格才貌雙全,真好秀麗人物……雖說這是第一次見,倒覺得並不陌生。」

寶兒和他相視一眼,心下滋味復雜,口里恭敬的說道︰「小女豈敢謬承夸獎!」又淡淡的寒暄兩句,寶兒方行禮告退,轉身不疾不徐的離去,總感覺背後一道赤熱滾燙的目光凝注在身上,寶兒腳步未滯,心內卻有一絲絲的牽痛,暗自嘆息道︰「本是清源攜風雅,可憐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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