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淵追趕上前時，那女子的長發已經沒入了江中。他越發焦急，猛地翻身扎入水中。瞬時間，江面沒了人影。
江水向前推送去，水面依舊迸濺出無盡的漩渦，時間隨之點點滴滴劃過，在靜立之人的眼中也越來越寂靜。
「子淵？」夢玲小心翼翼地問，繼而鼓足力氣大喊︰「子淵——」
沒有回聲。
她開始有些心慌起來。
她的眼楮越來越彤紅，像是被雨水沖刷過千年的，再晶瑩珍貴不過的紅寶石，散放出熒熒爍爍的薄霧似的光芒。在她的眼中，水底深處的隱秘開始暴露無遺。
她的素來平靜的心緒，開始如江面波瀾起了抑制不住的漣漪。
兩旁陸地于水面上的坡度不大，短暫的滑坡好像天然的堤壩，越向前方江面越發開闊。雁江橋壩好像個巨大的漏斗，噴吐出橋的對面涌來的激烈水流，又與前方的支流匯聚成整體。
江水于雁江橋下沿南北方向涌動短暫的路程，繼而是廣闊的江面，繼而「滾滾江流東逝水」。眼前的水面，仿佛廣闊而險象環生的海域。
無法想象，在這表面湍急的江水中，它的深處會是怎樣的暗潮涌動。
透過水面，她沿江而走，向更深處漸漸探索去。那已是在二十多米遠的江中，于近十米深的水底，停留著一團水草似的物事，待看清是團連接著女人軀體的長發，她確定那正是子淵正要搭救的人。
子淵呢？
她看到他的身影時，方才舒了口氣。
他恰才游到女子的身旁，模索到她的軟弱不動的軀體，試圖將她扶抱，卻怎樣也無能為力。
他那口憋足了的氣，恐怕也支持不到幾分了。
的確，子淵覺到胸中鼓脹，耳中也開始嗡嗡亂響，他需要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放棄了手中的努力，他鼓足最後的力氣向上方游去，仿佛過了幾萬年之久。當空氣成出其不意涌入胸腔，這洶涌的力量帶給自己從所未有的輕松自由。大口大口地吸氣、呼氣，好像要把整個天地的空氣都納為己有。擺月兌缺氧的狀態，頭腦也登時清醒。
嘗試過壓迫的滋味，才體驗得到自由的可貴。這剎那，僅僅稀薄的空氣就足夠他感謝上帝，喜愛這個世界。
接受了上帝豐厚的賜予，他重又記起自己的使命，再次深深吸入空氣，翻身扎入江水中。
幽暗的江中，趁著微弱的光亮，重又見到女子的裙裾，隨她的長發向前方翻騰，好像受著江水之神的招納。她的已然沒有知覺的身體，也在緩慢翻移著。
得盡快將她拖出江面，否則她的性命難保！子淵冷靜地思索，模索到她的瘦弱的胳臂，搭到自己的肩頭，雙手拖住她的軀體，試圖隨江水的流向朝上方游去。
初時的順利讓他有了更強烈的信心，只是越接近水面，他越覺力不從心，直至向下方墜去。
林子淵，再努力些……林子淵，不能放棄……
即使再怎樣的為自己加油鼓勁，僅靠自己並不十分強壯的身體，拖抱這同他的重量相差無幾的身體，並且幾番抵抗激猛的江底暗流，要打破時間與距離強加于他的身心的勞累……眼前漸漸迷蒙，向上方機械用力游劃的少年，在向下方疾速沉落時，依舊鼓蕩著不放棄的心。
他的頭腦忽地能夠思考。外面的世界是光明的，是更加美好的，他想。
他卻越來越沉落入那神秘未知的空間，那里有什麼呢？他開始想。
爸爸，媽媽，還有……
忽地，在這陰暗的幽冥空間，出現有溫暖的紅色。
如雪的潔白……緩緩搖蕩的翅……
有什麼捉住了自己的手，整個身子便隨著它升起，仿佛靈魂接受神的召喚。
他在空中飛翔嗎？這是條什麼樣的魚？將要帶領他去向何方？
瞬時間，他的腦海中翻涌出無數景象，似乎都是他從未見到過的，聖潔美麗的靜謐之所。
繼而是張美麗的臉龐，見到這張美麗的臉龐，他的心是安定的。沒有彷徨，沒有蒼海一粟的孤獨無依，沒有沒入無盡深淵的無望和空虛……他緩緩閉上雙眼。
在這無盡的漂游中，因為手心的溫度，他覺到那適才還冰冷刺骨的江底不再冰冷，而是有著激蕩著愛意的溫暖。
死神，是這樣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