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鳥 第十五章

作者 ︰

有時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刻,是最令人痛不欲生的。

夢玲理解地走上前去,在低下頭去,長發滑落下來遮擋住嬌柔而絕望的面龐,孤苦無助的女孩兒面前蹲坐下來。

她輕輕握住女孩兒的手,柔聲說︰「你叫做蘇帆,對不對?」

女孩兒孤疑地抬頭看向夢玲,終于打破了空氣中的沉默,「你怎麼知道?」

夢玲抬起左手,將手中的掛于鑰匙墜上的卡片搖晃兩下。原來是張學生卡,學生卡上貼有女孩子的照片,照片旁標注著她的名字叫做「蘇帆」,學校是「雁江中學高二年級五班。」

蘇帆奪下眼前的東西,由夢玲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說︰「是又怎麼樣?」繼續愈加不客氣地說︰「你們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結束自己的痛苦?你們有什麼權力這樣做?!」

這樣嬌柔的女孩子,原來有這般迫人的凌厲。

可是說罷,她開始嚎啕哭起來。

子淵上前來,沒有責備,而是像夢玲似的輕聲細語,並且稍加有平日里听慣說慣了的義正嚴辭,安慰說︰「蘇帆同學,我們是同一所學校的呢!不僅因為我們是同胞,更因為我們做為同學,我都應該搭救你!有什麼理由非要這樣做不可呢?生命是多麼寶貴!並且生命中不只有自己,還有自己的親人,有許多喜愛自己的人,你不僅要珍惜自己的生命,還需要對他們負責……」長久的安慰,並沒有打斷女孩子的慟哭。

只是兩人都很有耐性,恍忽過了中午,雨過天霽,太陽由零散的雲翳後露出頭來,漸漸下移。

孔洞中漸漸透入更多的陽光來,蘇帆的眼淚也終于止住。

子淵還在做著偶爾的勸慰,始終很靜默的夢玲,對他的男孩子少有的耐心,覺得憨厚得可愛。

蘇帆仿佛也被他所感動,漸漸止住哭泣,終于抬起頭來。

夢玲為她撇開散亂的長發,這是個有著靈性之美的女孩子。

「你們懂得愛情嗎?」。她忽然問。

原來是為著「愛情」。

「愛情?」子淵撓撓頭。素來在家人與學校管制下,健康成長的他,還未接觸過這樣「高深」的命題——素來在文學作品中讀到它,他總是對其充滿著崇拜敬仰之意,好像面對著英雄本色,也僅僅止于這樣純潔的敬仰之意而已。

他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而愛情是需要準備的嗎?當他向朋友提出自己的看法,朋友反問他時,他又無言以對。愛情是什麼?這對他簡直像哈姆雷特的詢問一樣難以解答。

他求助似的,望向夢玲。

夢玲懂得他的用意,沉思了會兒,說︰「愛情麼,就像‘幸福’,人與人的定義是不盡相同的。若要解釋‘快樂的愛情’,‘浪漫的愛情’,‘惺惺相惜的愛情’,或者是‘痛苦的愛情’,‘難言的愛情’……也許這些愛情中短暫的瞬間可以加以些解釋。我卻無法向你解釋‘愛情是什麼’,但如若說到愛情的共同點,我覺得也許是有些的。」

蘇帆與子淵同時被她的話吸引,等待她講說下去。

夢玲繼續說︰「愛情可以使人成長,不是麼?」

子淵深思地說︰「我在小說以及電視中看到過形形色色的愛情,無論怎樣的愛情都是美好的,好像愛情至上可以抵消所有的形而上學的思想。可是愛能催人奮進,也能使人墮落,尤其因為愛情帶來的痛苦,在企圖消解這種痛苦時會消磨人的年華,甚至踏入邪路。我看到有的人站了起來,並且站得更高,可有的人墜落下去,並且被摔得體無完膚……夢玲,愛情這種東西太復雜,我想在能不能催人成長這方面,也是沒有定論,因人而異的吧!」

子淵的反駁的話催人深省,夢玲紅了紅臉,待要緘默,可不知怎麼的,望了望子淵,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我想一個人在愛情中受挫,說明他正是缺少這方面的素質。比如一個女孩子因為帶些殘缺的外貌失去了愛情,往往不是因為外貌,而是因為她的自卑感作祟。失去了愛情,她在尋找原因時看清了自己的殘缺,便更應當找回自己所缺少的自信,而後尋找更加美好的愛情……這樣的成長,不是很好麼?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有著殘缺的胳臂,更令人感動的,是人們透過這殘缺望見了自己,更望見由許多的殘缺引發的隨後的成長路程——雖然艱苦,但都是值得珍視的回憶。」

子淵為這奇特的見解愕然不已,他緊緊望著夢玲,佩服的同時,不忘記抓住任何辯論的機會,「那麼你是說,愛情都是因為不自信失敗的咯?那麼,如果遇人不淑,美女真的遇到了野獸,」他嘿嘿而笑,「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難道不該舍棄這個同她不相謀合的人,去尋找自己的真命天子嗎?」。

「愛情是種關系,而所有的關系都像面鏡子,在責備對方是野獸的同時,那位美女必定也有野蠻之處。」夢玲為自己的話莞爾,「何況,我認為人都是可以改變的。如果對方有缺失,便應當助他改正——心靈的缺失如同身體的缺失,既然貧窮了可以繼續相守,為什麼心靈有缺失就不可以加以原諒呢?我很喜歡西方婚禮上的誓語——不論貧窮還是富裕,不論健康還是疾病,我們都要執手度過難關,不離不棄……好美呵!兩個人如果彼此吸引,便說明有共通之處。如果確立了愛情的關系,便應當始終不渝,執手相伴一生一世……」

夢玲說著說著,不覺深陷到這羅曼蒂克的美好中去,待到發覺時,見到對面兩人同樣被她的話吸引,正目不轉楮望著自己,臉驀得脹得通紅,不好意思地俯下頭去。

子淵為夢玲的話震動不已,他似乎覺察到自己的心在發生著某種劇烈的變動,如這江水中深深處的暗流涌動,同眾多的流向做著疾速的調轉。

「你們把愛情想象得太過美好。」那長時間听兩人做著有關「愛情」辯論的女孩子蘇帆,忽地張口插入話來,聲音低沉,摻雜著冷笑。

「如果你愛他,而他已有所愛,如果要他愛上你,你必須度過長長久久的歲月,並且是在痛苦的煎熬中自品苦果。這長長久久的歲月,可能是兩年,幾十年,也可能一輩子……如果是一輩子,還不如趁早一了百了的好!」

說完,她又淚盈眼眶,有了欲哭的沖動。

不再用她解釋,旁人已然明了了發生在她身上的巨大「沖擊」。

夢玲听罷這番話,想到了自己。

她與她畢竟有所不同。她所尋的那人,無論度過多少番輪回,都必定印刻有曾經與她刻骨銘心的回憶的痕跡。她始終堅信。

「我就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整日里搞些什麼情啊愛啊的。為什麼不好好享受美好的夏日時光,看湖看雲看天……多閱讀充實自己也是好的,再專心致志投入到自己的興趣和理想中……趕到你自我充實,變得很是完美的時候,美好的感情自然會臨到你的頭上的呀!像夢玲所說,你,需要成長!而這場愛戀,正是你自我成長的契機呵!」

子淵將她的話理解得很透徹,彼此很有默契地,夢玲朝他眨了眨眼。

悲傷中的人往往很難听得進勸導的講話,蘇帆只繼續自顧自說著,「如果你愛上了一個十惡不郝的騙子,他不僅欺騙了你,並且將你的感情踐踏得面目狼藉,一無是處……失去了他,等于失去了愛情,等于失去了指引的路標。你找不到了人生的方向,好像迷失在杳無人煙的遠古森林里……你不會彷徨,你不會因為這感情的饑餓,而選擇追隨命運的指引嗎?」。

對于痛苦,子淵所涉及的並不深刻。他體會過高強度的勞累,但理解不了此時這女孩子,正承受著的世上不可承受之重。

他也似乎察覺到這點,開始變得緘默起來。

他再次求助似的望向夢玲。

夢玲再次握住蘇帆的手,問︰「你的爸爸媽媽呢?如果有什麼問題,不應當告訴他們的嗎?你畢竟還是個孩子呵!」

蘇帆的嘴角動了動,她倏然沖動地捉緊夢玲的手,「我的父母雖然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人,可我知道他們是愛護著我的……而我,我卻因為他,將所有人,包括他們拋卻到腦後,我,我是不是大逆不道的,再卑賤不過的人?」

這樣苦惱的心靈!

夢玲懇切地安慰︰「不要這樣說!你還小呢,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遇到的坎坷何其多!怎麼可以因為一次坎坷就放棄所有愛你的人,和值得你愛的那些人呢?」

這樣不知疲倦勸說著,值得兩人欣慰的是,他們到底將蘇帆沉到谷底的心情打撈到了江面。那張絕望的臉,漸漸有了生氣,也愈發地因為明媚顯得漂亮起來。

這原本是個優雅而且漂亮的女孩子。

「還是很痛苦,還要在開學後每天見到他……我該怎麼辦?」漸漸的,她將實際的問題引入話題。

「他是誰呵?這樣萬惡不赦的人竟然存在我們學校!真正不可思議呵!你說說他是誰,我看我認不認識,以後看我能不能幫你!」子淵挺身而出。

蘇帆猶豫片晌,望了望他,似乎因為他整個下午表現出的憨厚,以及是她的救命恩人,終于肯說出那「萬惡不赦的人」的名字。

「他其實有很多優點的……」她竟然為他辯解!子淵望著她,愣住。

「我不想讓別人指責他。所以,如果我告訴你他的名字,你可不可以,不告訴其他人?」蘇帆小心翼翼地問。如果不是處在瀕臨絕境,進退維谷的邊緣,想來她無論如何,再不肯將這千金重的名字告知旁人。

子淵思考片晌,點了點頭。他依舊是迷惘的,同蘇帆此刻的心情並無兩樣。夢玲在心下搖頭。

「他叫……」蘇帆依舊小心翼翼,像是在吐出口中含著的不得示人的,卻再珍貴不過的稀世珠寶,「江含穆。」

听到這個名字,夢玲腦中頓時嗡然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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