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殿
「當年,蘇文被朕下令焚死在橫橋之上,淒厲的叫聲連十里之外都听得到,夫人應該去送他最後一程,畢竟當年蘇文還是幫助夫人良多」
「他們是什麼東西,竟然敢來侮辱朕的兒子!」
「夫人,當年宣平侯自呂家敗後並沒有死絕,听說還有一個有身姬妾得以逃月兌到趙地,生下了一個孩子,從此就以找為姓;後來呂家的人找上門來了,也假冒了趙姓住在那里,但姓氏換了可賊心不死。」
「告訴夫人一個好消息,當年李壽和張富昌已經被有司抓起來了,夫人,您高興麼?」
「你不會永遠都誠心如意的」
許多聲音鬼魅一般從四面八方傳來,鑽進錦被,鑽進耳朵,鑽進腦髓,好像一條無形的網,把她蓋的嚴嚴實實。好像隔絕了空氣塵埃,她不能動,不能說,甚至是不能閉眼,無數可怖的人飄忽到跟前卻又飛快的散去,模樣好象認識又似乎陌生,但是每個人的眼神卻又是那麼的刻骨,仇恨,忿怒,不甘!
「不不,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啪!」
「母親!?」
趙婕妤猶如被潑了一盆透涼的冷水,慢慢從無邊無際的恐怖中清醒過來。周圍還是熟悉的擺設,房間,鼻尖縈繞的香氣也是自己說鐘愛的蘇合。但是卻莫名涌來一陣冰冷,前面的人很小很小,烏溜溜的大眼楮,身體比同齡的孩子總是要壯實幾分,人見人愛的孩子,但是現在這個孩子的臉龐上卻多了紅的刺眼的一個紅印。
「弗,弗陵•••」趙驚鴻不敢相信,手微微發抖「這,這是誰打的?」
「••」弗陵直視趙驚鴻的眼楮
趙驚鴻像是被霹靂打中一般,一個顫栗,她緊緊握住自己的右手,小心翼翼看著兒子「不,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
他冷冰冰說「母親您為什麼會在夢中還如此驚懼?您是被什麼魘住了麼?您是不是看到了以前的人?」他輕輕一笑「弗陵的太子哥哥?」這樣的笑容分明不應該是七八歲的孩子的笑容。
「你說什麼?你在說什麼!?」趙驚鴻從榻上驚起,她圓瞪著眼楮就想要去抓住兒子。
弗陵向後輕巧跳開一步,躲過趙驚鴻。他的臉上又出現了懵懵懂懂的表情,但是眼楮卻有著奇異的光芒「母親,您,您這是在干什麼呀?」
「剛才你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話說出來?」趙驚鴻側臉托頭詢問「母親,母親不喜歡你剛才的樣子」趙驚鴻說到這里,心里竟然泛起絲絲縷縷的委屈。想到平日以來如履薄冰還要費盡心思的做出未央宮中第一得意之人的模樣,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勞累。「母親很累,很累了,弗陵你可是知道?今天你的父皇,你的父皇••」她轉過頭
「母親,子不言父過•••」弗陵听話的低下頭訥訥開口,小手糾纏相握在一起看上去楚楚可憐。
趙驚鴻看了弗陵好一陣「子不言父過?子不言父過?!好一個子不言父過,果然最肖似他的並不是你」趙驚鴻突然撫掌大笑「弗陵,你從來就不像你的父皇,最像你父皇的人卻已經死了!」
劉弗陵咬緊嘴唇死死說不出話,一雙小手攥著束下的玉佩組的穗子。
「可惡!」話音一轉,趙驚鴻又是一臉淒厲的神色「族人心心念念想的無非也只是回到長安繁華之地,不再受顛沛流離之苦,何曾有那麼大的野心?你知道麼,你知道麼,你的太子哥哥並不是什麼好人,真的他不是什麼好人」趙驚鴻攀上劉弗陵的手臂切切說「他現在是如願了,他已經開始慢慢復仇了,下一個快要輪到母親了••」說道這里她留下倉皇或者說是不甘的淚水
許是听懂了話中的含義,劉弗陵也不禁開始發抖「娘••」
趙驚鴻眼中神采千變萬化最後只留下一抹倔強決絕「最後一切都會是我的弗陵的,母親要走,也要為你爭到一切才走的甘心情願!」銀釵上點綴的海珠此刻也好像泛著冷冷的光「弗陵,他要我死容易,但是他不能奪走娘為你爭取來的一切,娘要你站在這個帝國的最高峰俯視整個天下!」說完趙驚鴻取下手臂中的青玉釧,一雙縴縴素手慢慢模上弗陵白女敕細膩的臉頰,細細撫模著他的鼻梁,眉毛,從未有過的認真,也從未有過的•••絕望!「呵呵」多好的樣貌呀,龍章鳳姿,高山白雪。我知道,其實你也很希望以後能擁有一切,是麼?其實你也很想擁有整個天下」趙驚鴻輕飄飄地說著,帶著一種無言的魅惑「其實,你也很希望,很希望可以做你太子哥哥做過的事吧?連帶著你太子哥哥並沒有做過的事也一並的完成,是麼?」
「母親希望弗陵成為這樣的人,是不是?」
趙驚鴻搖搖頭,轉而睜開眼定定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不是希望,是一定,你一定要做到這樣才可以,不然,我們都不能活下去」她輕輕地,詭異的說「霍光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我們卻不能沒有霍光的幫助,好在霍光雖然恨不得要我死,弗陵如果你不能成為太子,那麼是我們兩個都要死,前車之鑒就是戚夫人和劉如意;你成為太子,你活著,我死,這已經是最為好的結局了」
弗陵極力控制住身體的顫抖。母親如今之所以告訴自己,那麼就表示著她已經做了無法回頭的決定,他也就只能按照母親的安排一路走下去,只因為他太害怕死亡的陰冷與黑暗,他太希望可以活著到自己掌控自己命運的一天。「母親,也許我們還有另外的一條路了?」他咬牙。
霍光府
天氣漸漸熱起來,成君換上了緋色紗衣,結著兩條紫色的緞帶。眼珠黑溜溜的,宛如白水銀中養著兩顆黑水銀。她歪歪站在柳樹枝下,金燦燦的陽光照到她身上好像是仙童。
「夫人,小小姐現在已經可以自己一個人站一小會了,力氣也比前三個月大了許多,現在可以稍稍吃一點肉羹和乳酪了」傅母站在君德身邊喜滋滋報告著成君的狀況。
「不錯不錯」君德頷首「大小姐那邊有什麼情況麼?她懷的是上官家的嫡子,現在又是在母家待產,不能有絲毫的差池」
「夫人安排的人都在盡心盡力的照顧大小姐,上官大人那邊也派來了服侍的人。如今大小姐在府中的用度都是比照昔年翁主」
君德听到這里,眼楮不經意地眨了一眨「昨天我看了大小姐一眼,臉色紅潤了不少,體格也豐腴了很多,你們照顧得很盡心,不過現在天氣漸漸往夏天走,你們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後每隔五天你們就去請一名醫者到府中瞧瞧吧?」
「夫人,驕陽公主府在上旬就已經每隔三天派一名醫官來探視小姐了」
君德听到這里渾身一抖,原本手中捏這把玩的花朵也揉碎掉下「為何我不知情?!」
侍女不想主母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變得有些不知所措「這個,這個听人說是經過了主君的同意的,所以並不曾讓夫人知曉」
「什麼叫主君同意?難道我不是這個府里的主母麼,一句主君同意就這麼容易打發掉我?好在今天是我提起這檔子事,如果我一直沒有說,那不是就這樣一直被你們這些人蒙蔽了!」
撲通一聲,侍女跪在地上「賤妾不敢做此想!」
「那麼你的意思就是我無理取鬧?」君德別過頭去
侍女把頭埋在地上「賤妾不敢,實在是這些,這些不是賤妾可以橫加插手的事!」
君德轉念一想,神色轉好了一些「這種事情的確不是你能左右的。你下去吧,容我在這里靜一靜」
君德攤開手卻看到手掌中汗津津一片「霍光,你誠欺我!」她一字一字說出口,目光冰涼失望。「幫著外人來排擠我,你心中分明就沒有我半分位置,枉我苦苦為你操勞了這麼些年!」
遠遠听到有陌生老者的聲音,隱隱看去在花園側路走過一位白發蒼蒼但是氣韻飄逸的人,後面跟著一個小小童子提著一個竹匣子。
「好你個公主殿下,手長的竟然想要伸到我這里來?!」君德側目看著人「你果然不是真的對我好,怕我對你在意的人下手,我就是這麼下作的人麼?!」她想到待產在家的霍冰,之前以為可以和氣相處的,可是想到這麼些天,她也應該見過那位太醫幾次卻並沒有告訴自己,看見也並不是真的放心。
「驕陽公主,你到底還要給我使多少絆子才會罷休,聲聲要看著我被人整死才會罷休麼?既然你不想讓我好過,我也不會怎麼放過你的,你等著」
「母親,母親,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一個帶著女乃香的紫色布條晃進眼簾,童稚的聲音好像有著莫大的魔力把她從炎炎怒火之中拉扯出來。她的眼楮澄澈且清明,紅女敕的小嘴晶晶亮,說出的話也帶著一板一眼的童趣。最近霍光注重對于妞妞的啟蒙,請了人來教《詩》《急就篇》。
「妞妞可以用詩中的句子來說話了?妞妞真厲害,以後沒有人會看不起你」君德摟著小女孩不斷摩挲她的小腦瓜。「以後妞妞有出息,成為名揚長安的貴家淑女,那麼母親就不怕有人欺負」
「母親,哥哥說了,以後不會有人欺負妞妞的,因為他會替妞妞打跑所有人」小孩子攥著肉手嘟嘟嘴巴說「母親不怕,妞妞也不怕,我們有哥哥」
君德欣慰笑一笑「對,我們還有哥哥,可禹兒終究不能總是護著兩個女子,所以你也一定要爭氣,首先就是要嫁富貴權勢面面俱到的人家」
「母親,嫁人,是不是如,里面說的一樣‘之子于歸’?就是一個女子,女子到一個男子他們家里去是不是?」女孩天真歪頭問
君德一愣「呵呵,些許,些許是吧」
「那麼,妞妞可不可以去驕陽公主她家了?!」妞妞捧著君德臉切切問。
君德心里一沉「妞妞作何要這麼說?」
「因為公主家里有個很好的小哥哥,妞妞很喜歡他」童言無忌但是聞著生心。
君德抱緊了女兒「有個小哥哥?什麼樣的小哥哥?妞妞和他玩得這麼好?」
「是一個很好看的小哥哥,他不大說話,但是笑起來很好看,他會很多很多好玩的東西!娘,以後妞妞可不可以去公主家呢?」
君德腦袋轟了一下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最為疼愛的小女兒現在也對自己說這樣的話,看來驕陽是真的要插手霍家的事。她雖然知道霍光有什麼樣的打算,可妞妞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女孩兒,她的名字不是父母給的而是天子給的,成君成君,以成君之好,也許,也許在天子的心中一直希望霍家有個女孩兒可以成為皇後呢,而妞妞就是全部希望之所在,驕陽雖然深居簡出但是這樣的大消息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如果在知道身份的情況下還這麼做,那麼就真的是可恨了。
那個男孩子雖然說是正統的血胤,但是天子卻從來未曾承認過,這樣的說法也只是深深埋藏在群臣心中,如今的未央宮再也不是衛家的天下而是那個趙女的地盤,所以未來的天子到底是誰還未可說。如今妞妞和那個人走得那麼近,以後如果事情敗露了就是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她既然在打這樣的主意,想要我們霍家的女孩子成為她劉家的媳婦,那麼我就如他所願吧,只希望她不要後悔才好了」
「娘,妞妞什麼時候才可以去和小哥哥玩?妞妞很想和小哥哥玩」
君德換了一個手摟住女娃「呵呵,你的小哥哥早就回家了,妞妞可以和長兄還有堂兄玩呀?對了,等過幾天母親請你金伯伯家的賞哥哥來玩好不好?」她眯起細長嫵媚的雙眼,風韻別致。「你大姊就快要生產了,以後妞妞又會有個小佷子了!」
「小哥哥的家不就是在公主府麼?那天小哥哥說了,他會一直一直住在那里」
「小哥哥的父母回來了,肯定就會接他回自己家,哪里有總是不回家的道理,不然族中長輩會擔心的,這也是不孝順呀」
「恩?」小女孩嘟嘴低下頭絞著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有點沮喪。
「妞妞笑一個,妞妞這麼可愛,肯定會有許多人來陪你玩的,妞妞啊,你快點長大吧?也許你長大些,母親就會覺得輕松些了」君德把小女孩抱在懷中叨叨。
「成君越來越大了,是要開始慢慢的開始為她做做打算了。沒有人為我們著想,我們就要為自己多想一想?」
驕陽府
「啊」驕陽從恍惚中驚醒,手啪的一聲拍在大木案上。臉頰慢慢滑下一顆晶瑩的汗珠,剛才做了一個什麼夢?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夢?驕陽心中慌亂起來「如果,不是夢,那麼多好呀?」驕陽出神的想著「如果不是夢,那麼就真的很好了」
「去病哥哥,你來這里說,要帶著我走?」她手指尖抵著大案繾綣說著,眉眼帶著茫然溫柔的復雜表情「其實,其實我等著已經很久了,我找不到你,你總是不來」
「公主,公主•••」一個小男孩等等從屏風之後跑來,依在驕陽懷中。「您剛才怎麼了?病已听到你在說話了,公主身體不豫麼?」
「病,病已?」驕陽疑惑未定看著男孩「你,你怎麼出來了?這個時候不是該在後面讀書麼?」
病已撲到驕陽懷里,往里蹭了蹭才仰起頭對著驕陽認認真真說「老師早就告辭了,病已讀好了書之後就去玩了,躲在屏風後面的時候就看到公主不知道為什麼驚慌大叫,所以病已就出來了,公主可不可以告訴病已,到底怎麼了?」孩子的聲音清亮又鎮定,一雙眼楮也是明亮似水精。
「只是做了一個很久不曾做過的夢了,病已不要擔心,我還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在你長大之前」說完她輕輕把孩子摟在懷中,摩挲著他柔軟且馨香的頭發。
「病已也做過噩夢,病已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原先的獄邸,可是周圍卻沒有一個人,而且很黑很黑又很安靜,病已大叫卻沒人回答我,病已非常害怕,害怕再次回到那個地方去」劉病已趴在驕陽溫暖懷中卻回憶起最為黑暗的夢境,想到這里不禁微微發抖。感覺到懷抱著自己的手臂漸漸收緊頭頂傳來溫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好像神祇自雲層傳來的妙音。
「這些都不會再發生了,你一定會活在世上最為光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