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夕照 失鹿也是為了謀劃

作者 ︰

「你所說的神獸就是這個?」劉徹瞟了一眼淡淡問「就是這個去了婕妤的寢宮?」

「諾」

霍光眼楮死死盯著那個正悠悠閑閑出現在大門一角的動物,一雙眼楮圓溜溜的,相較于同類它是大不尋常,通體呈現白色,如若不是頭頂著兩個角,誰也不會認為它是一只鹿。昨天晚上人定時分,這個東西莫名其妙就進入了趙婕妤所居住的宮殿,把那個女人嚇了一跳。不過是真的嚇了還是假裝的就不得而知了。霍光嘴角噙著笑,靜觀其變吧。這些年,他也看夠了利用這種怪物來要求獎賞的人了,這一次卻想不到是那個女人,似乎更加的有意思了。

「欽天監是怎麼說?」劉徹平平淡淡開口,說完還垂下臉,一副憊懶的模樣。

「陛下,欽天監說,白鹿入貴人居,宜後子孫也,鹿,祿也,所子孫也必定大盛貴,而入宮中,則是一宮皆受澤被,陛下,這個可是大吉啊」自來陛下總是喜歡這些吉兆的,以為是上天所降下的福祉,每次听到這樣的消息總是會大赦天下或者下詔大晡三日,與民同慶。所以他說的時候自信滿滿,他相信陛下肯定會因為這個消息而龍顏大悅,說不定還會對自己進行賞賜,所以當他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可是花了十二分的氣力。

霍光冷眼旁觀,看著這個黃門說的似乎連眼楮都開始冒光了,但是現在情況還和以前一樣麼?霍光搖搖頭再也不去看那位黃門了。

「呵呵,神跡?吉兆?!」劉徹反復說這兩個詞,卻看也不看跪著的人。「看來上天的確是真的愛重朕這個天子,最近這些年來時常出現一些如此祥瑞之兆」

「陛下德行昭昭,澤被蒼生,萬物共沐盛德。四海同享太平。這些都是上天對于陛下功績的肯定!也是對于天下萬物的恩澤」黃門喜滋滋的說著,一般說完這些話之後都會得到許多豐厚的賞賜。

「呵呵」劉徹側躺著冷笑幾聲「這樣的話應該說了很多遍了吧?」

黃門一個激靈,好像皇帝這次並不熱衷這樣的事情。但是多年的模爬滾打還是讓他能快速的做出反應。「那是因為陛下德行昭昭,使得上天連連降下吉兆啊」這樣說總是沒有錯的。他突然又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要急火火的進來通報這樣的事,當初真的是被賞賜迷住了心竅!

劉徹右手支撐著頭,左手輕輕拍打著腿「德行昭昭?朕有何昭昭德行?窮兵黷武?奢侈驕矜?刻薄寡恩?還是殘害親子?!」聲音並不是很大,但是卻讓人感覺寒冷從四面八方涌來。「說不出來是麼?看來上蒼真的是太過容易寬恕啊」

黃門頓時覺得失去了所有支撐,全身骨頭好像被抽取了一樣。這到底是自作自受還是無妄之災?什麼時候皇帝對于這種事情也不熱衷了?「陛下啊•••」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久不做聲站在一邊的霍光輕輕說了這麼一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話。人們都說霍光最為忠厚,但是忠厚的人會說出這麼意味不明的話麼?說這樣的話絕對不是為了幫自己,他也並不認為小小黃門值得讓霍光伸出援手。所謂自知之明,就是如此。黃門垂下眼楮,哀嘆自己不幸,他只希望帝王可以讓他死前少受一點痛苦,少一些屈辱。本來他這種身體缺殘的人就比草芥還不如,只能束手等來各種命運。

「光祿勛認為,這並不是吉兆,而是要亡天下的前兆?」帝王並不見有多麼的關注,也只是換了一個聆听的姿勢而已。「朕要失去鹿?」

霍光看了一眼黃門「下臣最近見過太史令,太史令告訴臣,他夜觀天象看到了千年難遇的奇景。初三日,五顆光亮非常的星辰自東天冉冉升起,接連一旬都是如此。太史令說這五顆星分別象征著大漢朝軍隊,平民,帝王,社稷,朝廷。自東而起是順應天地規律,而五顆星同一時間從東方升起,象征中原已經進入了最為強盛的時候,並且還會繼續綿延下去。所以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現在天下已在陛下轂中,文治武功使得文景之治的繁榮更加盛大。又何來失其鹿的說法?」

黃門竟然不相信霍光能說出這樣的話,他有自知之名,知道霍光說這種話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幫自己開月兌罪過,他到底是有什麼目的了,竟然繞了這麼大的圈子?

「朕竟然不知道出了這樣的天象,太史令真的是太沉得住氣了,他是不是依舊為李陵的事情怨恨朕?」劉徹想到司馬遷的骨鯁正直「朕相信太史令的話,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既然這般,你為何又要說出那樣的話?難道你並不相信太史令的說法麼?」

「臣並不敢懷疑太史令,臣只是由此想到前朝始皇帝的一些事情罷了」霍光拱手「始皇帝有二十幾個兒子,其中以大公子扶蘇最為出眾。陛下,如果當初始皇帝明確指定由公子扶蘇繼承天下,那麼現在天下會還在陛下手中麼?」

「不能,公子扶蘇才干卓越,恩威並重。如果當年是他承繼天下,那麼現在坐擁天下的依舊還會是他們。朕估計也只能是一個灌園叟了,呵呵」

「所以這就是秦亡天下的原因所在,把千鈞國政交到小兒子手里,讓名正言順的大兒子在外面」霍光笑笑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雖然如今天下承平,但是也應該不忘記前朝的教訓」

大兒子?小兒子?皇太子不是已經,已經死在泉鳩里麼,怎麼如今又說起太子了?黃門暗暗皺眉,上位者說話就是這樣晦澀,讓大部分人雲里霧里。但是如果說出的話讓大部分人都明白的話,那麼又有什麼意思?難道太子並沒有死,被這位大人偷偷救下來了,就是等這一天來報復堯母門那位?今天遇到這樣的事,我還能不能保下命?

「你怎麼能夠保證,大兒子不會重新走上朕剛登基時候的老路?那段時間不好過呀,而且相比于朕那時,他的境況更加不利,沒有一個在台面之上的人能夠幫他。並不是給了這個位子,他就真正擁有四海」

「但是,世上的事變得那麼快,也許並不是如您現在所想」

「你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劉徹晃悠悠指著霍光「但是那個時候朕卻已經不能看到了,所以要趁著還可以動,還可以說話,還可以看見,就要仔仔細細把一些人一些事安排好了。前人就是該要為後面的孩子掃除點障礙才可以啊,朕當年真的,真的太苦了」

霍光看了一眼黃門「微臣真的能夠放心了,天下依舊還在陛下的轂中。沒有人能夠翻騰起波浪」

「你就去照顧小皇子吧,以後都一直待在他的身邊,替朕好好看顧他」劉徹指指黃門說「以後很多事都要靠你們去做」

黃門不明所以,事情一波三折當他以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的時候事情卻立刻峰回路轉,可是為什麼要把自己配到趙婕妤皇子那里?今天似乎很多次談論到那個孩子。可是黃門明白自己只能順從的接受命令,地位卑賤如他哪有什麼資格來質疑和拒絕?

「公主想要平靜的生活,作為父親我能夠給予她,但是作為君王朕卻很難答應,可是朕也不忍心看著她一直辛苦下去,霍子孟,你說朕能夠相信你可以沉得住氣麼?」

黃門還來不及回答「諾」就听到劉徹這麼說,怎麼又和公主扯上關系?是哪位公主?蓋公主還是那位長公主?未央宮中的公主自從巫蠱之亂之後就漸漸變少了,死去或者離開長安。如今除了平陽長公主就是這兩位公主了。還有霍光大人沉不住氣?陛下竟然這麼認為霍光麼?天啊,霍光可以說是這個未央宮,不甚至是整個帝國來說都找不出比他更能沉得住氣的人,除了幾十年前的石家子弟之外,就只有霍光最沉默了,一點都不像是昔日驃騎將軍的弟弟啊。但是陛下卻在擔心霍光不能沉得住氣。

「陛下,哥哥22歲就已經成為赫赫大將軍,但我現在卻已經44歲了,依舊一事無成,前面是幾十年我等待的太久了,積壓下來的情緒也太多了。」霍光冷冷說,他沒有用上敬辭「子侯還在的時候,我想著如果能夠把子侯培養成另外一個赫赫大將軍,那我也不枉一生,可是子侯卻偏偏••所以現在一切只能由我來擔當!」

「子孟,你是退無可退。其實這樣的境況何嘗又不是自作自受?我所看重的都在遠離,我所不希望的都在慢慢出現。衛霍是朕最為值得驕傲的手筆,可是朕卻又親手斬斷了。再也找不出如他們一樣能夠震懾西域的將星,再也不能找出了」劉徹垂著頭「你要記住,站在高處的人需要有一顆能夠相應包容的心,你需要忍下許多東西,也需要無視許多東西,但是只有一樣你永遠不能忽視,那麼就是國家的尊嚴!你要記住,即使到了最不堪的地步,明犯天漢者,雖遠必誅!這是必須保持的最起碼也是最後的尊嚴!」

「子孟謹遵教誨」霍光幾乎是虔誠的低下頭「可是,如果這些都和日後至尊休戚相關,子孟又該如何?」

劉徹重重呼出一口氣,他等待這個問題已經很久很久了。現在,終于由這位天資並不多麼出眾,但是野心,隱忍又頂頂一流的臣子。

「他之所以能夠成為至尊,所憑借的無非身上流著告訴皇帝的血,可是只有他一人如此麼?呵呵,其實他們也只是暫攝罷了,可是只要坐在那個地方一天,就必須守住江山!」劉平和徹模索著玉豬子,竟然是祥和的娓娓道來。但是霍光卻知道,在如此平淡無奇的腔調下,到底掩藏著怎樣的血腥。「子孟,你要做好的就是,在以後那段不長不短的時間里你要學會等待。一個孩子的長大是需要時間的,更何況是一位帝王,所以你必須要靜靜的等待,這里一切終究還是會回去的。」說到後面,帝王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弱,最後幾乎成為一聲嘆息,一聲墜落在斜陽,泯滅于朝霞之中的嘆息,是真正到了日暮昔少年的時候了。以往的雄心壯志全部化為帶著傷感和遺憾的嘆息,對于這個時代,他又有著怎麼樣的感情?

驕陽公主府

燭光晃晃,往年的長安並不會在春末的時候起這麼大的風,搖晃的新抽的葉子都簌簌落下。庭院之中已經鋪上厚厚的一層落葉,碧綠碧綠晃人的眼。她仿佛听到渭水溫柔卻並不怯弱的聲音,听到終南山上寂寞的鳥鳴,以及土原之上馬蹄噠噠跑過的聲音,以及樹下少男少女恍如風鈴一樣的笑聲。驕陽漸漸體會到一種日落西山的無奈,自己所熟悉的那個飛揚跋扈的時代造就已經遠離了,熟悉愛慕的人越來越少,在高高的地方只能感到更加孤獨。驕陽並不是一個甘心墨守的女子,只是覺得見過最為好的之後,就一切都不再能夠入眼了,一切願只如初見。如今這個時候,人人仰望的除了皇帝,就只有自己了,一舉一動在他們的眼中都是有著不一樣的意義,或者富貴、或者死亡。但是她卻希望成為這種翻雲覆雨的人麼?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罷了,從裝神弄鬼妄圖染指皇室的欒大開始,驕陽就已經無法丟棄手中的那柄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家人,一路走過來所經歷的血雨腥風,已經讓她不得不去依仗手中的劍。「我太累了,真想就這麼,這麼••••」

庭院的風聲更大了,春天的新發的花木紛紛搖擺,簌簌落下許多。「不,不行,一切都還沒有完•••」似醒非醒,似夢非夢,就好像是露珠垂在葉子之上,只要一陣風吹過就搖搖欲墜。驕陽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好像慢慢月兌離了軀殼,她能夠看到堂外的飄搖景象,也能夠俯看整個大堂,她的神識混沌卻又無比清明。她看見自己梳著垂髻,穿著深紫衣裳右手撐額靠在梨花木憑幾上,面容依舊秀麗卻深刻著無法抹去的疲憊和憂愁,眉毛好像永遠都不能平整,這個就是她•••「阿娘、舅舅、阿弟、小妹、陵姑姑,還有•••母後」這些往昔都已經去世的人次第出現在那個沉睡的驕陽身後。不管以前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如何糾結不清,現在所有人都用悲憫的眼神看著她。驕陽只覺得一顆心重重的,似乎歡喜又似乎悔恨。忽然她顫抖的更加厲害,迫切的要叫出聲來但喉嚨卻好像被什麼扼住一樣什麼話都說不出。只因為在那個自己身後,慢慢出現了一個幾十年捧在心頭的身影。

「霍去•••」口依舊不能發聲,她只覺得一股氣沖向喉嚨,拼命想突破無形的扼制,深怕再遲一瞬就會消失。驕陽掙扎著要說話,卻徒勞無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靜靜站在自己身後,距離不足三步但再也無法貼近一分。「我在這里,在這里,你能看到我麼?」她瘋了一樣在心底大聲呼喊。

「我們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熟悉聲音傳來,但是他卻並沒有張合嘴唇。「好好活下去」

驕陽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猛地一拉她的腳,好像快速穿過一個山洞一般,身體倏地一重。「霍去病!」驕陽清楚听到自己的尖叫,但是剛才的那些都已經消失了,伴隨著的是簌簌跳動的火焰。驕陽上身彈起,撲在案上「不要走!」再也不能掩飾住強撐的堅強,只有在那個人面前她再沒有堅強,可是一切都似乎還是原來的模樣。

「公主,公主您怎麼了?」衛東听到動靜急匆匆上來,看到驕陽伏在案上喘著粗氣「您,是不是被夢魘了」

驕陽听到「夢魘」一詞,凶狠盯住衛東「誰讓你擅作主張上來的,你給我下去!下去!你打擾我」

她咬牙說出,森森冷冽。

衛東低頭再沒有說什麼就下去了,堂上又只剩下驕陽一人。她疲憊的趴在幾上,端莊自持的模樣丟在一邊「我多麼希望,這個不是夢啊。難得你出現了,卻只能停留這麼短的時間」

「你們的希望,應該就是看到衛家重振吧?我一定會做到的,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我就一定會,一定會達到,不惜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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