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夕照 刀俎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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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宮,趙婕妤夫人居住的宮殿出現祥瑞白鹿的消息,猶如一粒丟入大海的沙子一般很快的湮滅無蹤。這並不像是武帝作風,作為一個篤信天命的君主必定會有些好大喜功,對于民間層出不窮的所謂「祥瑞」一直有著很高的熱情,但是在晚年時卻完全換了一個人,不僅駁斥為「無稽之談」而且令尚書郎擬詔發往全國,以與民休息為由禁止各個郡國上報這些所謂「天降祥瑞」。而御史,言官也紛紛彈劾那些憑借進獻「祥瑞」而得以平步青雲之人的歷年所犯罪狀,一時長安城中又是秋風蕭瑟的景象。

「一群廢物,草包!」趙婕妤再也忍耐不住,當著劉弗陵的面摔下一個玉璧。她再也無法保持端莊賢淑的形象。「連話都不知道說!我養著你們有什麼用?!」

劉弗陵蹲坐在台階之下,圓圓眼看著臉鐵青的母親,他的眼楮亮的不像話。他自出生就背負著無數輿論,現在卻又被這樣的輿論所牽制。難道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這些謁者,御使一個一個都是見風使舵的東西!這個世間誰又干淨得過誰?以為本宮這樣就會一敗涂地?呵呵,我偏不叫他們如願!尤其是你,霍光,我一定不會讓你一直看我們母子笑話」

「阿娘,阿爹為什麼不相信這些吉兆了?以前他不是最喜歡看到很多人來闕下上書報告吉兆麼?」劉弗陵委委屈屈嘟著嘴開口「會不會,會不會死很多人啊。每次阿爹不開心,都會有許多人不見了。」他跌跌撞撞跑過去,牽住趙婕妤裙角「阿娘,我們會不會也死去,弗陵不想去死啊」

趙婕妤猛的震一下,芙蓉臉瞬間變得蒼白。她眼角分明閃爍著恨意和怒火,偏偏不能表露半分。「你可是知道有時候死恰恰是最為容易最為輕松的事」可是她又無法面對幾歲稚子說出口,他正是對于生命好奇渴望的年紀,往後的歲月依舊很長很遠。「不要擔心,孩子,你不會死的,至少不會死在娘前面。你該要得到的東西還沒有到手呢」

撲在娘親懷里的劉弗陵不知道听沒听進去趙婕妤的話,他眨眨眼楮漸漸收斂了淚光。

「來人,把這個東西送給太僕。就說若不願成為俎下魚肉,那麼必須要早日謀斷」她從束縛中扯下白玉玦丟給黃門。

五日一休沐

張安世坐在暖暖的春陽下曬著才梳洗完畢的頭發,這樣的時光只能用于淺眠,可惜他卻並不能安穩睡去,這樣的時光屬于任何人卻不屬于他。他手中捏著一塊木牘,噠噠彈著指甲。「已經快要死的人了,卻並不自知,妄想弄出什麼波浪,死不足惜」他嘴角輕蔑的笑著「這個女人一心求死,如果我們不送她一程,倒是對不住她多年的營營苟苟。」

「叩閽燕王殿下,今奸佞橫行,君實應效仿朱虛侯,周太尉故事,力挽狂瀾一定朝綱。妾趙伏維叩首再拜。」

「你等不及了,可知我們早已等候多時了」

上官府東廂

「小君身體康健,但是仍需調養身體,但凡有空閑可在花園走走,這也是為了日後生產時好受點」醫師囑咐。

霍冰示意侍女接過丹方「請恕怠慢了」臨近大月霍冰的臉色更加白皙,只是在臉頰上出現了黃褐色的淺淺斑紋。

「不敢勞動小君」醫師起身「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交代,那麼告辭了」

霍冰由侍女扶起送醫師到堂下,雖然懷孕折損了往日儀容,但依舊氣度雍容。

「慢著,庶君請醫師過往看望」左邊突然出來一位綠衣侍女,眉眼尖細,連帶看著霍冰也神色輕慢。醫師捻著胡須站定,微眯眼楮看著那位不知從哪里出來的女子。

「醫師慢走」霍冰置若罔聞「您所囑咐的我一定會遵循,請放心」

「哎,這可是庶君有請,你這個老頭怎敢怠慢?!」侍女不依不饒,想來一直認為霍冰可欺。但是霍冰如今卻並不同往日,尤其和君德交談之後更是意識到「為母則強」的道理。

「庶君?」霍冰忽的轉頭逼視侍女「我且問你,這府里有太僕,夫人,大人,我這個小君,這位庶君又是哪門子的君」

「自然是花夫人!」侍女僵著脖子說,氣焰十分囂張「花夫人如今身懷貴子,大人尚且捧在手心呵護,難道夫人還不許派遣區區醫者前去診斷麼?」

「你說對了」霍冰懶洋洋的看也不看一眼「醫師,您回去吧,這里不需要擔心。」

「你,你••」侍女一直對花夫人耳提面命,也認為霍冰其實在上官府地位不足畏懼所以一直不甚尊重,可今天卻被這個「不足畏懼」的人徹底無視了。

醫師很滿意的笑笑走了。霍冰半晌才轉身,撫模著圓潤的肚子「庶君?不過一介奴隸罷了,主人抬舉,自己就飄飄然。你更可憐,甘願為一個為一個奴隸賣命!」眉眼若春水,但是話卻冰冷刻骨。

侍女後退一步,收回放肆眼光「你說什麼!你只是••」

霍冰的貼身侍女蓮蓉快一步上來捏住她的手腕「娘子是什麼,還輪不到你這下賤東西說!你認為高門就是這個鄉下翁一般的太僕府麼?」蓮蓉一捏可是用了十足勁,那個女人疼的冒出冷汗「我家娘子是陛下甥孫女、平陽長公主和長平烈侯的外孫女、驕陽公主的甥女!娘子先妣則為昔日大將軍愛女、榮名赫赫的陽信翁主!娘子血脈身份貴重無匹,下降來太僕府,是上官千秋萬代的榮耀,豈可讓你這賤人如此輕慢?!」蓮蓉森森開口「莫說是不管不顧,就是要你們死,到時也不會有人說一字半句!」蓮蓉出了惡氣,狠狠甩開手。侍女跌坐在地上,臉色發白,嚇得不輕。

霍冰徑直扶著蓮蓉走遠,仿佛她只是塵埃。「娘子,今天可是把以前受得起全部都發出來了」蓮蓉興沖沖的說。

「還遠遠不夠,已經在醫師面前撕破假象就再不能重新遮蓋起來,我也再不打算退讓」霍冰撫模肚子「他是萬不得已,但我卻必須要保護孩子」

蓮蓉點點頭「女君真有翁主的影子,早該這樣就不會被鄉下翁欺侮到這種地步了。」她撫著霍冰「既然這樣了,就不好收手了?」

霍冰扶著額「最近精神不濟,你把東苑的織杼給我扔了,里面布置全部換為昔日長平侯府的模樣吧」她雖支額但腳步穩健,語氣從容分明就有貴冑之氣「當年衛皇後柔弱似水,但是卻能夠護的一子三女在未央宮長大成人,我也算是外有依恃的人如果連孩子也保護不好真的枉來人世一遭」

蓮蓉聞言高興的什麼似的,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只能連連點頭稱是。的確蟄伏了這麼久,受了這家人那麼多的委屈,小君的確是要好好威風起來。「小君,現在要不要震懾一下那位?」

「既然她的奴婢折了面子,依她的愚蠢剛愎肯定會來我這兒,你安排幾個隨我來的蒼頭侍女,然後煮一盅剛才醫師開的藥方來。」霍冰平伸雙腿以一個舒服的姿態坐著「咱麼就虛位以待吧」

霍冰微微閉著雙眼,她感覺到心中隱隱竟生出某種快意期盼,期盼著越來越多的人能夠匍匐在自己的腳下。她小時候就見過衛子夫的風華,也于巫蠱之亂的血火中見識過驕陽揮劍定乾坤的赫赫威儀,有著劉家,衛家和霍家血脈的女子怎麼可能不會權勢產生點點盼望了?這三個姓氏已經站在山峰之巔太久太久了。她從案下小屜拿出一把小巧金錯刀,吹毛斷發鋒利無匹,這個是昔日太子贈送的及禮,這可是個好東西。

「小君,湯藥和蒼頭們都來了」蓮蓉端著熱氣騰騰的藥汁上來,身後站著八個侍從。

「擺在那里吧」霍冰看了一眼他們「你們都辛苦了能夠忍下來不容易,以後我定不會再讓你們受委屈」

「有小君這句話,我們都心滿意足」

「很好」霍成君轉轉指環「你們兩個去後面把我的織機搬來,剩下的人全部都站在我身後」

「夫人,夫人請讓我去通報一聲,夫人,現在小君正••」庭前傳來蓮蓉急促的聲音,雜亂的腳步摻雜著女子嚶嚶哭泣。

「來的人還真不少」霍冰略略坐正,拉過藥汁。而所有人都繃直了身子嚴正以待,霍冰抿緊了嘴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可不能自己破功了,待會可是有場杖好大了!

「夫人,夫人,小君如今有身,不能被驚動」

「啪」肉踫肉的脆響,蓮蓉沒有說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不久前就已經領教過的囂張女聲「好大膽的人,夫人也是你這個卑賤的人能夠左右的麼,何況現在還有已經懷孕的庶君在這里!」

「給我捆起來!」霍冰抱著肚子拍案。兩邊的人得令快步上去左右挾住綠衣。「給我把嘴堵上,這里哪有她說話的分,以為跟著一只烏鴉後面飛就真的能一飛沖天?」

「你,你」女子眼楮瞪圓了,好像燎原大火「小君心中容不下我」

霍冰一听冷冷盯住女子,女子身子一抖後退一步「今天我突然肚子不適,所以就想請小君譴醫師過來看看也好放心,可是小君扣著不讓醫師過來,並且還打了我的侍女一頓」女子扶著上官夫人的胳膊怯怯說,時不時看眼霍冰好像很擔心她下一刻就過來。

上官夫人怒目而向「如今你可是越來越放肆了」

「她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太僕府的主人麼?既然不是那麼她又有什麼資格來我這里大喊大叫動手打人?我的東西,要打要罵,要殺要砸只能是我動手從來不假手他人」她看了一眼綠衣「她這算是什麼回事?」

「好好好,霍府就是這樣養大你的?」上官夫人指著霍冰大罵

「夫人您最好謹言慎行,行止優劣不是您能夠隨意指責的;誠然我是生于霍府,可自幼教我禮儀規矩的人卻是長公主,驕陽公主和衛氏。」霍冰笑眯眯看著上官夫人

上官夫人氣個倒仰「我倒是以前沒有發現你是這麼副巧嘴啊?你既然進了我太僕府就是上官家的新婦,生死皆在這里!」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霍冰放下上官夫人的手,撫模著肚子「您還記得當初我來太僕府,陛下的說的是什麼麼?」她走近幾步,看著上官夫人臉色顏色變幻不停「那麼就讓我替您說出來吧,陛下說的是‘下降’,聰慧如夫人不會不知道這兩字的含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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